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一時啞然無聲。
魏書堯揚了揚手中的借據,一掃之前的恭敬謙卑,換上了漠然的神色:“五月初七,林老爺在我魏氏票號出借白銀三千兩,有借據爲證。林家也是百年老字號了,不會賴賬吧。”
林鈺心裡一笑,這麼快就卸下面具了,還是這樣看起來習慣。
林夫人攥緊了手裡的絲帕,溫聲問:“請問借期是多久。”
魏書堯低頭瞄了眼白紙黑字,擡頭說:“半年,已經誤期十一天了。”
“是這樣的,”林夫人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如常,“魏公子,你也知道,老爺就是借了你們家的錢,做了百匹上品料子送往京城售賣,途中被山賊搶劫,才鬱鬱而終的。鋪子裡現在銀錢週轉困難,別說三千兩,就是三百兩也難以湊齊。這個時間,可不可以寬限幾月。”
林夫人久居內宅,不曾在生意場上廝混。這幾句話說完,耳朵已紅了半邊。
魏公子卻當是沒看到,重新又坐回椅子,從桌上的果盤裡挑揀蜜餞,竟像是也沒有聽見林夫人的請求。
他的眼睛瞄向端坐一側的林鈺,等着這個女孩子表態。
葉城雖然富庶,豪門大戶嫁娶也不過花費一千多兩銀子便可辦得隆重風光。你這一嫁,既爲家裡抵償了債務,又攀得高枝,何樂而不爲呢。難道真的要一味任性,讓你母親難堪嗎?
果然,林鈺默然片刻,清亮的聲音在廳中響起:“你的意思是,家父借了你們的錢,又跟你們談了我的婚事,所以現在要麼嫁人,要麼還錢嗎?”
林夫人的臉騰地紅了,這意思是說林老爺爲了借錢賣了女兒了!
魏書堯卻點了點頭,又嬉笑道:“也不是這麼說。不過你也可以這麼想。總之,今日你們是接下借據,還是收下聘禮。我想夫人是不需要考慮太久的。”
嘎嘣一聲,他咬碎了一顆瓜子。
“這……”林夫人喃喃,說不出話來。
林鈺依舊安靜地坐着,臉上波瀾不驚。魏書堯直勾勾看着她,直到她轉頭開口:“魏公子,也許你願意私下聽我說一句話。然後考慮一下,這聘禮是自己帶回去還是丟下,這借據是親手撕了還是我替你撕。”
“姝兒!”林夫人開口。
她的姝兒可從來沒有這麼言辭凌厲過。而且,什麼叫私下說一句話,難道要跟不知底細的男人共處一室嗎?
“母親,”林鈺站起來勸慰母親,“別擔心,我有分寸的。”
說着示意丫頭僕婦們攙扶林夫人離去。林夫人一臉疑惑看向林鈺,她的女兒,什麼時候這麼有主意了。
是老爺臨走的時候跟女兒交代了什麼事情嗎?一定是了,女兒時常跟着老爺打理生意,看來是明白什麼關竅。
想到這裡,她任左右攙扶着走向門口。走了一步,又扭頭道:“姝兒,母親就在門口。你有什麼事情……”說到這裡,肅然看向魏書堯。
這裡畢竟是林府,你敢造次,不管你是誰生的,都讓你走不出去。
直到林夫人和林府的丫頭僕婦都走淨了,魏書堯才晃晃頭,示意身後抱着各式聘禮的小廝們離開。
屋子頓時空空蕩蕩,只能聽到魏書堯略微粗重的呼吸聲。
“怎麼?”他看到林鈺站起身關上了門,咧了咧嘴笑:“現在你想大呼非禮,好誣賴我,以便賴掉欠款嗎?”
“哦……”林鈺第一次笑了,“原來還有這種辦法啊。”
因爲身上穿着孝衣,這一笑悽美詭異,魏書堯的心裡打了個寒戰。他忙理一下思緒,今日真是見鬼了,竟然被一個小姑娘的笑嚇住。
“魏公子,”林鈺關上門轉身道,“我說過,聽我說完這幾句話,你會親手撕了借據,我也不用嫁入魏府。”
“是嗎?”
我倒是要聽聽,你準備說什麼。魏書堯翹着二郎腿,饒有興致的樣子。
林鈺從茶盤裡撿起一個青瓷茶杯,給自己倒上一杯清茶。抿了一口,側身對着魏公子,開口道:“十一月二十一,我出了趟門。”
“哦?你這是要講故事了。”魏公子身體前傾,一副在茶樓聽話本的閒適姿態。
林鈺的語氣淡淡的,卻不像茶樓說書的那般抑揚頓挫:“我帶的人不多,兩個家僕,三個順友行鏢局的鏢師。去的地方也不遠,金牛山下的應城。”說到這裡,轉身看向魏書堯,“你說巧不巧,我們捉住個人。”
“哦?捉住誰了?”魏書堯一副被勾起興致的樣子。
“說書聽故事,不都講個埋伏筆設暗線嗎。不如我先不告訴你他的名字,我先說說他被我們打成什麼樣吧。”林鈺轉過身來,眼底劃過一抹狡黠。
“我們捉他不爲別的,只因爲他在茶樓誇口,說他跟葉城首富魏公子是朋友。這個人言語粗俗,我們怕他毀了魏公子的名聲,想着拉出去教訓一下就放他走。結果,竟然搜出一封信來。”
“什麼信?”魏書堯打斷她的話,問道。
林鈺做了個不要着急的表情,繼續說:“這信可不尋常,所以我們就想問問他。起初他還挺嘴硬,問他什麼他都不說。我們就在金牛山上找了個洞,捂住他的嘴,吊了他一夜。當然,爲了避免他一個人無聊,我們栓了三個狼狗在山洞裡。他只要一站地上,那些狗就撲過去。逼得他只好蜷縮在半空中。第二日我們再去,他就老實多了。”林鈺說完,看了看魏書堯的神色。
獨自被關押在山洞裡,又有狼狗隨時想要吞食,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嗯,”魏書堯點頭,“這跟衙門審案子是一樣的,先給個下馬威,之後就容易交代了。”
林鈺一笑:“還是魏公子有見識。”
不經意這麼被誇讚,還是個小姑娘,魏書堯覺得臉上有光,頓時笑起來。
林鈺沒有再理他,繼續說道:“不過第二天,我們什麼也沒有問他。只是在他身上塗了蜂蜜,又在山裡毀了幾個蜂窩,招引蜜蜂叮咬了他一天一夜。當然,我們拿麻袋護住了他的頭。不然他被蜂毒叮暈了,我們就問不成了。”
魏書堯的臉上閃過亮光:“想不到你一個小姑娘,竟然下的去狠手!”
“當然,”林鈺一笑,又道:“到了第三日,他苦苦哀求我們問幾句話,或者直接把他結果了性命,免受折磨。我們看他可憐,這才問了他幾句。”
林鈺盯着魏書堯的臉,說道:“我就問他,‘葉城林老爺的貨,是不是你們劫的?’”
她一句一頓說完了這句話,就好像他問的不是那囚徒,而是面前的魏公子。
就見魏書堯臉上的亮光驀然熄滅了,旋即他立刻笑起來,掩飾道:“妹子好能耐!抓到山賊了?”
林鈺又抿了一口茶,眼角見魏書堯同樣抿了一口。
“何止是山賊。我還審問出誰人與黑狼寨同謀,誰人是黑狼寨在葉城最大的內線。”林鈺一雙大眼凝聚星芒,盯着魏書堯的臉問:“他叫常彪子。魏公子,你認識他嗎?”
啪的一聲,魏書堯手裡的青瓷茶杯磕在桌子上。
“林小姐,”他的臉瞬間鐵青,眼底劃過一絲慌亂,卻厲聲道:“你想夥同順友行鏢局構陷我跟山賊勾結!”
林鈺的臉上綻開大大的笑:“彆着急啊,聽我把故事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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