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陰沉,方纔還刺眼的太陽漸漸被席捲而來的烏雲遮蓋。
蕭府側門,奴才把馬車趕出來,擡頭四下望了望陰暗下來的天。
後院,廂房內。
丫鬟專心致志爲座上的娘子梳妝打扮,不時詢問娘子的意見,該選哪支珠釵,貼何種花鈿。蕭安手執嵌銀小簇花八瓣銅鏡,盯着鏡子塗抹眉粉,玉指靈活,神情甚是認真仔細。
“表姐可是要出門?”一道嬌柔甜美的聲音傳來,陳環兒淺笑着款款走上前。
蕭安聞聲將手中之物放下,“今日初一,去寺裡燒炷香。”
“外頭快下雨了,估計一時半會兒停不了,要不表姐改日再去?”陳環兒小蕭安好幾歲,由於自身經歷的不同,做事卻比閨閣裡的蕭安老道許多。
“雷聲大雨點小罷了,若是改日……只能推到十五,那日得進宮陪皇后娘娘下棋。”蕭安不爲所動。
“表姐一個人去嗎?還是同荊詞?”
蕭安笑而不答。
“難不成……表姐和良人有約?”
蕭安依舊不語,拾起鏡子正了正朱釵。
“是哪家的郎君呀?告訴我嘛,”一邊被忽略的陳環兒撒嬌地扯了扯她的衣裳,“莫不是那位棋藝先生魏元?表姐同我說說,我保證爲表姐保守秘密,誰也不說,好不好?”
蕭安心裡不覺顫了顫,臉上卻故作輕鬆地道:“你這小丫頭都想什麼呢!我可是一心一意去燒香的。”
“哎呀,拜託表姐不要瞞我啦,你以前可是什麼秘密都同我說的,其實那位棋藝先生倒也不錯,風度翩翩……”
“胡說八道什麼,趕緊去守着你的蕭郎,別在我這鬧了啊。”蕭安轉身撥開她的手,心裡的弦緊繃,語氣依舊故作輕鬆。
陳環兒撇撇嘴,隨之的還有些微失望的眼神,終究是疏了……
不一會兒。
外面開始嘩啦啦下起雨,恰巧碰上蕭安出門。
“小娘子,要不……等雨小些再出門?”車伕詢問。
蕭安壓低了聲音,“走吧。”
車伕無奈,卻也只能冒雨前行。
蕭府,迴廊。
陳環兒緩緩走在迴廊上,偶爾出神,不遠處一男子在廊下練習射箭,出手利落,英姿颯爽,她面容不覺浮出笑意,加快腳步走上前。
“蕭郎歇會兒吧,這種天氣,當心出了汗受涼。”
蕭平聞得聲音,停下動作,轉身輕輕碰了下陳環兒的鼻子,頗爲自信,“也不看看你蕭郎我是誰。”
“哼,”陳環兒嘟了嘟嘴,嬌嗔道:“不愧是兄妹,你同表姐都是固執性子,一個偏要冒雨出門,一個偏不聽勸阻。”
“蕭安出門了?”蕭平挑了挑眉毛,神色嚴肅起來,“她去哪了?”
…………
寺廟內。
香客寥寥,僧人自顧自抄經唸佛,外頭仍舊下着瓢潑大雨,掩蓋沖刷着車馬喧囂、世俗人聲,看樣子今日不會再有人來了。
後院,檐下。
披風溼透的男子拿着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身旁女子髮髻上的水珠,其動作之柔,生怕一顆細小的水珠滲下青絲使女子着了涼。
女子伸出一雙柔荑,解開男子胸前的披風綁帶,“魏郎別光顧着我,當心自己着涼。”
“我不礙事。”魏元柔聲道,眼裡滿是憐惜意。
蕭安淺笑,容顏盡是溫暖。
“魏郎近來過得可好?”她忘不了那日魏元被父親驅趕出蕭府時是何等的狼狽,但這個素來清高的才郎,卻願意爲她忍辱負重,即便被狠狠地羞辱了,還是遵守了他們之間的承諾,未負相思。
“我很好,安安不必掛念。”
倆個有情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不覺依偎在一起。
“真不喜歡如今這般,明明相念相思,爲何要相隔相離?”
寺後院,四處無人,唯有廊下一對眷侶款款情深。
蕭安眉頭微皺,頗爲煩惱。
“我會加倍努力,不會讓這種日子持續太久,總有一日會讓蕭家看得起我。”魏元對她保證。
“如今這種朝局,無權無勢,單憑藉滿腹才華如何出人頭地?難不成要學土豪窘民向安樂公主買官買爵?”她冷笑。
“如此營營青蠅之事,我豈會做!”文人棋士自有文人棋士的傲骨。
她輕嘆一口氣。
沉默了片刻,蕭安擡首,盯着魏元道:“魏郎,要不……”
她未將話道完,她知道他懂她的意思。
“你……想好了嗎?”魏元頗爲吃驚。
“你可願?”她微微揚着頭,一語定一生,其間果敢可想而知。
他沉默。
末了,魏元凝視着她,脣邊咧開一抹笑,甚爲灑脫輕鬆,他從未有過此暢快的心意,什麼前程,什麼功名利祿,罷了,他魏元只要美人。她既然能拋開錦衣玉食、世俗顧慮,他亦能捨棄理想,將來做一個小農小民,耕作幾畝良田,遠離朝堂,心遠地偏。
…………
片刻。
二人走出寺院,魏元相送蕭安上馬車,一匹馬從遠處飛速駕駛而來……
待看清來人,倆人皆有些微慌亂。
駿馬極速至他們面前,蕭平跳下馬,上前便是狠狠地打對方一拳頭,魏元噗通一聲擊倒在泥地裡,摔了個大跟頭。
“蕭平你作甚!”蕭安美麗的容顏驀地冷下來,怒視着來人,亦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我作甚?你們在此作甚!竟走出這等不知羞恥之事!”
啪——
素來柔弱的她,毫不留情一巴掌扇了下去,氣勢冷冽。
蕭平倒也不還手,一把扯過她,朝馬匹走去……
“你放手!”蕭安踉踉蹌蹌被拉扯着跟着走,不停地掙脫。
來不及上馬。
“籲——”
一輛莊嚴的馬車停在了他們面前。
蕭平停住腳步,臉色更沉了。
車伕正要開門,馬車門被啪嗒一聲粗魯地推開,蕭至忠從馬車上一躍而下,瞧着眼前的一雙兒女,驀地氣不打一處來,“逆女!”
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蕭安白嫩的臉上,纖弱的身子噗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安安——”好不容易起身的魏元一個健步衝過來,攙扶着倒地臉色突變的蕭安。
蕭至忠上前,對準魏元便一個勁兒地猛踹,大口怒罵:“叫你不懷好意!懶蛤蟆想吃天鵝肉!一個田舍漢也敢癡心妄想!”
下腳甚是用力。
魏元被踹得一顫一顫……
“爹,你別打了!求你別打了!”蕭安嚇得哭出聲,連忙求饒,哭嚷着拉扯蕭至忠腳下的袍衫。
怒氣沖天打紅了眼的蕭至忠哪管得了那麼多,一腳踹開她的手。
蕭安再次被猛地踹倒,頭部重重着地,倒在泥潭裡,咚地一聲,泥濘的水花四濺。
“安安——”渾身泥垢的魏元試圖扶起她,卻再次被一腳兇狠地踹開了……一口鮮血終於吐了出來……
倒在泥垢裡的蕭安再未動彈,蕭平慌忙去扶泥泊裡的人,她已無知覺,昏了過去,蕭平讓她上半身靠在自己懷裡,不停地用自己乾淨的袖子擦拭她臉上的泥垢,一邊急急叫喚,“醒醒,蕭安!清醒過來!蕭安!”
見魏元再無力氣反抗,蕭至忠冷哼一聲,看向蕭安,哪知蕭安早無知覺昏了過去,皮膚鬆弛略有皺紋的臉上終於出現一絲慌亂,“安兒——安兒——”他趕忙單膝跪到泥地裡不停地拍她的臉蛋,昏過去的人卻毫無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