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爾靜靜地站在冰原上,緊繫的黑色套頭斗篷已經取下,壓着碎冰隨意的丟在一旁,像乾屍一樣的臉暴露在空氣中,沒有體溫的身體在寒冷的冰原上已經凝結了一層白色的霜凍。冷風吹過冰原,帶起尖銳的呼嘯,也揚起了赫爾黑色長袍的一角,布制的長袍在風中盡力飛舞,發出一陣陣獵獵的響聲。赫爾不準備再跑了,他已經感應到背後的追蹤者越來越近,這樣跑下去,對他會越來越不利,不如停下來用最後的時間調整好狀態,正面把敵人擊潰。他也已經感應到,背後的追蹤者已經由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但是對他來說,這些並不重要,他可不認爲自己真的會輸,之前單獨面對沙人刺客的時候處於劣勢,是因爲自己不願意付出代價去強行提升自己的實力,畢竟神靈沒有回饋的現在,強行提升實力要消耗大量積累下來的神恩,這種沒有補充的消耗是他不願意看到的。但是,與被殺死相比,他還是寧願選擇消耗自己的積累,因此他選擇了停下來,一邊恢復體力,一邊調整自己體內的狀態,以便隨時可以讓自己的實力攀升到敵人無法想象的高度。
在風中,黑衣的赫爾默默等待着,通體黑色的鐮刀尾端被插進冰裡,立在他的身邊,這種鐮刀是他的武器,在數十萬年前就已經選擇了的武器。撫摸着身邊的鐮刀,赫爾的記憶似乎被觸動了,回想起來了什麼。永恆的生命讓每一個三眼族都擁有着太多的記憶,即使以三眼族大腦和意志的強大,也無法承受這樣永無休止的記憶積累,所以他們也會像人類一樣遺忘一些太過久遠的事,只是遺忘的週期遠比人類的生命更長久而已。但是,這些記憶只是靜靜地沉睡在大腦裡,並不是真正的失去,往往在不經意間,這些記憶就會重新冒出來。就像赫爾現在這樣。
輕撫鐮刀黑色的刀刃,赫爾忽然回想起了數十萬年前自己的故鄉,那時候多好啊,大地上奔跑的是龐大的巨獸。天空中飛行的是巨型猛禽。至強者們踏着空氣在風中奔行,神靈們沐浴着霞光在世間行走。田地裡的作物茂盛而濃密,慷慨的大地爲作物提供足夠的養料,讓每一株植物都可以健康的生長。四野裡鮮花盛開,不分春夏秋冬。飛蟲們在鮮花間起舞,盡情的享受着短暫的時光。那樣的日子,真讓人懷念啊,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切都發生了改變呢?神靈和三眼族明明相互依賴,爲什麼會突然爆發了戰爭?那些至強者們爲什麼不滿足於現在的生活,要向神靈們揮出手裡的武器?
赫爾至今還記得,在最後那場屬於他的戰爭爆發時,那是他們三個還是真正的三眼族,而不是現在這樣的半死者。他們三位大祭司實力不足,無法單獨抗衡至強者們的攻擊,但即使同爲三眼族,他們也不會眼看着自己信仰的神靈被自己的同胞攻擊。於是,三位大祭司利用代表神靈的神殿,源源不絕的爲神靈將信仰和祈禱轉化爲神力,讓自己的信仰在大批至強者的襲擊下依然可以不斷髮起反擊。本來戰爭可以勝利的,如果戰爭勝利了,一切都會被改寫。但是,最終還是失敗了。就因爲偉大的達納庫斯的兩個從神並沒有按照約定從敵人的背後發起攻擊,而是藏身在他們的神國裡,遠遠地坐視着偉大的達納庫斯被圍攻。到了最危急的時候,所有的信徒已經無力再支撐。但即使這樣,大家依然自願的爲主神獻上了自己的全部生命力作爲最後的支援,沒想到偉大的達納庫斯在最後時刻並沒有全部轉化這些生命力,而是在陷入沉睡之前,利用一部分把核心信徒們保留着意識轉化成了亡靈形態,同時把自己這三位大祭司轉化爲了半死者。至於剩下的部分。在神靈的意志下變成了一些無形的佈置,爲主神重新從沉睡中復甦,並且重臨世間留下的機會。
不知多少年來,包括自己在內的三位大祭司,一直在尋找着讓偉大的達納庫斯重臨的機會,現在多年的期待終於就快要實現了,自己怎麼可以在黎明到來的前夕死去?自己一定要活下去,去親眼見證主神重臨,清洗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也許只有這樣,一切纔會重新恢復記憶中那樣的美好,只有這樣,才能重現過去那個美麗的大地。
迎着冰原上的風,赫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多少萬年沒有過呼吸這一行爲了?赫爾自己也無法確定,身爲半亡靈是不需要呼吸的,自己已經忘記了呼吸時的感覺,空氣經過萎縮的鼻腔,穿過乾枯的氣管,進入枯萎的肺,一切看似毫無意義。但是,磅礴的能量,隨着空氣一起吸入體內,讓赫爾發生了明顯的變化。
冷風吹動赫爾的長袍,緊緊貼着他的身體,讓他乾癟的身體暴露的格外明顯,但是隨着他的幾次呼吸,長袍下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起來,就像一具骨架正在快速的重新長出血肉。不,不是像,根本就是一具骨架正在重新生長,在赫爾暴露在外的臉上,乾癟的皮膚正在不斷蠕動,似乎有一隻小獸在皮膚下鑽來鑽去,但是每一次蠕動,都會讓皮膚恢復一些彈性,也會讓鬆弛的皮膚下變得充實一些。
呼,吸,呼,吸,赫爾的呼吸頻率越來越高,臉上的血肉和皮膚恢復的也越來越快,遊離態的水元素正在瘋狂的鑽入他的身體裡,讓乾癟了不知多少萬年的身體重新滋潤,過了沒多久,原本像骷髏一樣的臉已經回覆的依稀可以分辨他原本的外貌了。從外表上來看,不得不承認,從人類的審美角度來看,赫爾還活着的時候,是個很英俊很有魅力的中年男人,挺直的鼻樑,薄但並不消瘦的嘴脣,白淨的皮膚,濃郁的雙眉,加上一雙略帶邪異的眼睛,配合在一起,帶着妖異的魅力,對年輕的女孩子充滿了致命的吸引力。
是的,略帶邪異的眼睛,在他呼吸之間,不僅皮膚恢復了彈性,肌肉重新膨脹,就連原本只剩下黑洞的眼睛,都重新生長出來了。幾分鐘的時間,他已經從一個乾癟的屍體,重新變成了一個像是正常人一樣的生物。赫爾重重的吐出了最後一口氣,兩眼重新泛起光彩,額頭的第三隻眼也同時睜開,幾乎從第三隻眼睛噴涌而出的能量化作實質的風,讓天空中的飛雪都有一瞬間在逆向飛行。
“原來,像神靈借來的力量是如此強大。”赫爾低下頭,時隔數萬年第一次用眼睛凝視自己的雙手,有血有肉的雙手看起來和正常人一樣,雖然依然是冰冷的半死之軀,但比起以前像枯木一樣乾癟,現在的雙手看上去是那麼親切。
“熟悉的身體,還有如此強大的力量。”赫爾向着西南方匍匐在地,那是代表達納庫斯的星座曾經所在的位置,雖然星星已經隕落,神國已然崩潰,但在虔誠的赫爾心中,西南方永遠代表着主的方向:“吾主啊,感謝您賜下神恩,讓我擁有這樣強大的力量,雖然只是暫時的,但是我會充分利用好您的恩賜,爲您重臨時間掃清一切障礙。請吾主放心,任何阻礙您復甦的,都將死於您的恩賜之下,我們會在您的神殿裡,迎接您的榮光再次降臨。”
可惜,赫爾的祈禱一如百年來一樣,得不到神靈的任何迴應。不過對於這樣的現象赫爾早已經習慣了,並沒有任何驚詫,只是撣撣長袍上沾染的積雪,伸手握住了身邊的鐮刀向遠方眺望,在他的能量感知裡,敵人已經接近了。
薄霧依然籠罩着天空,風夾着雪,依然肆虐在冰原之上,在赫爾的視線中,一個身影從薄霧中慢慢走來,金色的短髮從帽子邊緣露出,伴隨着冷風飄然舞動,爲蒼白的冰原增添了一分明亮的色彩。一步,一步,霧中的人在慢慢接近,身影由模糊漸漸變得凝實,像是撕開霧氣降臨在世間。
即使對方裹在厚厚的大衣裡,但憑着能量感應,赫爾依然可以認出眼前的人是誰,畢竟這已經是雙方第三次見面了。第一次,在亡者的世界裡,這個人帶隊闖入了神靈的領地,干擾了神靈的甦醒,那一次,赫爾敗了。第二次,在浮空艇上,赫爾又敗退了,事後他想想,其實那次根本沒有敗,只是被他表現出來的進攻姿態嚇住了,其實還是有很大機會殺死他的。現在,這是第三次,這一次,赫爾心中充滿了自信。
“這一次,我絕不會敗。”赫爾喃喃的對自己說道,跟着擡起頭,視線和從風雪中走出薄霧的潘尼斯在空中相遇。
與此同時,潘尼斯剛好也擡起頭,目光也穿過飄雪的空隙,凝視在赫爾的臉上。這一刻,兩名強者的視線在空中交匯了,蘊含着能量和氣勢的目光相遇,幾乎碰撞出實質性的火花,在這一瞬間,就連無處不在的風雪,也似乎因爲能量的撞擊,出現了片刻停頓。
下一刻,劇烈的撞擊聲響起在冰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