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皓沒有逼我,遂了我的心願,留在洛陽,在金墉城當廢后、庶人。
期待司馬穎給我來信,但我心中清楚,他不會來信;期待他回洛陽看我,可我也知道,他不會回來……希望一次次地落空,一日日地被夜色吞沒,但我會一直等下去。
那個暗中保護我、監視我的陳永,到底是禍患,我不能讓他繼續監視下去。
我讓碧淺出面,請他來見我,在茶水中下藥,讓他昏迷。接着,我讓孫皓綁了他,將他囚在我所住寢殿的附近的一間暗室,四人輪流看守。每日三餐,碧淺都會派人送去,或是自己送過去。
陳永與劉曜聯絡的法子,無非是飛鴿傳書,孫皓模仿陳永的筆跡,半月傳書一次,只報一切安好,並無特殊之事,儘量不讓劉曜起疑。
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爲不想讓劉曜知道與我有關的任何事。
這個炎熱的夏季,碧涵沒有來金墉城,也沒有出手害我,但我清楚,她絕不會善罷甘休。因此,我事事謹慎,膳食茶水都要試毒。
去花廊找過青衣十餘次,一等就是三個時辰,每次都是失望而歸。
青衣不在金墉城了嗎?死了嗎?
我不相信他死了,也不相信他離開了金墉城,因爲他說過,他是金墉城的活死人。
七月,驕陽如火,熱浪滔天。
連續熱了好幾日,碧淺不知從何處尋來新鮮的瓜果,放在大缸水底一日一夜,食之冰涼沁爽,暑氣燥熱去了大半,好不愜意。
我還想再吃,碧淺連忙攔住,“不能多吃,雖然是大熱天,可這瓜果太涼,吃多了,仔細身子不適。”
只好作罷,我問:“你怎麼不吃?”
她莞爾一笑,“奴婢月信將至,不能吃這麼冰涼的瓜果。”
我又問:“那個陳永怎麼樣?是不是恨死我了?”
“他數次逃跑,有一次還把守衛打傷了,有一次抓住我不放……所幸他沒有爲難我……放了我……”說着說着,她低垂了螓首,臉腮微紅。
“這個陳永倒是一個硬漢。”我發覺她的神色有些異樣,不由得浮想聯翩起來。
“是啊,他爲人粗魯,卻也率直豪爽……”碧淺的雙腮更紅了,像是嫣紅的海棠,嬌豔欲滴,“奴婢沒遇到過這樣的男子,直來直去,還喜歡強迫人。”
“他輕薄你了?”我心念一轉,這小妮子不會芳心初動吧。
“沒……沒……”她連忙否認,嬌羞地覷我一眼,“其實,奴婢……心中早有意中人……怎會喜歡陳永?”
“我又沒說你喜歡陳永。”我好笑道,欣賞她緋紅的面色與羞答答的表情。
“皇后……”碧淺扭頭跑出去。
我笑了笑,忽然想起,她的意中人是誰?
正想去抄書,卻有一行人闖進來。驕陽當空,炙烈的陽光下,那個盛裝的女子在衆人的簇擁下快步走來,陣仗傲人,氣勢驚人。
碧涵終於來了。
她能夠堂而皇之地來到這裡,說明表哥安排看
守這裡的守衛已經被制住。
眼下只能見機行事,我走出大殿,站在殿廊上,迎接貴人駕到。
碧涵走上來,淺笑盈盈地上下打量我,“數月未見,廢后別來無恙吧。”
我笑,“託貴人洪福,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她今日的妝扮美豔妖嬈,紫紅的宮裝,金光閃爍的珠釵,孤傲的鳳頭步搖,將她妝點得華貴綽約,美不勝收。她的紅脣因爲微笑而扯開,“那便好,不然,這偌大的洛陽城,沒有一個知心人,可真寂寞。”
“貴人駕到,有何指教?”我思忖着,她今日來此,是要殺我嗎?表哥是否再次遭遇不測?
“指教不敢當,只是數月不見廢后,甚爲想念,就來金墉城看望廢后,順便遊覽一下洛陽的郊野風光。”碧淺的臉龐在強盛的日光下,依然白皙明豔,看不出半分瑕疵,“最想欣賞的,當然是廢后被萬蟲啃噬、痛楚難當的模樣。”
她徑自笑起來,胸有成竹,頗爲得意。
萬蟲啃噬?
忽然,我感覺到,雙腿似有蟲子在咬,先從腳底開始,很快的,那一條條的小蟲爬上小腿肚,啃噬着,吸着我的骨血……緊接着,大腿、腰部,胸脯,脖子,無數條小蟲鑽進體內,撕咬着我的皮肉鮮血、五臟六腑,當真是萬蟲啃噬。
怎麼回事?爲什麼會這樣?
被萬蟲啃噬的感覺,又癢又疼,全身每一處地方都有蟲子鑽入鑽出,痛楚難忍。我想抓癢,卻抓不到,崩潰地撓着,卻怎麼也撓不到……好癢,好疼,好難受……
碧涵愜意地笑,一雙美眸瀉出妖豔的厲色,“這滋味如何?是不是很銷魂?”她猖狂地大笑,“我不妨告訴你,你所中的是‘萬蟲逍遙散’,這藥散只要入體一點點,就會像你這般,如有萬蟲咬噬,又癢又疼,滿地打滾,狼狽至極。”
萬蟲逍遙散?怎麼會中毒?膳食茶水都試毒過,她如何讓我中毒?
我跌坐在地上,身上癢疼,快被逼瘋了。
“你一定覺得奇怪,爲什麼會中了我的‘萬蟲逍遙散’?”碧涵居高臨下地笑睨着我,“方纔你不是在吃冰涼的瓜果嗎?我讓人在那缸水中撒了萬蟲逍遙散,那些瓜果在水中浸了一日一夜,你吃進腹中,自然中了這無色無味的萬蟲逍遙散。”
“你好卑鄙……”我全身大汗,嘴脣顫抖,牙關顫抖。
“卑鄙?只怕我不及你一分。”她掐住我的嘴巴,眸光陰厲,“我左思右想,殺你太容易,太便宜你了。我要慢慢折磨你,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那才能泄我心頭之恨!”
“今日你不殺我,他日我一定會十倍償還!”我咬牙、恨恨地說道。
“那我就等着咯。”碧淺的臉龐逆着光,暗影重重,“雖然萬蟲逍遙散不是劇毒,也不會即時斃命,只會讓你癢疼十二個時辰,把自己抓得皮肉潰爛,毀了自己的容貌與身子。倘若你體虛,熬不到十二個時辰,那就下地府。倘若你熬過十二個時辰,那就恭喜你,你這條賤命還可以活着。不過我告訴你,這萬
蟲逍遙散沒有解藥,也沒人受得住萬蟲的啃噬,你好自爲之。”
我躺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竭力忍着那無法忍受的癢、痛,咬緊牙關。
所有人都看着我,得意洋洋地笑,沒人憐憫,沒人同情。
碧涵,你當真歹毒!
她蹲下來,嘖嘖有聲,黛眉高挑,欣賞我的狼狽與醜態,“你可知我多麼想要你死?可是,我還不能讓你死,我要隔三差五地折磨你,讓你身受世人難以承受的煎熬,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如此,我才痛快、才甘心!”
我保證,絕沒有下一次!在你出手之前,我一定會把你弄死!
碧涵如蛇蠍般狠毒地笑,“你這咬牙切齒的模樣,應該很恨我,想殺我。我不會給你機會,因爲,整個洛陽都在我的手中!”
我怒目瞪她,她縱聲狂笑,尖厲的笑聲傳遍了金墉城。
越來越癢,越來越疼,我劇烈地顫抖、抽搐,牙齒碰着牙齒,心好像揪在一起,被數不清的蟲子咬着、啃着……頭疼欲裂,冷汗淋漓,汗珠滴下來,模糊了雙眼……朦朧中,碧涵美豔的嘴臉扭曲了,變成狐狸的臉,張大嘴,撕咬着獵物……
不知何時,那笑聲消失了,那隻狐狸也不見了,殿前空無一人,只剩下萬隻小蟲啃噬着我。
不知暈了多少回,醒來多少次,死去活來,恍然如夢。
夢醒了,還有萬隻小蟲不依不饒地在我體內鑽來鑽去。
彷彿,一抹黑影籠罩了我;彷彿,有人在叫我;彷彿,一人抱起我。
我死了嗎?
……
殷紅的血……眼前一片血紅……一滴滴,匯聚成河……
不知道怎麼回事,好像沒那麼癢、那麼疼了,我是不是已經死了?死了,就不會再癢、再疼。
溫涼適宜的水簇擁着我,很舒適,洗去所有的汗水與疼痛,我很累很乏,緩緩閉眼。
卻有一隻手掐着我的嘴,迫我張脣,模糊中,有粘膩的水滴入我口中,濃濃的血腥氣。
此後,我再無知覺,彷彿睡了一個長長的覺。
醒來時,再也沒有萬隻小蟲啃噬我,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只是四肢無力,腹中空空。
怎麼回事?我沒有死?
我彈身而起,驚詫地發現,這是竹屋,躺在我身邊的,正是我不想看見的人,劉聰。
是他救了我?他怎麼解去我體內的萬蟲逍遙散?
他睡得很沉,鼻息勻長,雙脣浮白,面色憔悴,左手腕有一道傷口,殘留的血跡風乾了。
想起神智模糊時飲血的感覺,我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割腕讓我飲血?
我從來沒見過他這般憔悴的樣子,時隔一年半,他爲什麼還回來?我根本不想看見他,就算他救了我,就算他讓我喝他的血,我也不會感激他。因爲,他給我的傷害與凌辱,永難忘記!
在他醒來之前,我必須逃走!
就在我下牀之際,劉聰勾住我的腰肢,將我捲入懷中,“想逃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