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雅的場所,自然不會有尤勇所喜歡的大碗肉大碗魚大碗酒,看着桌上那些擺出各種精緻造型猶如藝術品的菜餚,還有那一點點的量,尤勇大皺眉頭,這樣的東西在他看來,過過眼癮倒是滿不錯的,真要吃,這一桌還不夠自己一個人掃蕩的.再看看面前那小小的酒杯,他真擔心自己喝酒的時候,一不小心便把酒杯也吞了進去.
不過既然是自己願意來這個地方,那即便是再不如意,也要咬着牙忍受下去.小心翼翼地用兩根手指頭拈起酒杯,與李安民連喝了三杯.
酒的確不錯,只可惜尤勇卻覺得剛剛打溼了咽喉而已.
不鹹不淡地寒暄了幾句,尤勇便放下了酒杯,也不拿筷子,那些菜品,他覺得看着更好一些.李安民非要與他一起來坐一坐,當然不是爲了與他聊什麼攻打振武的問題.他雖是武將,可並不蠢.李安民也不是那種妄人,也瞭解自己的性格,想必現在,也該開口了.
果然,他正襟危坐地看着李安民,對方也就一笑開口了.
“沅兒很得嫂嫂的喜愛.”李安民緩緩地道:”自從李澈去後,嫂嫂完全崩潰了,身體垮得極是厲害,金源原本斷定嫂嫂很快便會油盡燈枯,但沒有想到,沅兒的到來,竟是讓嫂嫂重新煥發了生機,這倒是我沒有想到的.”
尤勇點了點頭,這一點,他倒也並不否認,他是看着李澈長大的,現在的李沅的模樣,倒與小時候李澈很有幾分相似.不過讓蘇氏重新煥發生機嘛?倒不見得.他是李安國最親信的將領,自然知道蘇氏現在的精神已經不太正常了.這樣的狀況,也不知能維持多久.
“尤將軍,明人不說暗話,現在有人建議讓大哥將沅兒過嗣,以便讓沅兒能夠名正言順地陪在嫂嫂身邊,讓嫂嫂的身體更快地好起來,你覺得如何?”李安民問道.
尤勇看着李安民,道:”李沅是節度使的親侄兒,今年還不到八歲,即便不過嗣,難道就不能名正言順地陪在夫人的身邊嗎?”
李安民臉色微變,呵呵一笑:”我是自然沒有問題,不過這終是解決不了問題是不是?金源提出了一個想法,就是讓李沅過繼過去後,直接改名爲李澈,這樣才能讓嫂嫂有康復的可能.”
尤勇呵呵地笑了笑,看着李安民,意味深長地道:”李刺史,節度使過嗣孩子,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啊!”
李安民卻是故作糊塗:”我只是看着嫂嫂如此痛苦,心中不忍而已,作爲兄弟,能爲嫂嫂的康復盡一點心力,哪怕是捨棄親生骨肉,也是顧不得了.”一邊說着,他一邊搖頭嘆息,一副痛心疾首卻又不得不忍痛割愛的模樣:”沅兒是我最小的孩子,也是我最聰慧的孩子,我是真捨不得啊!”
尤勇覺得剛剛喝下去的酒,現在又快要從肚子裡涌到嘴邊了,或者還會夾帶上中午的一些飯食,這當然不是酒勁大,而是他被李安民的話給噁心到了.
他拿起了筷子,伸向了面前的盤子,他決定吃點東西把這股子噁心壓一壓,這一次他毫不憐惜盤子裡的那些精緻的造型了,一筷子便將面前的一隻活靈活現的公雞的腦袋給瓣到了嘴裡,用力一嚼,居然用蘿蔔雕刻的.
除了刀工很精緻之外,還是一股蘿蔔味,也沒吃出啥花頭兒來.
“這件事,不知尤將軍有什麼看法?”李安民卻是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尤勇將嘴裡的蘿蔔吞了下去,放下筷子,正準備說話的時候,門口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安民,何必這麼轉彎抹角?倒不如打開窗戶說亮話來得更直接.”
尤勇轉身,有些傻眼,出現在門口的是他現在絕對不想見到的一個人,深州刺史,蘇寧.
他回過頭,有些慍怒地看着李安民.
這絕對是有預謀的將他騙到了這裡.如果說與李安民到這裡是爲了商討進攻振武的事情,那出現了一個蘇寧算什麼?
尤勇甚至還能猜到,這件事情,不但會很快傳到節度使哪裡,也會通過一些渠道出現在武邑李澤那裡.
他不擔心節度使懷疑自己什麼,但卻不敢保證李澤不會懷疑他與蘇寧勾結.
李安民乾笑兩聲:”尤將軍,老蘇過來,我是真不知道.”
蘇寧冷哼一聲,絲毫不顧李安民的臉面,直接坐到了尤勇的左側,道:”這是我與安民商量好的,想要與你好好談一談,早前你一直對我避而不見,公開場合之下,也不好說這些事,所以只好藉着這個機會來找你了.”
尤勇苦笑:”蘇刺史倒是快人快語.”
“我一直就是這麼一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蘇寧道:”尤將軍,我不說什麼大白話,推動節度使過嗣李沅便是我.至於原因,你也很清楚,我是絕不容忍李澤登堂入室的.李澤成爲了成德節度使,你我,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倒也未必吧!”尤勇有些無奈地道:”再說了蘇刺史,這過嗣與否,是節度使的家事,你也好,李刺史也好,都是節度使的親人,自然有充足的理由介入,而我,終究是一介外人,這樣的事情,實在是無法置喙.”
蘇寧冷笑:”尤將軍,你這麼敷衍我,可就不講義氣了,別忘了,我們可是多年戰友,那李澤,算老幾?他是我的仇人,難不成就不是你的仇人嗎?”
尤勇低頭,拿着筷子亂戳着面前那隻被他扳了腦袋的大公雞雕刻,心中着實有些煩亂.
“還記得當年兩支成德狼騎在鎮州城下決戰之時的場景嗎?”蘇寧眯起了眼睛,”一直是你帶着的,另一支是王操那個老賊的次子王敏帶着的.最後,你成了勝利者,王敏被你陣斬於鎮州城下,正是因爲你的勝利,我們纔打開了決戰的勝利之門.那王敏,可是李澤的親二舅.”
噹的一聲,尤勇的筷子重重地戳在盤子上.
“老尤,我說不什麼繞彎子的話,只能直來直去.就算李澤說一點兒也不計較,你信不?”蘇寧呵呵笑道:”退一萬步說,就算他真不計較,他的母親呢?她會忘了這些血海深仇?如果你真支持了他,等到他站穩了腳跟,到時候到底是你親,還是他娘更親?到了那個時候如果他想收拾你,你覺得你有機會活嗎?”
李安民連連點頭,在一邊幫腔道:”老尤啊,看李澤那小子在德州時的心狠手辣,便可見此人行事之風格啊.真真正正的絕戶計,反正我是膽寒的.過嗣沅兒,也是爲了我們以後考慮啊!”
尤勇啪地一聲將手中的筷子拍在了桌子上,看着二人,寒聲道:”這件事情,我想節度使自有主意,過嗣與否,也絕不是我尤勇所能夠左右的,所以,我只會旁觀,絕不會干涉,一旦節帥作出了決定,我尤勇只會支持而不會反對,我想,我的意思,二位明白了吧?”
蘇寧寒聲道:”尤將軍,老尤,你可想清楚了,這件事情上,蘇某人毫無退路,要麼生,要麼死,你要與我作對的話,那咱們可就是仇人了.”
尤勇還沒有作聲,一邊的李安民卻是伸手按住了蘇寧,打了一個哈哈道:”好了,好了,老尤的意思我明白了,咱們不說這件事情了,蘇兄在鎮州還要呆一段日子,我們兩個人卻要赴戰場了,等到我們回來,他又回深州了,還不知下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呢,喝酒,喝酒.”
尤勇沉着臉,與二人喝了一杯酒,站起了身,拱手道:”軍務繁忙,恕不奉陪了.”
蘇寧看着大步離去的尤勇,一張臉變得鐵青,冷聲道:”給臉不要臉,當真以爲我就要求着他嗎?”
李安民卻笑了起來:”老蘇,稍安勿燥吧.老尤其實已經表明態度了,只不過你沒有看出來而已.”
“他表明什麼態度了?”蘇寧氣啉啉地提起酒壺,往嘴裡大灌了幾口,將酒壺頓在桌上,這才反問道.
“兩不相助,靜觀其變.”李安民道.
“這算什麼態度?”蘇寧不滿地道.
李安民搖搖頭:”老蘇,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站在我們這一邊.尤勇是大哥最親信的將領,大哥對他,可比對你和我都好多了,尤勇只會聽大哥一個人的,便是大哥讓他去死,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現在他能做出兩不相助的承諾,已經到了底線了,如果再相逼,反而會適得其反.更重要的是,我們只需要讓別人相信尤勇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也就夠了.”
“尤勇現在手握重兵,而且承德狼騎,姐夫的親衛營,他都有着絕對的影響力!”蘇寧有些不甘.
“正因爲他太重要了,所以他的兩不相助,於我們而言,其實已經是幫助了,接下來我必須要離開了,你在鎮州呆着的這一段時間,一定要想法將另外一個人拉過來,如果再加上他,我們的事情,便十拿九穩了.”
“誰?”
“王思禮!”李安民道.”只要此人倒向我們,那可以說便是大哥,也不得不順應大勢,因爲我們的實力,已經佔據了絕對的上風,大哥不答應我們,那就要承擔成德分裂的風險了.成德沒有了趙州,沒有了深州,那還是成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