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早已隱去,卻還有不少的星星在天空之中眨着眼睛,俯視着德州城正在發生的這一幕。德州大遷徙開始了。
李澤只給了德州城的數萬百姓三天的準備時間。要麼走,要麼死,沒有第三種選擇。
三天的時間裡,城頭之上新添了無數被砍下來的新鮮的腦袋,這裡頭,既有朱氏一族的,也有馬氏一族的,還有一些是在這三天的時間裡企圖逃跑而被在外遊獵的由狐一統帶的心月狐小組抓回來的。
對於這種血腥的高壓手段,李澤從心底裡是厭惡的,但卻又不得不這麼辦。他需要在橫海與武邑之間製造一個數百里的無人區。
成德與振武,盧龍的戰爭,不是短時間內可以結束的。而損失了大量主力精銳的成德軍,即便穩住了陣腳,也只有招架之功還不會有還手之力,至少這種狀況會一直延續到冬季來臨之後纔會得到緩解。
所以,李澤在接下來的大半年時間之中,可以預見不可能得到成德那邊的支持,他需要獨立應對橫海軍的侵襲。而這個時候的成德,也需要他獨立地擋住這一面。
橫海與盧龍合流,必然會視困境之中的成德爲一塊肥肉,李安國在深州打得越頑強,橫海朱壽會越喜歡,因爲這代表着成德後方空虛,朱斌揮師翼州,只不過是前哨戰,朱壽是想以翼州爲第一個立足點,進而窺視鎮州,那纔是朱壽真正想要的地方。
現在張仲武已經撕下了大唐最後的遮羞布,手裡有點實力的那些節度使們,誰還沒有一點想頭呢?正如振武王灃分析的那樣,一旦朱壽能拿下鎮州,趙州等地,那他的實力的確是可以向前飛躍一大截,憑什麼就要跟在張仲武的面前當小弟馬崽呢?自己當家作主豈不更好?
如果橫海傾力來襲,李澤根本就沒有多少招架之功。
所以,德州到翼州這數百里地必須成爲荒無人煙的無人區。
橫海軍在這片土地之上得不到任何的補給,徵發不了一個民夫,所有的一切,都必須從數百里外遠程運來。
軍隊打仗,後勤的保障是重中之重。沒有足夠的後勤保障,沒有那個將軍會頭髮昏來一場無所顧忌的長途奔襲,那下場多半是慘不堪言。
而橫海轄下,本來就貧窮,治下百姓暴亂起此彼伏,就更加重了橫海本身的負擔,幾百裡的無人區,足以讓朱壽望而卻步。即便想來打,派出來的部隊也必然有限。真想發數萬大軍來襲,那後勤壓力便足以拖垮他。
這一戰,李澤不僅僅是爲了守住自己的老巢武邑,也是爲了自己在整個成德地區的聲望。李澈雖然死了,但這並不代表着自己就可以順利上位。但如果這一仗自己打贏了,守住了成德的後背,讓成德主力在面對振武盧龍軍的時候,沒有後顧之憂,那自己的名聲,纔會真正地扎進成德人的心中。
到了那個時候,自己再進入成德的最核心層面之時,就會有足夠的底氣。
當然,在守住武邑的同時,也是自己積攢力量的一個過程,人,當然便是所有實力之中最重要的一環。
掃蕩了德州城之後,李澤可以說已經發財了。朱斌身家之豐,讓他錯愕不已,抄了馬家,更是錦上添花。即便新添了這許多人丁的壓力,但李澤估摸憑藉着自己在這一戰中的收穫,支撐上一年,是絕對不成問題的。
畢竟在德州城,便撈了數百萬貫。
當然,錢多也有錢多的花法。很多的想法已經在李澤的腦子中盤旋,不過這些都要等自己回到武邑之後才能一一實施。這數百里,也不會那麼平坦順利的。
背井離鄉,向來便是中國人的心中之痛,如果不到實在活不下去的地步,沒有誰願意離開自己的故鄉。這些人現在當然對李澤充滿着怨恨,這一路之上不會太平。速度也更不可能快起來。
而想來橫海的朱壽,也絕不會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擄掠了他的子民們便安然逃走。哪怕他還沒有準備好,但派出一定的部隊前來追擊,還是沒有問題的。
所以,回家的路上,肯定還有一場好仗要打。打贏了這一戰,纔算是真正地安全了。
站在城頭之上,目力所及的範圍之內,到處都是濃煙滾滾,武邑軍在忠實地執行着李澤的命令,所有的村莊,城鎮,以及已經長勢極好的莊稼,都在烈火之中化爲灰燼,每一處濃煙的升起,便代表着無數人一輩子的心血,正在慢慢地消失。
城下,哭嚎之聲震耳欲聾。
“石壯,我終於活成了我最討厭的那種人!”看着那些仆倒在地上衝着城外熊熊燃燒的莊稼放聲大哭的一些普通百姓,李澤幽幽地對身邊的石壯道。
“啊?”石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我讀史書,常常對那些殘害百姓的官員,豪強,甚至於皇帝義憤填膺,常常幻想如果自己當權了,當政了該怎麼怎麼做,想象着自己成爲百姓的青天,被百姓們頂禮膜拜,青史留名。可現在你看我成了什麼樣子?不就是我曾經最討厭的那種人嗎?”李澤眼眶之中有些溼潤,不是因爲城外的慘景,而是因爲自己的幻想破滅。
“今日之苦,是爲來日之福。”看到有些失態的李澤,石壯溫言寬解道。“公子不妨從另外一個角度想一想,如果不這麼做,那麼橫海一旦打入翼州,鎮州,甚至於成德覆滅了,那遭難的百姓又豈止眼前這麼一點,那可是上百萬的老姓。爲了多數人的福祉,犧牲少數人也是沒法子的事情。更何況,公子只是遷居,歷史之上,爲了達到這樣的戰略目的,屠盡某一區域的人,也不是沒有人做過,比起那些人來,公子可算是菩薩心腸了。現在這麼做,其實還是蘊藏着很多風險的。”
李澤嘆了一口氣:“這是我的底線了。”
石壯微微一笑:“他們至少還有一條命在,而只要活着,其它的什麼,都不足談。公子您說是嗎?”
“話是這麼說,但他們又何辜呢?就因爲朱壽一人的野心,便讓這無數人陷出苦痛之中,想來亦是讓人憤怒。”李澤搖頭道。“石壯,你說,這樣的情況,以後要如何避免呢?”
石壯怔了怔,“公子,以現在大唐的境況,只怕以後這樣的情況還會愈演愈烈,也許再過個幾十年,這天下再一次地形成了大一統的格局方有希望出現。”
“大一統,嘿嘿,大一統!”李澤擡起了頭,看向了遙遠的天邊,沉默下來再也不說話,石壯瞅着李澤的側臉,也是沉默不語。
大唐現在名義之上還是大一統,可是事實上卻是數十個節度使割據一方,想要完成盛唐之景,又何其難也?
德州城內近三萬人丁,而這沿途之上,還會有更多的村莊,城鎮的百姓被逼着加入到遷徙的行列之中來,按照最初步的估計,最終德州被遷入武邑的人口,會多達十萬之衆,這其實是一個極其浩大的工程,所以石壯說李澤這麼做,風險不小。
但正如李澤所言,風險與機遇是並存的。一旦成功完成,而且渡過了最初的困難期,那麼李澤的實力便將會出現質的飛躍。
李泌小跑着上了城頭,向李澤行了一禮:“公子,屠二爺那裡已經準備好了,您該起程了。”
李澤點了點頭,衝着石壯伸出手去,與石壯的大手緊緊相握。
“剩下的就交給你了。這一戰,肯定是不好打的,但我們必須打贏。”
“公子儘管放心,這一仗,毫無問題。”石壯輕鬆地道。“公子算無遺策,這一計,足以讓橫海再在我們面前吃上一個大虧,然後至少在今年之內,他們再也沒有能力發動進攻,而過了今年,他們也不會再有機會了。”
李澤拍了拍石壯的肩膀,不再多說,戰場之上臨機決策,本來就不是自己的長項,哪怕自己有一肚子的想法和意見,也最好別說出來了,免得擾了石壯的想法。
跟着李澤走的,只有屠虎從後面帶來的三千黑衣軍以及不到五百甲士,剩下的人,李澤全部交給了石壯。
五百親衛隊,一千五百名甲士,這是石壯手頭所有的力量了。
但橫海會拿出什麼樣的場面,現在他們還不知道。
而戰鬥的地點,便是在這德州城。
李澤策馬揚鞭遠去,城頭之上,石壯,沈從興,李浩,陳炳,褚晟,劉岱等人齊齊抱拳行禮。一直等到再也看不到李澤的身影,衆人這才放下手來。
“諸位,接下來就看我們的了。這一仗,我們輸不得,輸不起,贏了,便是一個新天地,輸了,便將一無所有。”石壯肅然道。
“明白!”將領們轟然應聲。
而就在李澤帶着軍隊,押送着這支遷徙大軍艱難向翼州行進的時候,自滄州而出的一千騎兵,自棣州而出的一千甲士,三千府兵,也正在日夜兼程,向着德州趕來。
這支遷徙大軍,一天能走上三十里,便算是了不起了,但一支輕裝軍隊,一日行進百八十里,並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騎兵,就要更快了。
李澤走入武邑,至少需要十天以上,所以這一仗,他不能不打,不得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