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快馬加鞭趕到鎮州治所真定城真定郡王府外的時候,恰逢金源從府內出來,他的心裡頓時一緊。李安國的身體在李澈死了之後,便幾乎完全垮了。特別是在那個時候,又逢盧龍大軍壓境,內外交迫之下,他雖然頂過了最爲艱難的階段,但幾近於油盡燈枯,鎮州名醫金源已經斷定,李安國最多還有一年的性命。
現在想想,一年的期限已經過去了九個多月了。
李澤心裡其實還是有些內疚的。雖然這個父親生了他之後,便幾乎沒有再管過他,差不多是把他當成小貓小狗一般地養着,但現在的李澤自然用不着再去計較這些,身體裡必竟流着對方的血,割不斷的血緣親情幾乎是下意識裡的一種反應。
“金大夫!”李澤翻身下馬,大步迎了上去。
看到李澤,金源唬了一跳,趕緊小跑着上去向李澤行禮。
“節帥,您,您怎麼回來了?”現在的金源,已經不僅僅是鎮州名醫的身份了,李澤在武威節鎮之下大興醫學,金源便是所有的醫學館,醫館以及製藥作坊的總負責人,連燕九這樣的李澤心腹也只是給金源打下手,順便跟着金源學習醫術。
李澤之所以讓金源一直呆在鎮州,也是因爲父親李安國的身體,有金源在這裡,他心裡也能放心一些。
“父親的身體又出問題了嗎?”李澤略有些緊張地問道。
金源卻是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一些喜色,道:“要給節帥賀喜了,郡王的身體居然有了好轉的跡象,如果這個冬天能夠順利地熬過去,那就渡過了最危險的時候。說不定就有了治癒了希望,所以我便趁着現在還暖和的時候,抓緊時間給郡王作一些非常規的治療,希望能有更好的效果。”
聽到這裡,李澤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抱拳向着金源一揖:“真是有勞金大夫了。”
“哪裡敢當節帥之禮?”金源趕緊側身避讓。
“這不是武威節度使在向你行禮,這是病人的家屬在向你致謝。”李澤笑道:“武威有金大夫,不僅是我父親之幸,也是我李澤之幸,更是我武威節鎮之幸。”
“沒有節帥,哪有金源今天?”金源也笑得合不攏嘴,以前他的醫術再高,但也只限於那些高官顯貴以及有錢人家,這些人他都看不過來呢,普通百姓哪裡請得到他這樣的名醫?
但現在就不同了,在醫學館裡,他培養出了許多的學徒,他供獻出了自己一生的心得體會以及一些治病的方子,當然,這裡頭也有李澤強令武威節鎮之下所有的大夫都必須將自己的方子拿出來的緣故。
金源雖說醫術在武威不作第二人想,但醫學浩瀚,他也不是每個門類都精通,在李澤一聲令下,無數的方子都彙集到醫學館,所有稍有名氣的大夫,都必須在醫學館來兼職講學之後,他卻也是從中得益頗多,如今醫術倒是迅猛精進。
當然,不止是他,其它的那些大夫也都是收到了好處,這也從當初李澤下令之時的怨聲載道,敢怒不敢言發展到了現在大家的交口稱讚。
當然,最終受惠最多的還是武威的百姓,而作爲武威醫館的總負責人,金源的名聲也經歷了一次暴漲,伴隨着一批批速成的醫師分佈到軍中,走到了各個犄角旮旯的鄉村,金源的名聲一時也如日中天。
如今的金源,走在街上,大家都是主動讓路的,比起一般的官員更讓人擁戴。
正因爲如此,所以纔有金源所說的,沒有李澤,哪有他的今天?
“燕九這段時間還怎麼樣?”李澤有些擔心這個小丫頭,對於一個大夫來說,燕九的性格有些太跳脫了一些。
“燕姑娘在醫學之上的確是一個天才。”金源嘆道:“再過上一兩年,我都沒有什麼可教她的了,即便是現在,她偶爾的奇思妙想,都能讓我有茅塞頓開的感覺,到底年輕啊,思路開闊,不像我們這些老傢伙,有些時候,經驗反而讓我們無法找到新的路子。”金源猛誇了一頓之後,頓了一下又接着道:“燕姑娘特別是一手銀針術,可是已經出神入化,要不是這段時間她在製藥坊那邊督造傷藥,我便要她來親自給郡王施針了,我年紀有些大了,生怕手抖施針不準了。”
“不能讓她來。”李澤脫口而出,燕九的銀針術是怎麼練出來的,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看着金源有些詫異的眼神,李澤乾笑兩聲道:“她哪裡比得金大夫你經驗豐富,還是金大夫能讓我更放心一些。”
金源不知就裡,卻以爲這是李澤對他的分外看重,開心地道:“只要節帥放心,那我自然是竭盡全力,不過燕姑娘的針術,當真是很不錯的。”
李澤點了點頭:“金大夫,我明天就要離開真定回武邑,明日上午吧,你抽個時間來王府見我一趟,我想聽聽這段時間關於醫學館,製藥作坊的相關事情,戰爭已經是迫在眉捷了,你這邊更得加把勁兒,每一個士兵對我們來說,都是寶貴的。人命關天,萬萬不能出半點紕露。”
“是,節帥儘管放心。製藥坊那邊,燕姑娘這段時間一直盯着,都在加班加點的幹活,最新的一期速成班也馬上便能派上用場了,治不了大病,但簡單的戰場紅傷,還是能處理的。”
“好,那今日就不留金大夫了。”李澤點了點頭。
金源再次施禮,告退。
李澤跨進大門的時候,門口的衛兵早就進內去稟報了,郡王府的大管家李福也已經恭迎在了大門口。
父子見面,那種淡淡的疏離感讓李澤有些遺憾,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看得出來,李安國的身體的確有了一定程度的恢復,至少李澤在他的臉上看到了一些紅暈,原本顴骨高聳的臉龐,現在也能看到一些肉了。
“恭喜大人。”李澤道:“剛剛在府外碰到了金大夫,說大人的病大有好轉,只要在冬天小心在意一些,便會不妨事的。”
“無事一身輕,現在也不想別的,就是養養身子,好起來也是應有之意。”李安國點了點頭,“現在你應當是正忙的時候,怎麼跑回來了?”
李澤躊躕了一下,還是決定實話實話,當下便將金滿堂的事情以及他的要求,對李安國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
“此人求娶馨兒爲他兒媳?”李安國大爲詫異。
李澤正想答話,突然聽到屏風之後傳來了急促的呼吸之聲以及衣裳的悉索抖動的聲音,不由一愕,但旋即卻又反應過來,這一定是李馨的母親了,現在李安國的身邊,也就只有這麼一個女人了。
“是。”李澤垂下頭,道。
“那麼你的意思呢?”李安國嘴角微微上翹,似乎在笑。
李澤還沒有答話,屏風後面卻突然衝出來一個人,卟嗵一聲便跪在了李澤的面前,將李澤倒是唬了一跳,定睛看時,果然是李馨的母親,那個叫做桃兒的通房丫頭。
“求二公子放過馨兒吧,不讓把馨兒遠嫁出去,奴婢只有這個女兒,不求富貴,只要她呆在奴婢的身邊便好了。”一邊哭喊着,一邊向李澤連叩頭。
李澤一皺眉站了起來,避到了一邊,雖然這個叫桃兒的人,一直沒有被擡身份,但終究是李安國的女人,是李馨的母親,這個禮,他是無論如何不會受的。
“站起來,成什麼樣子。”上首的李安國卻是怒喝起來:“頭髮長見識短,你知道什麼!馨兒的婚姻大事,豈有你說話的份兒。”
說到急處,李安國又猛然地咳嗽起來。桃兒被李安國一陣怒吼,嚇得連哭也不敢了,抖擻着爬起來,看到李安國咳得辛苦,又敢緊走到李安國的身邊替他捶着後背。
對於她而言,李安國自然就是她與李馨的天,要是李安國沒了,她簡直不敢想象自己和李馨的下場。
蘇氏的死,蘇寧的死,她可都是目擊者。
看着桃兒憋着哭,身體顫抖還忙着照料父親,李澤卻是又有些感慨,父親的身邊,也的確需要這樣一個細心的人照料。
一陣猛咳之後,李安國接過李福遞過來的茶水漱了漱口,看着李澤道:“那你的意思呢?”
“馨兒的婚事,自然是由大人作主。”李澤道。“大人說好,那便好,大人說不好,那我便回絕了他。”
“你捨得就這樣放棄了金滿堂?”李安國嘿嘿一笑。
“金滿堂其實現在也是走投無路也正在尋找外部的支持,這樁婚事如果成,事情自然會順利許多,不成,我也能從他哪裡撬出一些東西來。”李澤微笑着道。
“糊塗!”李安國道:“這樣的事情,還有什麼有什麼好考慮的,當然要答應他。”
聽到李安國如此說,身後的桃兒嗷的一聲又哭了起來,李安國頓時煩了,“滾進去。”
李澤卻擡手阻止道:“大人,她,呃,這個,畢竟是馨兒妹妹的母親,留下來聽聽也是無妨的。”
李安國看了李澤半晌,卻是又笑了起來:“你有時候狠辣無情,有時候卻又小兒之態,當真讓人難以琢磨那個纔是真的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