這一晚,林緣晨睡得很艱難,身邊躺着小玉,像風御鸞一樣始終在她的背上輕輕拍打,然而林緣晨卻一直抽泣到深夜。牀幃邊上,坐着一動不動如石刻一般冷峻的徐凱傑,他腦海中什麼想法都沒有,只有鐵錚錚心中的女神被別的男人睡了的殘酷事實,在他的心目中,就連此時此刻他都未曾想過要碰她一個手指。
房中只搖曳着一盞燭火,明明滅滅有如鬼魅。
牀邊的窗空空蕩蕩地敞開着,忽而閃起一陣冷光,對着房中一照,接而一聲悶雷之聲,衝破房中靜的能滴出血來的僵局。
並沒有用多長時間,悶雷聲接連炸響,連成一片。
林緣晨頭下的香枕,已然被淚水全部潤溼,臉頰枕在其上,感受着一片冰冷,低眉垂目間,看見牀洞木板上,那小玉拍打而下的手現出的影子。
這影子在燭火搖曳的照射下,忽而拉長,忽而縮短,耳邊響起一陣雨水洗刷的噼裡啪啦聲。
只有在這雨水聲出現之後,她才閉上了雙眼,入了淺夢之中。
輕而淺的浮夢,就像拉開了重重黑色的帷幕,隱隱顯現出一棵參天的老樹。樹下壘着碎石,成一副石臺。在石臺前,面對着她的是一個冷寂蕭瑟的背影。
“師父……”她躊躇着,向前走了一步。
那背影輕輕地動了一下,隨後又一動不動,歸於原本的冷寂和蕭瑟。
她站定着腳跟,靜靜地看着這背影:“他是在等我過去?”
不知心底深處,哪裡動起的念頭,驅使她不自主地邁開腳步,走向那背影,一直從他側身經過,來到了石案的另一邊,面對着他,輕輕地坐下。
對面的人,低垂着眉目,輕抿着雙脣,只是看到兩行淡而細的湛藍眼光,幽深且柔和。
“師父……”她又喚了一聲。
那兩行淡而細的湛藍眼光閃過一絲神采,但只是轉瞬即逝,卻緩緩轉變爲兩抹發自內心的蕭條,這蕭條剛一出現時,她渾身一顫,如入至深的冰海之底。
“都說能對影獨酌,我連影子也沒有。”他沒有開口說話,然而她的心中卻響起這十分好聽的嗓音。
這嗓音中帶着刻骨的蒼涼,落在她的心中,騰起一片輕柔的疼痛。
“師父,我陪你喝酒!”
伸出手,將他身前的酒壺抓過,舉起就是一飲,這酒,就和這輕淺的夢境一般淡。
蕭條的目光終究向着她掃來,定格在她的臉上。
她飲過這淡酒,將酒壺拍在石臺,向着那目光對望過去。
四周沒有了聲響,然而一個如煙雨迷濛,一個如太息之光,眼波中似有着無盡的訴說。
“師父,你入我夢中來,是……是想我了麼?”她同樣有着世上最爲動聽的嗓音,然而這嗓音卻含着淡淡的幽怨,彷彿有無法名狀的情感。
對面的人沒有回答,兩泓湛藍色的眼波又一次垂下,低低地看着石案,平靜地說道:“喝酒。”
她猛然間閉上雙眼,舉起酒壺,一飲而盡。
面前之人又取出一壺,遞在她的面前:“喝酒。”又是平靜的兩個字。
她伸出一手,抓起酒壺,舉到身前,又是一飲而盡。
然而眼前之人又取出一壺。
不知喝了多少壺,她已然再也喝不下,一口腹中之酒從喉中噴涌而出,灑在身旁的草間。
“你有話對我說麼?”對面的人兩眼深深地低下,幽幽問道。
“有……有……”她拍着胸脯,咳嗽着。
“說。”
“你雖然沒有……沒有影子,但是,以後……我就這樣,坐在你的對面,我就是你的影子。我站在你的身邊,我就是你的影子。”
那人的眼光驟然擡起,牢牢地向着她看來:“像這樣,多久?”
她嚥了一口唾沫,把翻涌而起的酒壓了回去,頓了頓,說了兩個字:“永久。”
輕而淺的浮夢如一潭經風吹就能破碎而開的池水,眼前吹起一陣漣漪,夢境如煙般消散。
眼前,還是一陣如鬼魅般的燈火搖曳,耳邊是猛烈的雨水之聲。
牀洞的木板上,還是一隻手輕輕拍打的影子。
悵然若失的空虛,像隱隱而來的風暴,瞬間席捲她的整個身心。
渾身一用力,從睡臥間騰起。
“昱吉,怎麼了?做惡夢了?”耳畔響起小玉關切的詢問。
“我要去找張少通!”她陰沉着一張臉,眼中放出冷冷的眼光。
牀邊獨坐的徐凱傑臉色更顯冷峻。
“昱吉,他不在山上了,他已經走了!”
“不是雙修麼?不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耳鬢廝磨,執子之手麼?說走就走了?走到哪裡去了?”一張小臉深深地壓下,醞釀着可怕的表情。
“他回他的仙山了……昱吉,時辰還早,咱們再睡會兒,好麼?”
“不!”身子向前猛地一躍,躍下了牀幃,落在了房中地板上,發出吱吱的響聲。
再而轉身,衝下了樓梯。
“小飛霞,你坐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去把她追回來?”小玉趴在牀上甩了甩小腿。
“讓她去吧!她若現在不明白,以後只有更後悔!”徐凱傑嘴脣動了動,繼續像石刻一樣地靜坐。
漫天的雨幕中,林緣晨沒有目的地奔跑着。
雨水從頭頂灌到腳心,帶走了身上的暖意。
雙眼只見一片氤氳,絲毫也看不清楚,還隱隱發着痛。
頭上罩着一層層的雷雲,雷雲間現着一片片的閃電。
“張少通,你在哪裡?你給我出來!”從碧麟峰找到彤雲峰,又從彤雲峰找到嫣然峰,然而卻遍尋不着夢中的身影。
從嫣然峰順着原路找回,最後又回到了碧麟峰。
“張少通!你這個混蛋!你給我出來!”身上,不知道是因爲雨水的沖刷,還是七情爆發的激憤,一個勁地顫抖不已。
漫無目的地,又來到了碧麟峰峰頂的松樹下,在那盤曲的樹根前,重重地跌了下來,一把抱住那樹根。
“張少通……張少通……”
“昱吉!”一個高大的黑影走到她的身後,將她從地上拉起。
“如真師父……張少通,他在哪裡?”擡頭望着一臉鐵色的如真,她幽幽開口,帶着脆弱的聲腔。
“他不在這裡。你現在跟我走!”
“走?去哪兒?”又聽到走這一字,她瘦小的身軀更加猛烈地顫抖。
“去月山!弟子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