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何人?”閣前守衛大聲詢問。
荊詞上前攀談,“我姓王,是楊知慶楊將軍的外甥,暑氣大,腦袋暈乎得很,可否賞臉借貴地避下暑?不消多久,片刻就好。”
楊府若真那麼厲害,用楊府的身份做這種事應該很容易吧。既然有此身份,不用白不用嘛。
“楊將軍的外甥?”守衛瞥了她一眼,不屑地哼了聲,粗魯地趕人,“走走走——”
“哎、哎,我說的是真的!不信你去打聽楊將軍主母的孃家是不是姓王,誰敢假冒官家的家屬。”荊詞不死心,繼續遊說。
一旁的芳年縮着身子,緊緊拉着主子的衣袖,小聲央求主子趕緊離開莫惹麻煩。
“我管你姓不姓王!”護衛兇悍,破口大罵,“這年頭,爲了口飯吃的人什麼不敢幹!給老子滾遠點兒——”
“不讓進就不讓進嘛,你兇什麼兇!”芳年雖然膽子小,但見主子被噴唾沫星子就莫名有了勇氣與之對吼。
護衛不耐煩,這亂民竟敢挑這種日子鬧事,也不看高臺上的都是什麼人,心急之下推搡了荊詞一把,怒吼,“少廢話,滾——”
荊詞被推得一個趔趄——倒在芳年身上。
“住手——”
一道聲音突然響起。
一位儒雅俊逸的男子從裡面走了出來……
荊詞聞聲擡眼,不覺驚喜,竟然是他,“薛二郎,你怎會在此?”
護衛神情一僵,這個娘娘腔真的認識二郎君,遂慌忙垂首後退。
“今日九月九,是登高賞景的良時,”薛崇簡笑,一派精神俊朗,“你可是想上去瞧瞧?”相處過幾日,這丫頭的性子他多少知道點兒。
荊詞神色大方,“聽聞這些亭臺樓閣是太平公主所建,在這樂遊原上可謂佔盡地理優勢。上邊風景獨好,哪個不想上去一覽長安景。”隨即微微低頭,頗爲不好意思地道:“我本只是想動動嘴皮子混進去,沒料到主人會在此……真是抱歉……”
薛崇簡瞧着荊詞的模樣,不覺失笑,轉身一臉正色地吩咐護衛:“今後不準攔這個小娘子,任其進出。”
“是。”護衛垂首應聲。
“今日上邊有客人,楊府尚未公開你的身份,太早暴露身份不好,今日就不要去了,以後哪日來都成,”薛崇簡對荊詞和顏悅色,指了指不遠處,“那邊綠樹成蔭,幾月前新修了座亭子,我帶你去轉轉可好?”
“也成。”荊詞愉悅應聲。
二人隨即轉身。
身後的護衛立刻上前牽馬……
荊詞和薛崇簡緩緩走向不遠處綠樹成蔭之地,遊人如織,這倆人並肩而行,一高一矮,一健碩一細小,均着男裝,氣質如蘭,倒有幾分錯落美。
芳年遠遠地跟在倆人屁股後面,心裡偷着樂,只覺自家主子和薛二郎真有緣分,先是被薛二郎所救,如今又偶遇。
四角亭。
亭內陰涼,微風吹拂,婢女端來了茶水。
此處視覺不錯,樹木未擋住視線,俯瞰能大致看出長安城各個坊的位置,回頭又能看到身後茵茵綠草。
“薛二郎,楊府與太平公主的來往很密切吧?”
“這幾年確實走得近些。”
荊詞點頭,關係不親近薛崇簡就不會去接她,且還冒着生命危險。“你一直說我的身份尚未公開,不宜聲張,楊府勁敵是誰?不知是誰要置我於死地。”她故作語氣淡淡,似乎只是順口一問般,不關心結果。
薛崇簡亦是聰明人,荊詞的用意他豈會不知,“朝中紛亂,黨派衆多,這些事還真不好說。”
“聽聞楊府本意想讓我阿爹到朝中任職,薛二郎可知是什麼職位?”
“應當是御史臺的職位,我母親看中這個職位許久了。”他能說的也只有那麼多,隨即岔開話題,“你可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敢隨意闖私人樓閣。”
有幾個人敢惹太平公主的事,今日若不是遇見他,這丫頭就慘了。
荊詞吐吐舌頭,“我以後不會那麼衝動了。”以前在洛陽可謂“爲所欲爲”,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從不顧忌,如今……這性子也該改掉了。荊詞見薛崇簡有所避諱,遂不再說方纔的話題。
此處觀景的位置甚好,遠方旗幟高飛,裡頭樓臺磅礴大氣,其宏偉震撼,可謂長安之最。
荊詞被吸引了,指着那邊問,“那邊的高牆樓臺可是皇宮?”
“確是。”
她深深感嘆,“着實恢宏。”
“咦,那裡坊鱗次櫛比,可是市集?”她轉而又興沖沖地指着較近的坊市問。
“確是。”
骨子裡便是樂觀的,且到底還只是十幾歲的少女,荊詞見着新鮮事物不禁興奮雀躍。
“哎,那、那可是我們當日入長安時走的闊道?”頭轉到另一邊,她有新發現。
“對,那是朱雀街。”
薛崇簡含笑,這些景他早已看過千萬遍,但如今同這個小丫頭在一起,竟能覺得心情特別舒暢自在,愉悅感不覺泛起。他早料到以這小丫頭的性子在楊府不會好過,今日瞧見她臉色蒼白,眼圈黑重就知所料不差。楊氏一家都不是善茬,她今日出來散散心也好。
秋高氣爽,微風和煦,舒適的天氣與視覺享受,讓人貪戀不已。
不知不覺夕陽漸漸西下……
皇城內的暮鼓聲悠悠傳來。
是回府的時辰了,芳年看着眼前的才子佳人,不忍打擾。
“殘陽如血,真美豔。”
“日復一日,夕陽見證了大唐的繁榮興盛。”薛崇簡與之同觀一片美豔的晚霞。
“月盈則虧、虧又盈,日月能永恆,人事卻總難全。”
他的心微微顫了顫,如斯嬌小柔弱的丫頭說出這番話,究竟經歷了多少,纔會有不屬於她年紀的感悟。
“日月雖璀璨耀眼,但何其孤獨,不必羨慕。”語氣淡淡,言語卻是開導之意。
“說來也對。”至少她曾經熱鬧過。
夕陽滑落大半,樂遊原上游人都已散去。
荊詞告辭,二人在樂遊原上便散了。
楊府臨街開門,不受宵禁管制,縱使關了坊門也無妨。就算在外頭玩晚了,也可以不緊不慢地回去。
樂遊原空闊,荊詞和芳年騎着馬馳騁而下,不多時就跑到了街上。
街上空曠,幾個時辰前還熙熙攘攘、車水龍馬,如今一片寂靜。
片刻,楊府。
筎院。
今日玩了大半天,荊詞有些許勞累,騎了馬,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甚是不舒服。
“青女,幫我準備湯浴。”荊詞一副疲倦,右拳捶左肩。
“是。”
不多時,一個梳雙丫髻的丫鬟進了筎院,長得標緻水靈,卻是個生面孔。
這丫鬟見了忙活着的青女,微笑道:“管娘有請四娘子去娓院宴飲,管娘和諸位娘子已在娓院等候。”
“好,我這便告知四娘子。”青女放下手頭的活,轉身進了屋。
荊詞已四仰八叉攤在榻上,閉目養神。
“四娘子,管有請,娘子們都在娓院呢。”青女輕聲道。
“嗯……”荊詞懶洋洋,一動不動。
“四娘子,待會兒可得謹慎行事。”
“嗯……”荊詞依舊閉着雙眼,毫無起身的念頭。
她見主子這副模樣,忍不住輕聲催促,“四娘子,遲了可不好,咱們現在就得動身。”
荊詞將一隻手揚到空中,眼眸仍舊閉着,聲調懶懶,“拉我起來……”
見主子懶到這般地步,青女頗爲無奈,上前扶荊詞起身。
換了身衣裙,梳好頭髮,青女隨同荊詞前往。荊詞體諒芳年陪她爬山騎馬累了整日,便留她在筎院呆着。
老太太的性子喜怒無常,說話做事任性無比,全憑心情,楊府上下實則都不喜同老太太接觸。
娓院偏僻,夜色已襲來,荊詞與青女行了好一會兒纔到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