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小小的一層的高級公寓住宅區,裝修簡單明瞭,門口一棵茂盛的洋槐花枝葉橫斜,幾個孩子在樹下騎着腳踏車,追趕着彼此。
上了樓,女傭接過藍星堯手裡的草莓,禮貌的叫了我:“鹿小姐!”
“阿姨,你好!”我點頭。
“哎!哎!”女傭熱情的應答着,“餓了吧?我去給您端飯。”老婦人像一隻笨拙的鴨子,風風火火的進了廚房。
餐桌對面,藍星堯似笑非笑看着我。我看向窗口的槐花樹,沉默着。
“沒想到鹿小姐是個這麼懂禮貌的姑娘!”
“一個狡兔,肯讓一個女傭知道他的三窟,足以說明這個女傭的地位。”我說。
“她是老崔的夫人!”藍星堯跟我說。
“來嘍,熱騰騰的包子!”崔嬸越過藍星堯,把熱氣騰騰的包子放到我的面前。“鹿小姐,這是吸管,您嚐嚐這包子好不好吃!”
我接過吸管,跟對面的藍星堯點頭一笑,慢慢地把吸管插進包子中,緩緩的吸着裡面的魚湯。
“好香!”我吸吸舌頭,高興地跟藍星堯說:“崔嬸的手藝真不錯,跟綠水橋那家剛出籠的魚湯包味道一模一樣。藍先生,你知道嗎?每到一個地方,我一定要吃過附近所有的包子,令我失望的是,現在的包子做的都是一個味道,很少有能讓我第二次踏進的地方。”
我舉了舉手裡的魚湯包,“在北京,唯一讓我饞的就是綠水橋附近的那家包子店,可惜的是,那個大廚每天只買五十籠包子。我也還是有幸,從舍友她那裡嘗過一次!”
喝掉包子裡面的湯,我大大的咬了一口,咀嚼着:“憑崔嬸這手藝,她開家包子店,我一定每天去吃!”
“好吃就好!”藍星堯喝着牛奶,他吃的是西餐。“不介意吧?”他舉了舉手裡的麪包,彷彿只要我說一個不字,他就會爲我放棄一直以來的習慣。
“沒事兒!”我搖頭,“我們早就不過了那個爲了對方去改變自己習慣的年紀了!”
我自顧自的小口小口喝着香滑的薏米粥,吃着剛出爐的魚湯包,偶爾吃點清淡的胡蘿蔔絲。
“吃的飽嗎?”藍星堯抽出紙巾,幫我擦嘴。“看,跟個孩子一樣。”
我的老臉一紅,看到好吃的就本性暴露,“我自己來!”我接過紙巾,擦着嘴角的污漬。倏地,一雙溫熱的手放在我的臉頰,“這裡,還有!”
藍星堯近距離的看着我,對着我笑。我聽見自己的心跳,很忐忑,儘管我知道,從我答應跟他約會的那一刻開始,這種事情總會發生,甚至更大的尺度都會有。我以爲我是情場老手,已經做足了心裡準備,可是,這一個我只覺得我臉上的笑僵住。
藍星堯很快的收回了手。崔嬸適時的過來收餐具。
我即悲哀又自豪,悲哀的是我最終成爲了我討厭的那類人,自豪的,大概就是我讓藍星堯這樣的男人看上吧!
藍星堯注視着我,我注視着紅彤彤,水潤潤的草莓,儘量忽視他那逼人的目光。
他忽然問我,“呦呦,你有沒有特別想要的東西?”
“堅定不移的愛!”我擡頭,沒有猶豫。
“呵?”他吃驚於我的異想天開。
“不限定於愛情!”我摸了摸肚子,決定放過眼前的這盤草莓。“親人的,朋友的,長輩的,我想要很多很多的堅定不移的愛!”
“其次呢?”藍星堯接着問。
我說:“自由!”
“沒有人能夠真正得到自由!”藍星堯說:“呦呦你最想要的東西,都是這個世界早就缺失的東西了。我想——”藍星堯頓了頓,“很多人慢慢地也會忘掉自己曾經對愛和自由的渴求。”
“不錯,所以我現實的想要錢!”我說,“錢是個好東西,他可以讓我們擺脫很多困擾,讓我們從淤泥中出來。”
“多少?”藍星堯漫不經心的說。他靠着沙發,慵懶而華貴,這個男人有着高人一等的氣勢。
“不多!夠用就好。”
“還有其他的嗎?”他問。
我搖頭,“做人不可以太貪心!”
“藍星堯?”他沒料到會有人突然叫他的名字。
“很久沒有人當着我的面喊我的名字了!”藍星堯感慨。
“您的身邊的人對您都是敬稱,位高者嘛!”我說,“您的名字爲什麼叫星堯?如星星般深遠的夢想,您的父母一定很嚮往星空吧!”
“你很聰明!”藍星堯誇我,“我的父母是戈壁灘上的科學家。”
“這樣啊!”我說,“怪不得會嚮往星空,那個年代的人都是有理想的,並是真的肯爲理想獻身的人。”
“是的!”藍星堯深有感觸,“但是他們的個人命運確是可悲的!我的父親被打成右派,羞辱而亡,我的母親被關了十年,整整十年。而正是在洞裡的那十年,她用雙手,計算出了飛天的數字!”
“真是個偉大的科學家!”我讚歎。
藍星堯說:“輪到我發問了!”
“我不會回答您任何問題!”我看着他的眼睛,不做退讓,“我只是一個普通家庭的孩子,身世無一處可提,對不起!”
“沒關係!”他的紳士風度的不再追究。“不願意說的事,就不要說。”
“謝謝!”
崔嬸捧着一塊兒古色古香的盒子過來,我詫異的看着這個盒子上的木雕,紫檀木的香味鋪面而來。盒子上的蓮花栩栩而生,含苞待放,荷葉蹁躚,赫然是當日我送給藍嘉欣香囊上的那幅畫。
“鹿小姐,你有無接受禮物的習慣?”藍星堯拿着盒子,笑着走到我身邊,側坐在桌子上,修長的腿支撐着全身的重量,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臉上,溫暖且熱誠。
我撐着下巴,揚着臉,看着身旁的男人,一個男人就算再闊,也不會無故送一個女人禮物。我垂下眼眸,看着盒子上面的來不及開放的荷花,我不會天真的以爲這是長輩送給晚輩的禮物,我注意到當藍星堯喊我“鹿小姐”的時候,他跟我說話的內容,就變成了同輩,這是一個鈔票奇多,且願意爲他感興趣的女人花錢的男人。
我很想要這個禮物,藍星堯不愧是商場上的強者,他知道我對這副荷花圖的喜歡,利用了我不捨的心理,驅使我說“yes!”
我多希望我還是個小孩子,看見自己喜歡的東西,可以死纏爛打的,不問理由,什麼都搶着要。但是我是個大人了,我要爲自己的一言一行負責。
爽朗是一件事,但是一九九三年的少女該有一九九三年少女的自尊。我嘆了口氣,我該是拒絕的,我想要的愛一直以來都是平等的,我不希望被人看輕。
我說:“對不起!藍先生,我不能接受這個貴重的禮物。”
“爲什麼?”他淡淡的問。
“……”我低下頭,不想回答。“你說過不想回答的問題可以不回答的。”
他笑,“我這算不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那你連看一眼都不願意?”
“沒看一眼都已經捨不得放手了。”我老實說,藍星堯這麼強大的人,我不願意在高人面前說假話,這種人有時候真的很可怕,他們往往能通過對方細微的表情或動作,準確的判斷出對方的腦回路,而後,出拳,給予準確一擊。
“哈哈……”藍星堯大笑,“鹿小姐真是個誠實的孩子,我喜歡。”
他把盒子放在我的面前,起身,走到窗戶前面。升起的太陽照耀着他的身上,宛如王座上走下來的王者。
他背對着我,我想,他該對我說出他的目的了,而且,這目的對他來說還不是那麼容易說出口,否則,對於他這種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來說,還有什麼不能看着我的眼睛說出來?我是否應該慶幸,他自覺對我說這番話感到爲難,是不是說明了我在他心裡的重量?
“鹿小姐,我已經是一個老人了!”
“不,您不老,看着還像個年輕的小夥子。”我喜歡他萬事胸有成竹的樣子,不喜歡他這麼低沉的語調,感到壓抑。於是開口,見鬼了,他沒有把握的可是我自己……我想,我一定是瘋了!
“呵呵……”藍星堯低頭笑,我看到他肩膀的聳動,他還是不願意回頭看我。“鹿小姐,我很喜歡你,從第一眼開始。我覺得你就像山林裡悠遊自在的小鹿,高興了就撒歡叫喚,不高興了就在草叢裡打滾。”
“但是小鹿還是要被豢養起來,用來燕樂衆人!”我低沉的說,“如果我答應了你的條件,是不是由燕樂衆人,變成了燕樂你一個人?”我笑:“真是賺了啊!”
我把身前的盒子打開,儘管做好了心裡準備,我還是爲如此美玉吃驚。祖母綠的項鍊,比我曾經在中國地質大學的課堂上見過的照片上的還要通體瑩亮,均勻鮮豔。
人養玉一年,玉養人千年。這麼多年來,我很想得到一塊屬於自己的玉,沒有到,我所得到的第一塊玉會這麼珍貴!
“是!”藍星堯毫不避諱的承認,“我承認,我沒有任何條件來說愛你,除了錢,我只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老人。”
“錢可真是個好東西啊!”但還不至於讓我出賣自尊。我沒有說出口,把手中的玉放回去,蓋上盒子。
“有很多東西錢確實辦不到的。但是,錢卻可以讓鹿小姐你活的不那麼辛苦。我可以幫你出國留學,幫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鹿小姐,你可以開出你的條件!”
我拉開凳子,去開門。
藍星堯聽到動靜轉身來看我,我的手放在門把上,也看着他。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即使我不願意接受做他的情人,但是,我並不想跟他的關係鬧僵,沒有人願意跟一個強大的男人鬧僵關係的。
“藍某冒犯你了?”他小心翼翼的問。
我輕笑,搖頭。我是誰?只是一顆無人搭理的野草而已,只有高高在上的公主,纔有資格說自己被冒犯了。我牽扯着嘴角,開門。
“鹿小姐——”他依舊在原地沒有動,好似篤定我會回心轉意:“呦呦——”只是他的稱呼已經暴露了他的不確定,我該感謝王扒皮的,是他教會了我察言觀色。
“我不是一個妓女,我有我的自尊和驕傲,誰都不容侵犯!藍先生你既然保持了這麼多年的只有爲亡妻潔身自好的美名,說明你也不是一個急切的人,爲什麼要把我們的關係這麼商業化呢?”我說,“沒錯,我是很缺錢,卻很多很多的錢。但是,現在,我不想這麼快就把自己給賣出去……”我關上門,爲自己感到悲哀。
果然,世界上只有貧窮和咳嗽無法隱瞞,那麼多的男人,都知道我鹿呦呦很缺錢,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