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平軍節度使曹煥,憤怒地看着面前自己派出去的使者。
使者的兩個耳朵被衛城的守將裴矩割了去,而自己寫去的勸降信對方連拆都沒有拆,封皮上倒是有鮮紅的一行字:誓不與叛賊兩立。
砰的一聲,曹煥一拳重重地擊在大案之上:“給臉不要臉,他要戰,那便戰,傳令全軍,攻打衛城。”
“諾!”帳內十數名將領抱拳領命,飛奔出帳。
旋即,帳外金鼓之聲大作。
天平軍主力傾巢而出,向着衛城方向撲去。
李澤在潞州屯兵不前,在壺關與皇帝一行對峙的這一個月中,朱溫終於攻克了潼關,大軍沿着潼關向內,一路勢如破竹,直逼長安城下。
皇帝早就棄都城而去的消息,此刻也在長安城內瘋狂傳開,沒有了主心骨的長安城旋即也是四分五裂,有的官員在積極組織抵抗,有的捲了家產倉惶逃亡,有的卻認爲改朝換代將開始,則是積極準備着向新主人效忠。
朱溫大軍一至,幾乎不費吹灰之內,便攻克了長安城,進入到了長安之內。
中書令汪書率領絕大部分朝臣向朱溫投降,倒是一直與李澤不對付的尚書令陳筆,與左僕射王鐸一起,率領家將與一部分官兵,退入到皇宮內城,與叛軍激戰十數日,方纔被攻克,陳筆在城樓之上督戰之時被一箭斃命,王鐸卻在懸樑自盡之時被叛軍衝入救了下來。
王鐸雖然被俘,但卻保住了一條老命,連家人也沒有受到牽連,蓋因爲王氏一族乃是宰相世家,在大唐聲名顯赫,這樣的人物,朱溫自然是想收歸己用,王鐸雖然不死,被朱溫釋放歸家之後,卻就此閉門不出,一時之間,朱溫盡也拿他無可奈何。
但到了這個時候,長安終算是盡歸了朱溫。
雖然拿下了長安,但朱溫心中並沒有多少輕鬆,因爲昭義之變局,實在是大出了他的意料之外,皇帝跑了不說,現在連朱友貞也陷了進去。潞州若失,必將爲他的新王朝埋下巨大的隱患。
但就在這個時候,最新的消息傳來卻讓朱溫大喜若狂。
李澤之母王夫人死在了壺關,而且是因爲當朝皇后。李澤爲此勃然大怒,大軍在潞州擁兵不前,本人也拒不進壺關晉見皇帝,威逼之意昭顯無遺,雙方對峙,盡達一月之久。
一月的時間,對於朱溫來說太寶貴了,哪怕是關中河洛之地此時仍然還未完全平定,他仍然是下令曹煥率領天平軍大舉進軍昭義,務必要與保住潞州,就算不能將李澤完全驅逐出去,也要與其形成膠着爭奪之勢,待得他將關中河洛掃蕩之後,再行定奪。
在朱溫看來,這便是老天給予他的機會,是上天在眷顧着他,否則這樣的當口兒,李澤怎麼就脾氣發作,不顧一切與皇帝對峙起來了呢?
終歸還是一個意氣小兒啊!
朱溫頓時覺得以前太高看李澤了。
朱友貞堅守潞州,曹煥再從外面攻擊,內外夾擊,不怕李澤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曹煥進軍衛州之後,果然一路順風順水,此時武威的主力盡數集中在潞州左近,衛州空虛,對於曹煥來說,拿下衛州,不諦於十個手指捏田螺,十拿九穩。
而駐守衛州的,卻是早先洛陽長史,福王李忻的部下裴矩。
福王戰死之時,裴矩尚在河東,待得他歸來,福王卻已經變成了一蓬輕灰,隨風而散了。悲憤之極的裴矩接受了李澤的徵召,成爲了衛州刺史。
如今城中兵不過五千,而且盡是裴矩徵召的早前潰散的神策軍,青壯,或者民間一些義通之士,在曹煥看來,以這樣的軍隊,對抗他的天平軍,簡直就是自取滅亡。
但事實,卻大大地出乎了曹煥的預料,在他看來烏合之衆一般的衛州守軍,竟然硬生生地擋住了天平軍如潮的攻勢,原本認爲一鼓可下,但連續三天,也不知道擂了多少通鼓了,衛州城卻仍然矗立在曹煥的面前。
曹煥駐馬城下不遠處,盯着城頭之上飄揚的裴字旗幟,衛州城表現出來的戰鬥力讓他心中格外疑惑。這也是他親自到第一線來觀察的緣由所在,但裴矩的所作所爲卻再一次徹底地激怒了他。
因爲當着他的面,裴矩居然在城頭之上唱起了大戲,鑼鼓傢伙什整天響,明顯是一些男人男扮女裝在城頭之上扭扭捏捏,拿着嗓子聲嘶力竭地唱着荒腔走板的曲子,如同一記記耳光抽在曹煥的臉上。
“進攻,進攻,今夜我要在衛州城內睡覺!”憤怒地拔出出來的曹煥,對着麾下的將領吼道。
城頭之上,盔甲之上滿是血跡的裴矩,看着下面如潮水一般涌來的天平軍,得意地笑了起來,轉身看着身邊的另一位將領道:“文將軍,接下來,就看你們的了。”
文福,武威將領,原本是成德節度李安國的親兵將領,老成穩重,在李澤麾下,亦極受重用,衛州城中,可不止裴矩帶領的五千雜兵,更有文福先前秘密率兵進駐。兵馬不多,只有三千餘人,但卻是武威的王牌軍隊之一,是由李安國早前的親兵改編而來。李安國完全退下來之後,他的親兵一分爲二,由文福與樑晗分別統領。
正是因爲這一支軍隊的存在,纔給了潞州城內這五千雜兵更多的勇氣與毅力,生生地頂住了曹煥三天的進攻。
文福微笑着摸了摸修剪得整整齊齊的鬍子,道:“裴刺史辛苦了,從今天開始,這城防便交給我了,您儘管去安心睡大覺。此時,我們的大網也已經織就了。”
城頭之上旌旗招展,裴字旗倏然後退,文字旗陡然揚起。一批批的黑甲軍,從後方涌了出來,接管了城頭之上所有的戰鬥崗位。
強力的弩弓鋪天蓋地的射將下來,將城下的天平軍一批批地射倒在地,舍死忘死地攀着雲梯爬上城樓的天平軍,在城頭之上連穩住一下陣腳的機會都沒有,便被黑甲軍砍瓜切菜一般地當場擊殺。
這一次進攻,攻得猛,攻得兇,但卻也敗得快,敗得狠。
潮水一般地上去,又潮水一般的退了下來。
曹煥麾下的軍官跑前跑後忙着整飭軍紀,準備着第二次進攻,曹煥卻直勾勾地看着城頭之上那面飄揚的文字旗。
他自然知道文字旗下是誰,李澤麾下,姓文的統兵將領只有一個,可是按照早前的情報顯示,這人不是應當在潞州嗎?怎麼會在這裡?
他激零零地打了一個寒噤。
文福在這裡,那樑晗呢?
文福在這裡,是不是其它的武威精銳也在這裡?
陡然之間,曹煥的背心裡滲出了一身冷汗。
“曹帥,軍隊已經準備好,可以再度發起攻擊。”一名軍官策馬奔到中軍旗下,抱拳大聲稟報道。
“退兵!”從牙齒縫裡,曹煥迸出了兩個字。
天平軍迅速地向後退去,衛州城樓之上,文福看着退卻的敵軍,冷笑道:“倒也機警,不過此時退兵,不嫌太晚了嗎?”
的確太晚了。
當天晚上,曹煥盡出斥候向四周打探,不到午夜時分,一個個的惡耗便相繼傳來,出去的斥候們回來的時候,幾乎個個帶傷,人人驚魂未定。
北面黑山方向,發現大量的武威軍隊,爲首的,是朝廷左武衛大將軍秦詔,麾下兵馬近萬。
西面延津,竟然發現了李澤最爲倚重的大將曹信的將旗,麾下兵馬亦超過萬人。
東面,另一員武威大將石壯率領一支超過萬人的大軍,正在向着枋頭方向推進。
而在正南方向,由閔柔率領的上萬武威騎兵已經切斷了他們的退路。不到一天功夫,曹煥設在南方的補給點,被閔柔盡數摧毀。
換言之,現在的曹煥麾下數萬大軍,已經被武威軍隊給包圍在了衛州城這方圓數十里之內。
曹煥手腳冰涼,他實在想不出,李澤怎麼會在短短的時間內,便將他的主力部隊從潞州給悄無聲息地運動到了衛州的。
只能有一個可能。
先前所有的都是假象,都是騙人的。什麼潞州擁兵不前,什麼壺關對抗,都是騙人的幌子,在這個期間,武威已經在悄悄地將兵馬向着衛州方向移動。
潞州的朱友貞,田悅都是蠢豬,武威的主力根本就不在他們面前,他們坐擁六七萬精銳大軍,如果再將潞州的青壯動員起來,十萬人也不是問題,卻只知困守城內,不敢出城作戰,白白錯失良機。
“傳令全軍,向枋頭方向,急速撤退。命令所有騎兵,用最快的速度趕到枋頭。務必要守住白渠。”曹煥用顫抖的聲音下達着命令。
往哪裡跑,都沒有出路了,現在唯一的指望就是騎兵搶在石壯之前,抵達枋頭,守住白渠,然後利用哪裡的漕運船隻,從水路逃回去。
是夜,曹煥所部連夜撤軍,他倒不懼城內守軍出城追擊,現在他尚有數萬人馬,城內守軍敢出來,他倒不妨在臨走之前出一口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