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最先站起來反駁的是林輕盈。她眼裡含着淚,臉上是憤怒和委屈。
“這信是假的!”說完把信送到陳管事手裡,“陳叔叔最清楚,這信是假的對不對?”
陳管事在林氏多年,的確認得林夫人的字跡,也能分辨出林氏的印鑑。
“二小姐,”他溫和道,“是非曲直,到底要做什麼,明日問一問蘇師傅,便可見分曉。”
“我不要等明日!”她厲聲道,“就今日!他要給我個說法!這一定是個誤會。”
林鈺輕輕拉住她的胳膊,“好啦,別鬧。走了便走了,大家好聚好散。”
林輕盈哇地一聲哭出來,“我就不!我去找他!”說完一甩袖子,拔腿跑入夜色。
“快找人跟着二小姐!”陳管事掀開門簾,衝着外面的僕婦吆喝。
一時間屋外忙亂成一團。
“這孩子,”陳管事坐回八角案椅,臉上有焦慮又有欣慰,“跟着東家,倒是長脾氣了。”
林鈺端起一個粉瓷小杯摩挲,神情含笑,“長脾氣了好,以後嫁人,不會被夫家欺負。”
“東家就這麼放蘇方回走了?”陳管事瞧了瞧她的神色,臉上幾分疑惑。“當初契約裡,可說好了,蘇師傅要終身不離林氏的。”
當初蘇方回差點被把做師傅打死,是林鈺救了他,又給他改良工藝的圖樣,給他人、物支持他。這纔有了後來的工藝改良。
當初講好了,蘇方回不準進官府織造署,不準離開林氏。
而他的姐姐盲女蘇婉,也由那時說好,搬入林府,是爲人質。
如今他不惜跟林夫人翻臉,命人帶走蘇婉,自然是打算離開林氏了。
林鈺低頭含了一口茶水,淡淡道:“該來的已經來了,該走的,也留不住。”
什麼來了?
陳管事往窗外望了一眼。
夜色深深,隱約可聽到宅外大路上的喧囂聲,然而並沒有什麼人進來。
林鈺眉目沉沉。
汴州一行,果然有些事情是會改變的了。
無論是她的身份,還是蘇方回的取捨。
即便司馬倫咬死了不承認自己刺殺太子,她林氏救了東宮也是真的。那麼朝廷的封賞過不了幾日便會下達。眼下林氏已經被太后親賜錦繡之家,生意也做得可以。朝廷那邊,爲錦上添花,估計會賞個身份。
蘇方回留在林氏,也更是衣食無憂,一生悠然而過。
然而恐怕他自己並不這麼想了。
心底蠢蠢欲動的,到底不是對金銀傍身的**。
“東家……”陳管事輕聲打斷她的沉思,“不知道蘇師傅若離了林氏,會去哪裡。”
“哦,”林鈺輕輕一笑,“織錦行裡,只要知道他離開林氏,必然願花重金相請。這一次治河有功,工部上奏陛下,不追究他罪臣之後的身份,給他個差事,也是有可能。”
“他倒是不愁去處的。”陳管事點了點頭,一時間又沉默稍許。
“唉,”他深深嘆了口氣,“蘇師傅雖然平日裡說話冷淡了些,爲人其實很不錯的。”
他當然很不錯。
林鈺點了點頭。
當初她逼他儘早完工,他便情願用身體做工架支撐,血流模糊好幾次,也要把工藝改良好。後來她在洛陽遇刺,他更是讓林鈺先走,自己半點功夫也不會,卻要攔住那些歹徒。等他們到了長安,更是危機四伏。林鈺接了西售的買賣,他便用心經營。林鈺轉身要去汴州,他也先她一步到達。
他何止是不錯,簡直是很好。
可是他很好,她卻不能因爲這好,而束縛他,把他困在織錦行。
一輩子,都僞裝成一個醉心工藝的匠人。
說起來,她心裡早就不計較當初那個交易了。
“可是就算他要走,”陳管事囁嚅道,“也大可以跟東家好生商量,不必這麼偷偷摸摸,毫無君子之風。”
“這怎麼是偷偷摸摸呢,”林鈺眨了眨眼睛,“這是驚天動地啊。”
陳管事聽不明白,正要開口詢問,就聽得院子中響起慌亂的腳步聲。
一個僕婦掀開門簾,看向林鈺道:“大小姐,您還是去一趟東市吧。”
“怎麼了?”林鈺放下杯子,開口問道。
僕婦滿臉的汗水,喘着粗氣,“二小姐在東市找到了蘇師傅,在茶樓裡鬧呢。”
如今林氏剛剛因爲太子的關係被街頭巷尾議論,這才一天不到,宅裡的小姐就鬧到了東市。
一個姑娘家被人揣測議論,總不是好的。
林鈺站起來,“哪個茶樓?”
“宣德銘。”
宣德銘外果然已經聚了一衆百姓。夏日裡炎熱,無法早睡,吃了晚飯的百姓多在街市上溜達解悶。
眼下忽然有了熱鬧,一大幫人看大戲一樣圍在宣德銘門前。
林鈺只好站在人羣之外,聽見裡面噼噼啪啪茶盞掉落的聲音。
“這位小姐好大的脾氣,”有人帶着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心情,讚歎道。
林鈺回頭看了看陳管事,“其實我也有點懷疑,輕盈是因爲跟了我,脾氣大的,還是因爲原本脾氣就大,只不過藏得好。”
陳管事沒有她這麼淡定,因爲擔心二小姐吃虧,慌着扒開人羣要往裡進。
聚衆的人羣嘟嘟囔囔,把他推到一邊去。
林鈺一笑,扯了扯他,衝着前面道:“這位小姐的姐姐來了。”
人羣立刻一驚,聽到的人忙往身後看。見是另一位小姐,忙放開一條路,讓林鈺走進去。
人多了才熱鬧嘛。
給這姑娘幫忙的來了,恐怕要打起來。
人羣一時間萬分激動,不等陳管事進去,便擁擠着堵住了那個缺口。
林輕盈正站在廳中,看着坐在雅座上低頭抿茶的蘇方回。偌大的茶樓裡已經沒有客人,只有掌櫃和夥計們戰戰兢兢的,躲在一邊。
“你說不說?”林輕盈正冷聲問道。蘇方回只是低頭喝茶,沒有吭聲。
啪的一聲,林輕盈摔掉一隻茶碗。
那掌櫃的哆嗦了一下。
林鈺這纔看到,林輕盈面前的地上,已經有數十隻茶碗。青瓷白瓷粉瓷的碎片落了一地,像是進了官窯廢品處。
察覺到林鈺進來,蘇方回擡起頭,神色裡有幾分不安。
“輕盈要問你什麼。”林鈺看着他,溫和道。
“他問我要一個說法,”蘇方回站了起來,“問我爲什麼要離開林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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