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商陽，三十多年了，我終於決定把自己的這段經歷寫下來。一方面無法釋懷，一方面是對奶奶的思念。
1994年，社會正在經歷巨大的變革，從環境到人心，從鈔票到精神，不過這些都和我這個五歲小孩無關。五歲的天空，記不得是什麼顏色，以至於現在回憶起來，都是以第三方的視角。我看到了奶奶用繩子牽引着我騎着小童車，我看到奶奶帶着我逛廟會被歹人用刀片劃了衣兜，僅有的十元錢不知去向，這十元錢是要專門給我買好吃的用的，我沒心疼，她卻一直在翻着那個窟窿口袋向周圍的人訴苦，哭的像個孩子。我擡頭，掉光葉子的老槐樹張牙舞爪，天空還是旋轉，當我把目光收回時，又看到了奶奶揹着不願意走路的我，滿臉歡喜，卻步履蹣跚。她信鬼神，走村串巷的參廟拜神，有時候路過一些村口比較大一點的土地廟也要虔誠的跪拜，我始終不明白她心裡唸叨着什麼，大部分應該是美好的希冀，也應該有一些解不開的結。奶奶是典型的小腳老太，走路的姿態已經在腦海裡模糊。很多細節都是聽別人說起的，唯有她過世的那天我記憶猶新。
本應該是很普通的一個傍晚，我在工廠門口的一個小夥伴家裡玩兒，他家的玩具很多，擺了一桌子，更開心的是他媽媽同意我們玩一會兒小霸王遊戲機，那對於五六歲的孩子來說，簡直就是最令人興奮的許諾。正玩的不亦樂乎，不記得是哪個長輩把我叫回家，說奶奶沒了。一路上悶悶不樂，因爲不懂得“沒了”是什麼意思，滿腦子都是想着玩電子遊戲的事兒。小孩子的情緒都是跳躍性的，到家之後，看到滿屋子坐着的都是人，認識或者不認識，嚇了一跳，本能的去找奶奶，卻發現她換了一身“新衣裳”靜靜的躺在一側的牀上，頭上還蓋着一張黃紙。我掀起黃紙喊了她一聲，只見她嘴巴動了一動，好像在說話。我又喊了一聲，她嘴巴又動了！我大聲喊着“奶奶不知道說的什麼我聽不清楚！”同時我就被一個長輩帶出了這個屋。我掙扎着還要給奶奶說話，但大人們都要我不要搗亂。
火葬剛剛實行，風聲很緊，天完全黑下來，一行人相互扶持着，向着老家下葬的地點徒步趕去，姑父駕着牛車載着奶奶的肉身，三十多里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沒有鬧，也沒有睡，一直琢磨着奶奶要對我說些什麼。直至到了打好的墓地。紙紮銅錢燃起熊熊冥火，幽紅的灰燼，散揚點點火星，迷了大人們的眼。重錘將棺釘楔進去，黃土落下，塵封了迷失在歲月裡的那段記憶……
多年以後再提及奶奶，很多細節自己都沒了印象，唯獨掀開黃紙後看到的那一幕，揮之不去。人們越來越理性，不再極端的非左即右。也明白了世界之大，個體的渺小，逐漸接受了一些超出自己認知的東西。佛說，一沙一世界，微觀和宏觀本質上都是一個對比。誰能保證一定沒有平行空間？我一直相信人有靈魂，奶奶的靈魂，是在等着她最疼愛的孫子來見自己最後一面。從此人是人，魂是魂，天人永隔，再不相見。可真的再也沒見過麼？也許她只是化作了一陣春日裡的微風，輕撫面頰，也許是變成了身旁的一簇鮮花，淡雅溫馨。
因而，我篤信因果，輪迴。
人從來不曾死去，只不過是在另外的一個世界裡，永恆的欣欣向榮。
若今生未果，便重徵來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