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不……”展歡雪驚恐的瞪大了眼睛死命的掙扎。
江氏這會兒是發了狠,只想着趕緊把這事兒遮掩下去,眼中迸射出兇狠的光芒,彷彿眼前看到的人已經再不是被她疼着寵着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女兒,而是叫她深惡痛絕的仇人一樣。
展歡雪被她臉上這種陌生的表情嚇壞了。
眼見着江氏便要將那碗濃黑的藥汁灌到她的嘴裡,身後緊閉的房門突然被人毫無徵兆的一腳踹開。
一個人影一陣風一樣的衝進來,李媽媽只覺得小腿上一陣劇痛,再也顧不上展歡雪,哀嚎一聲就捂着小腿摔在了地上。
江氏手裡的藥碗被撞翻,手腕被那人抓着用力的往後甩了個踉蹌,險些撞到後面的桌子上。
“舅舅!”展歡雪的眼睛一亮,見到了救星一樣,連忙撲過去躲在那人的身後,“你救救我,母親她瘋了,她瘋了!”
在她看來,江氏方纔那番瘋狂的舉動的確是和瘋了沒什麼兩樣。
來人……
赫然就是江氏的親哥哥,單太后的心腹江總管。
“哥哥?”江氏吃了一驚,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面白無須容顏清瘦的中年男子,“你怎麼來了?”
“咱家倒是不想受這份累,可惜你們這一個個的就是不消停。”江總管道,十指纖纖動作柔和雅芝的彈了袖口。
他七歲入宮,如今已有將近四十年,一副嗓音又柔又陰涼,怎麼聽都叫人覺得不舒服。
江氏定了定神,扶着自己的肚子走過去道,“哥哥可是收到我的信了?這事兒是我的疏忽,沒有管制好雪兒的行徑,叫她闖了這麼大的禍,辜負了哥哥替她的一番打算,可是現在也沒有別的法子了,她的那個肚子……留不得啊!”
江氏說着就又惡狠狠的瞪了展歡雪一眼。
江總管久居深宮,展歡雪和他總共也沒見過幾次面,她卻知道,自己的這位舅舅手段了得,是單太后身邊的第一紅人。
說到底,對於這個操着公鴨嗓又一貫陰陽怪氣的舅舅她還是打從心底裡畏懼的。
這時候展歡雪便是腿一軟,連忙跪下去道:“舅舅,雪兒已經知錯了,可是……可是……”
她說着就有些心有餘悸的看一眼地上摔碎的藥碗,哭着去拉江總管的袍角,“舅舅,你幫我!你救救我啊!”
“還不住嘴,你自己做了沒臉的事,還好意思哭?”江氏沉聲喝道。
展歡雪立刻就止了眼淚,瑟瑟的擡頭去看江總管。
江總管站在那裡,江氏在他面前也是一副謹小慎微的模樣,不敢隨便說話。
江總管拿眼角的餘光斜睨了展歡雪一眼,臉上卻未見絲毫怒色,叫人分辨不出喜惡,只是不冷不熱道,“知道錯了?”
“是!”展歡雪忙不迭點頭,滿眼乞求的看着她。
江氏看着自己的哥哥,也完全摸不準他是個什麼心思,於是幹吞了口唾沫,走上前來試着道,“哥哥,這件事上已經出了岔子,怕是得要重新計較了,雖說是入宮的機會來之不易,可是雪兒她如今已經破了身,還做出了這樣的醜事,這件事還是得要馬上就此作罷,萬一真要叫她入了宮,那麼後果不堪設想。”
展歡雪自知理虧,一個字也不敢多言,只是惴惴不安的跪在旁邊。
江總管冷哼一聲,對江氏道,“那你想怎麼樣?”
江氏被他冰冷的眼神嚇了一跳,嘴脣動了動,卻沒能發出聲音。
江總管走過去把房門關上,回來找了張椅子坐下,然後才神色如常的開口道,“你以爲太后娘娘的懿旨是什麼?是你說求就求,說廢就能廢掉的嗎?”
一個皇后之位,這可是天底下獨一份的尊榮,江氏不用想也知道江總管要促成此事須得要費多大的力氣。
可她自己又何嘗不是氣惱的厲害?
怪只怪展歡雪這個不成氣候的東西,竟然做出這樣傷風敗俗的事情,好端端的把事情全搞砸了。
江氏使勁的咬着牙,一聲也不敢吭,垂了眼睛不說話。
江總管看了她兩眼,最後卻是冷哼一聲道:“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難道還能掰回去不成?否則一個褻瀆皇室的罪名壓下來,別說是這個丫頭和你,就算是整個展家都得要賠進去。我平時是怎麼跟你說的?一再的囑咐你大事上頭要穩住,你就是不長記性?現在是你們窩裡斗的時候嗎?”
江氏對他可是半分也不敢忤逆的,連忙稱是,道:“那依着哥哥的意思這事兒該如何處理?雪兒的這個身子,也瞞不了多久了。別說是這府里人多眼雜的,就算是我能糊弄過去,她入宮的事……”
“你慌什麼?”江總管不悅的瞪她一眼,卻是一副胸有陳竹的模樣,低頭輕輕的撫摸着袖子上的蘇繡紋路,“你當咱家在宮裡的這些年都是白混了嗎?這麼一點小事,還不至於難得住咱家。”
展歡雪聽的雲裡霧裡,江氏卻是很快反應過來。
她的身子一晃,一顆
心險些從嗓子眼裡蹦不出來,不可置信的上前一步,慌亂道,“哥哥,難道你的意思還是執意要把雪兒送進宮裡去嗎?這……這……”
一個失貞的女人,拿去糊弄皇帝?這不是活的不耐煩了嗎?
江總管吊着眼角看她一眼,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江氏越想越是心驚,一張臉上半分的血色也無。
“咱家替你們母女謀劃了這麼多年的心血,總沒有就這麼折在這兒的道理。”江總管道,目光鄙夷的四下打量一眼這間屋子道,“你別就把眼光拘泥在忠勇侯府這一畝三分地上了,有時候,還是該要多往高處看看。”
江氏在整治後宅的事情上雖然是有些手段的,可若是真要說到這樣的大事,她在決斷上面,到底還是沒有這份魄力的。
猶豫半天,江氏才神色僵硬的看了展歡雪一眼道,“那雪兒的肚子……”
“既然懷上了,就留着吧!”江總管道,那語氣極爲隨意,倒像是說的全是無關痛癢的小事情一樣,“太后娘娘那邊的旨意都擬好了,這個時候你若是叫她虧了身子,到時候反而容易露破綻出來。再想想,這丫頭肚子裡的可也是太后娘娘的親孫兒,咱家的話,你還聽不明白嗎?”
江氏想了想,不由的茅塞頓開。
的確,展歡雪肚子裡的是北宮馳的種,有了這重關係在這裡,如果能得單太后默許的話,總會照拂一二的。
“那太后娘娘那裡,哥哥保證能說的通嗎?”江氏心裡又燃起小小的希望,但是到底也不敢太過掉以輕心。
“咱家服侍太后娘娘多年,她的脾氣多少還能摸透一些的。”江總管道。
而江氏不知道的是,這一切本就是單太后授意他的,根本就不需要費什麼力氣。
江氏聽他這樣說,反而放心了些,就對李媽媽使了個眼色:“先把二小姐扶起來吧!”
“是,夫人!”李媽媽道,過去把展歡雪扶起來。
展歡雪的腦子一直沒有完全轉過彎來,江總管的話她是都聽到了,但一時半會兒卻消化不了……
這麼驚天動地的事,她根本就從來都不敢想。
舅舅是要做什麼?她都這樣了,還要力保她進宮?萬一有朝一日東窗事發了又該如何是好?
可是在江總管面前,她卻是一個字也不敢多言的。
李媽媽把她扶到裡屋,在牀上安置好。
外面江總管又對江氏囑咐道,“好好看着這個丫頭,事不宜遲,咱家那邊會盡快替你們周旋。展家的這些個人都是眼皮子淺靠不上的,你自己處理吧!”
哪怕前面擺着的是一個母儀天下的位子,可一旦知道展歡雪做的事,別人的態度都姑且不論,只就老夫人……
那就絕對會是第一個就不肯答應的。
“好!這邊我會遮掩的!”江氏道,謹慎的點頭應下。
江總管又看了她一眼,目光之中還是警告意味頗多,然後才道,“那咱家就先回了,回頭等那邊的事情安排好了,就會盡快的給你消息。”
爲今之計,必須快刀斬亂麻,立刻把這事兒定下來。
江總管心裡計較着這件驚天的大事,也沒再有心思和江氏在這裡磨蹭,先行一步離開。
他帶來的兩個心腹在院裡等着,見他出來,三個人仍是無聲無息的從後門的方向出府。
江氏站在廳中目送他的背影,因爲事情太大,她心裡到底是不太平的。
李媽媽從屋裡走出來,憂心忡忡道,“夫人,您看這事兒……舅老爺他說的話……”
“哥哥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他開了口,那就絕對是有十成十的把握,聽他的就是。”江氏道,定了定神,眼中閃過一絲冷笑,“這個忠勇侯府的後院我也折騰的夠了,幾十年了,一直都得要看那老太婆的臉色,如果雪兒能入宮做了皇后,那境況就大不一樣了。”
老夫人強勢,這些年表面看上去他們是婆媳和睦,實際上江氏的心裡也是不甘被那老太婆這樣的壓制着的,否則她也不會費那些心思一門的替展歡雪謀劃着要她去攀高枝。
畢竟……
展歡雪的那個脾氣和頭腦到底能有多大的成就,她這個做母親的心裡都有數。
“好了,現在也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萬事都有哥哥在,我們只要把這府裡的風頭壓下去就好。”深吸一口氣緩了下情緒,江氏擡腳踢了踢地上的碎瓷片道,“趕緊的收拾了吧,別叫人看見。”
“是,夫人!”李媽媽應着,還不等她彎腰下去,院外就傳來老夫的呵斥聲,“這大晚上的,你們這些奴才不在院子裡伺候着,都站在這裡做什麼?”
爲了害怕事情外泄,江氏把院子裡的下人都打發到了外頭,卻是萬也沒有想到老夫人會在這個時候過來。
“都這個時候了,老太婆怎麼來了?”江氏心裡一急,不由的也就有些慌了。
“夫人,老夫人別是聽到什麼風聲了吧?”李媽媽也在
着急,六神無主。
主僕兩個還來不及計較什麼,只是趕緊把昏死過去丁香也拖到裡屋藏起來,外頭老夫人就已經帶着一衆丫頭婆子浩浩蕩蕩的進了院子。
“兒媳見過母親。”江氏定了定神,連忙迎上去,“天都這麼晚了,母親怎麼過來這裡了?”
老夫人冷着一張臉,沒什麼表情,徑自就跨進門來,進門就先聞到屋子裡濃烈的藥味,眉頭都擰成了疙瘩,“雪丫頭到底是怎麼了?我聽說你這兩日,每天入夜都要往這裡走動,可是她的舊疾又發作了?”
展歡雪是要送進宮去替他們展家光耀門楣的,這會子老夫人自是將這個孫女看的很重,若是在平時,就算這邊他們母女再怎麼折騰,只要不鬧到明面上,老夫人也是不會插手的。
江氏心裡惱怒,卻知道這回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早知道,就不提前和這老太婆通氣了。
“沒!其實是兒媳這幾日總是胡思亂想,不知怎的,就想着多和雪丫頭親近親近,這不就來了嗎!”江氏扯出一個笑容,緊跟着看了眼跟在老夫人身邊的展歡顏,目光就冷了冷,道,“母親該不會是聽大丫頭說起我來了這裡纔過來的吧?”
不會有人無緣無故的去老夫人身邊嚼舌頭,江氏可不認爲展歡顏會一併出現只是個巧合。
“母親您多想了,女兒只是過去給祖母問安,順便跟着過來看望二妹妹的。”展歡顏道,露出一個平和微笑的表情,“二妹妹她人呢?昨兒個的事,也是我沉不住氣,還想順便找她說道說道,免得壞了我們姐妹之間的情分。”
老夫人聞言,就放下手裡茶碗,道:“雪丫頭呢?怎麼就你一個人在這裡?”
“雪丫頭已經睡下了,這不,兒媳也正準備回去呢!”江氏道。
展歡雪的狀態不好,她不能叫老夫人瞧見,否則就有可能會露餡。
江氏臉上的表情倒是鎮定,展歡顏往她身後的屋子裡看了一眼,隨後面有憂色道,“二妹妹的身子真的無礙嗎?怎麼這屋子裡這麼大的藥味?若真是有什麼,母親您可別瞞着祖母,祖母心裡可還是十分記掛着二妹妹的。”
江氏聞言心裡猛地一跳,甚至下意識的懷疑這死丫頭會不會是知道了什麼,但是轉念一想又覺是自己嚇自己。
老夫人嗅着這屋子裡的味道,臉上表情就暗沉幾分,看向江氏。
“母親放心,雪兒真的無礙!”江氏連忙陪着笑臉,順帶着把地上的碎瓷片往角落裡踢了踢道,“這是我的安胎藥,晚上忘了喝了,李媽媽就給拿到這裡來了,方纔一不小心就給砸了。”
“是麼?李媽媽也真是的。”展歡顏的眼睛眨了眨,對琦花道,“二妹妹這屋子裡怎麼沒人?你幫着收一收,這大晚上光線也不好,別傷着人。”
“是,大小姐!”琦花應道,就要着手去收拾。
這些碎瓷片上都沾着藥,如果展歡顏拿去給大夫鑑別了,就要出大事了。
這個死丫頭,居然這樣的眼尖!
“李媽媽!”江氏心裡一慌,厲聲道,“還愣着幹什麼,這些雜活兒還要叫顏兒屋子裡的人插手,傳出去成什麼體統。”
“是!”李媽媽連忙應道,不動聲色的過去把琦花隔開,笑道,“這些事情,還是交給老奴來做吧,不用髒了姑娘的手。”
琦花遞給展歡顏一個詢問的眼神,展歡顏微微露出一個笑容,倒是沒有跟她搶,卻是面色困惑的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的目光又在屋子裡掃了一眼,心裡的確是覺得有些怪異,就對周媽媽道,“你去收了吧!”
哪怕之前展歡顏並沒有查驗這些碎瓷片的打算,這會兒老夫人卻是真的起了疑心了。
江氏頓時就慌了,急切的上前一步:“母親,這樣的小事怎麼敢用您身邊的人,還是……”
老夫人本來只是懷疑了五分,這會兒卻有了七分。
她冷冷的看了江氏一眼,冷聲道,“你慌什麼?難不成這藥碗上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髒東西嗎?”
“怎麼會!”江氏的臉色白了一白,這會兒她是真的有點穩不住了。
老夫人見她如此,要再覺不出裡頭有貓膩都不對勁了,就對周媽媽使了個眼色道,“你進去看看,雪丫頭到底怎麼了?”
這個時間,江氏在這裡,展歡雪怎麼都不可能已經睡了,可是她這個祖母都來了半天了,那丫頭竟然連面都不露。
老夫人心裡壓了一口火,臉色就沉的十分難看。
周媽媽領命,江氏下意識的要攔,卻被老夫人冷厲的一個眼神震住。
周媽媽快步撩開帳子走進去,緊跟着就是勃然變色的把整個帳子往旁邊撩開。
丁香的身子從門後倒了出來,軟塌塌的橫在地上。
展歡雪神色茫然的坐在裡頭的大牀上,臉色慘白,手足無措。
老夫人一見,猛地把手裡的茶碗往地上一砸,怒道:“江氏,你說,這裡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