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秋池的輕聲述說,還在繼續。
她的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那個青色的小布包。
那是少年生前,親手交給她保管的東西。
“還記得嗎?”
“在鏡湖中,他曾經拿出來過。”
那雙淡藍的眸子怔怔望來,只是臉上照舊看不出有什麼情緒。
思緒,似乎隨着姜秋池的講述,和那個青色小布包,一起回到了當年。
記得天邊是微微有些泛黃。
少年少女,站在那座承載了他們許多記憶的屋舍前,和它做着最後的告別。
指尖輕揮,割下一縷青絲。
接着又被慢而細緻的包好。
“這是回禮。”
她認真的說。
仍記得,那時的少年總是愛笑,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閃動着對未來的期許。
他小心翼翼的接過,放進了懷裡。
而後慕三娘再一次見到這個布包,便已經是好些年後的凜冬。
黑夜如墨般濃稠,寂靜。
彷彿整個人都浸泡進了水裡,行動遲緩,呼吸也跟着停頓。
想來那也是少女第一次對他刀劍相向。
“你和她睡得,和我就睡不得?”
“不,姐姐,不是那樣的……”
他眼中閃過愧疚,試着解釋。
可少女已經決然轉身,不肯去聽。
思緒,在這裡停了下來。
在柳城的這段日子,慕三娘很少會去想這些往事了。
她總覺得,那段記憶裡的自己,是那麼的陌生。
以至於連回憶,都不太敢去觸碰。
但是現在,姜秋池替少年將當年沒來得及說的話,慢吞吞講了出來。
“我不知道他後面有沒有跟你說過,但想來依他的性子,多半是不會說的,也多半是不會想讓我說的。”
“可我實在有些憋的難受,反正他如今也不在了,管不到我頭上。”
她抿着脣,擡眸凝視着少女清美的臉頰。
“我真的很羨慕你。”
她又一次重複。
“他說,他想要給伱一個完整且美好的結尾,而不是那樣不清不楚,在你怨恨之下的同房。”
說到這,姜秋池重新低下了頭。
那紅裙下隱藏着的曼妙身姿,微不可查的顫了顫。
“他一直覺得,你是很好看的,無論是穿着那身素淨的羅裙,還是更顯淡雅的白裙。”
她開始模仿少年談起這個話題時的語氣。
“總之,三娘就是極好看的啊……”
“嗯……所以如果穿上嫁衣,也會很好看的吧……”
強迫着自己說完這段話,紅裙往後退了一步。
沒人看得清她的神情。
“我說這些,其實只是想告訴你,他遠比你想象中還要愛你。”
“他爲了你,放棄過很多東西。”
“他本來擁有着冠絕所有人的天賦,他本可以成爲令天下修士都爲之敬仰的大人物,可最後卻甘願陪你在這座小小的柳城裡,玩着這些無聊的把戲。”
“甚至爲這樣的把戲,付出了性命。”
姜秋池說着,終於擡頭,她一貫柔媚的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冷淡。
她冷冷的看着眼前少女,一字一句道:“他很愛你。”
“可你不是。”
她的美眸中,閃過不經意的哀傷。
“你不過是仗着比我先來幾步而已。”
“憑什麼呢?”
那聲音愈發低落,不像是責怪,更不是質問。
“自古以來,天資橫溢的修士,哪個不是身後道侶成羣?”
“然而你卻因爲那點偏執的佔有慾作祟……”
姜秋池的話語,漸漸止住。
因爲面前一直靜靜聆聽的少女,終於出聲。
淡藍的眸中,有些霧氣濛濛。
“弟弟,果然是個騙子呢。”
語氣喃喃,像是夢中傳來的囈語。
姜秋池聽見這話,臉上閃過失望,接着搖搖頭,似是不願再交談下去,轉身就要走出房門。
可身後傳來的動靜,又逼迫她不得不停住了腳步。“你好像,真的很喜歡他?”
慕三孃的聲音,從耳邊響起。
雖然很震驚,但姜秋池還是得承認眼下這個事實。
她竟然被抱住了。
不過這縷震驚,很快又被少女的問話衝散。
她皺皺眉,“如果你只是想問這個的話,就請放手吧。”
然而慕三娘並沒有如她想像中那樣,聽話的乖乖鬆手。
而是輕聲道:“我可以帶你,去找他哦。”
細微的聲音,落在姜秋池耳中,卻不亞於平地一聲驚雷。
“你說什麼?”
她差點以爲是自己聽錯了。
但少女給予了肯定。
“我說,我可以帶你,去找他哦……”
那柄久違的黑刀和赤金色的蠱蟲,不知何時顯現。
蠱蟲繞着少女的腳邊,兩隻狹長的觸角高高豎起,高興的來回打轉。
它知道,他們的王,終於要歸來了。
她終究是做出了選擇。
刀出幽冥。
那刀的主人,自然是幽冥之主。
幽冥之主司掌輪迴六道,介於生死之間,是所有大千世界的邊界。
她想讓人生,自不能死。
少女握刀,輕聲呢喃。
“弟弟……跑不掉的。”
“早就說過了呢。”
……
……
陳安不見的第二天。
少女持刀,重登太玄天梯。
這一次,沒人再能阻攔。
唯一的渡劫真君在外,抽身乏術,回不來南山。
南山上僅存的,只是他一絲神念。
少女白裙飄揚間,一刀斬碎上玄峰。
而後入幽獄,再斬左雲山。
一刀梟首,乾淨利落。
在第七層地底,那被封印的入口,她接受了幽冥之主的完整傳承。
剩下的事情,似乎就變得簡單多了。
找到弟弟,帶回弟弟。
嗯,還有好久沒讓弟弟給她治療了……
可令少女意外的是,她找遍了整個幽冥,也沒找到記憶中的那個少年。
於是少女重新回到了柳城。
她站在城南的那座小院,靜靜看了那兩株樹木良久。
終於,再一次的揮刀。
而這一次少女揮刀的對象,不再是具象化的人或者物。
這一刀,徑直劈向了那始終高高在上的天穹。
……
……
嘩啦——
雨聲清脆。
第三世後,陳安曾經想過。
他究竟更懷念誰。
是那個將他從雪堆里拉起的假小子,還是那一襲奮不顧身,替他擋劍的紅衣?
是那此後再也沒吃到過的難吃餅子,還是洞府中的一夜柔情?
陳安想不出答案。
所以他可恥的選擇了逃避,封存記憶。
然而,現在那雙熟悉的淡藍眸子,已經重新出現在了眼前。
“弟弟,逃不掉的哦。”
“不論多遠,不論多久。”
“我會找到你。”
她輕聲說着。
一如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