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冬天,大雪封山。連雲寨裡的人早就儲存了足夠的食物,開始貓冬。往年臨近臘月的時候,山民雖然不富裕,也是家家飲宴,笑語喧譁。
只是,今年寨子中出了好幾件怪事,節日的喜慶『色』彩和貓冬的閒適裡便籠罩上一層陰影。
第一件怪事表面上並不離奇,甚至沒有人將其和李桂枝的死聯繫在一起。
自從趙大力把他家那個吊死的喪門星揹回來之後,村裡就頻頻有人家裡的雞被捏死,院子裡滴着黑紅黑紅的雞血,頭幾天下雪,村民也看不清楚雞血是通向哪裡,只得罵兩句就算了。
對山民來說,一隻雞也是很大的財富,家裡養的雞舍不得吃,都是要留着過年時用,如今無緣無故被人偷走。有的山民心裡憤怒,拼着半夜不睡,也要捉住偷雞賊。
可是這些看雞的山民都在半夜聞到一股古怪的香味後,就不知不覺睡了過去。第二天早上醒來一看,雞舍裡又是一地雞『毛』雞血。
然而,偷雞的事情總會『露』出點端倪。接下來的幾天沒有下雪,有些細心的寨民一醒過來便沿着血跡查看,發現血跡居然通往趙木匠家。
趙木匠可是寨子上數一數二的正派人,不至於來偷雞的。不是趙木匠,那會是誰?
想到這裡,氣勢洶洶的村民都心驚膽寒起來,也不敢再追究雞血的事情了。
彪悍的村民之所以如今忌諱趙大力家的死人,也是有緣由在裡頭的。
這女人橫死的,邪『性』着呢。
趙大力把李桂枝的屍身揹回來的那天晚上,見過李桂枝最後一面的寨民都嚇得幾天沒敢閤眼——本來就毀了半邊臉的女人,舌頭吐出老長,眼睛翻出眼白,趙大力合了幾次都沒合上。寨子裡就偷偷傳說,這李桂枝是心裡存着怨氣。至於是什麼怨氣,鬼才知道。
這種說法一出,趙大力這個模範好丈夫自然要找一個陰陽先生超度自己吊死的,不知爲何怨氣很大的妻子。
請的這個陰陽先兒也不是別個,正是一個叫花娘子的過陰人,今年夏天才從江城逃難而來。這女人一看就是大地方來的,長得如同水蔥兒,一言一行都和山寨裡的村姑不同。她俏生生的往那一站,把寨子裡的一干小媳『婦』都比下去了,要說也就是未毀容前的李桂枝可以和她一較高下。
據說花娘子是個苦命人,丈夫在她懷着身孕的時候就死在了江城暴民手中,這『婦』人挺着個肚子,從江城千里迢迢逃難到了山裡。當然,這只是明面上的說法,實際上花娘子是在江城裡鬼混,懷了胎,逃難途中,她的駢頭死了,她一個孕『婦』,爲了站穩腳跟,就由趙木匠的叔叔趙能做主,要嫁給趙木匠做小。說是做小,也是打着前頭那個瘋瘋癲癲的醜『婦』上不得檯面,自己一進去就是管家的。
要說這事兒吧,放在講究點的地方,也實在有些不太像話。不過連雲寨裡都是些山民,而且男多女少,兄弟兩睡一個老婆的事情都有,所以這門婚事倒不算太過出格。
如今李桂枝一死,趙大力不知爲何堅持要把喪事辦得隆重一些,因爲臺子鋪得很開,把趙大力忙得是焦頭爛額。因爲家裡沒個主事的人也不像話,把花娘子接過來,正是一舉兩得。而花娘子呢,眼見着肚子一天天顯懷,總一個人單門獨戶的住在寨子邊緣地帶也不安全。於是兩邊一合計,先搬一塊住得了。
總之,李桂枝前頭蹬了腿,花娘子後腳就進了趙家,反正兩個都是二婚,也沒得那許多窮講究。正好花娘子還能給自己前面的姐姐主持喪事,也算是對前頭大『婦』的敬重。
要說這李桂枝雖然長得漂亮,但的確不會做人,毀容之前就沒得好名聲,毀容之後更不用說了,真正人憎鬼嫌。甚至於如今聽說她橫死,居然沒有一個村民肯去守靈。趙大力好說歹說,又許諾了一副好傢俱,才說動了村裡最大膽的王大膽,王寬心兩兄弟幫忙守一個晚上。
守靈的時候是不能睡覺的,要謹防着屍體被貓狗之類的動物『舔』。老人家都知道,一旦被貓狗『舔』過,就有詐屍的危險。
那一晚,王家兩兄弟在靈堂裡喝酒吃肉。到了半夜時分,兩個人都喝得醉醺醺的,王大膽面朝着靈堂,忽然看到棺中的女鬼手指好像動了動。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王大膽不知怎麼的,猛地一個激靈,喝下去的酒頓時都變成了冷汗。
“二弟,動……動了。”
“來,滿起!什……什麼動了?”王寬心大着舌頭問。
然後屋子裡的燈光突然暗談下來。
一隻黑貓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的,輕巧的跳過棺材,停在了李桂枝的腳邊,然後『舔』了『舔』死人的腳趾頭。
“去去去。”王寬心也知道不好,立馬站起身,跑過去把黑貓攆開。
“喵~”黑貓發出尖利的叫聲,向着王寬心撲了過來。
王寬心本來沒把這隻貓當回事,然而藉着屋內隱隱約約的燭火,他看到這雖然是隻貓,卻長着一張雪白雪白的女人臉,這張臉並不是別人,正是毀容前的李桂枝。那明豔的臉對着他『露』出一個詭微微的笑容,本來很美的笑此時看來,卻異常的詭異……
當晚,號稱最爲大膽的王家兄弟被生生嚇暈在靈堂,第二日逢人就說李桂枝化成一隻黑貓回來了。那天之後,王家兄弟一有空就在寨子裡『亂』轉,好像在尋找什麼。寨子裡就只有逃難而來的過陰人花娘子養了一隻黑貓,這兩兄弟非說這貓是邪物,也是欺負花娘子是個外來的『婦』道人家,硬是趁着花娘子不注意,把她的貓偷來,在水裡活活溺死了。
淹死黑貓的第二天,王家兄弟就感染了風寒,臥病不起不說,還總叫着身上冷,睡的牀鋪太『潮』,但是別人一模,牀鋪乾乾爽爽的,根本一點都不溼。又過了幾日,得了怪病的王家兄弟死在了自家牀上,周圍半滴水都沒有,但兩兄弟滿臉青紫,死狀和淹死的人一模一樣。
第三件怪事是發生在趙大力身上。桂枝死的第二天晚上,趙大力睡覺的時候就覺得有人從窗子那裡下來,然後屋子裡就像是有人在洗碗、拖地,做事情的順序都和桂枝生前一模一樣,做完這些之後,那個人就直接往牀鋪上撲過來,還揭開被子進來和趙大力睡在一起。
趙大力感覺到牀跟枕頭震動,然後身邊就偎過來一坨冰塊,他嚇得不敢睜開眼睛,嘴裡直念阿彌陀佛。
第三日白天和花娘子一說,花娘子就取出一根縫衣針,把自己的手指刺破,用血塗遍銀針,然後『插』在蚊帳上。果然,當天晚上,那個人影撲到牀邊,想要解開蚊帳上牀時,就被縫衣針扎得哀嚎一聲,消失不見了。
住在村頭的幾戶人家總說半夜聽到“突突”的伐木聲,在窗戶上向外一看,果然有一個黑影在舉着斧頭砍木材。
過了幾日,有兩個村民要去一趟白橋鎮,走到山澗上的風倒木上,走到一半,那座木頭橋忽然斷裂成兩半。一個人扒着半邊木頭橋爬了上去,而另一個山民卻無聲無息地摔進了山澗裡。
因爲出了這些怪事,如今連雲寨的氣氛越來越詭異,加上從李桂枝死的那天開始,一連下了七天大雪,雪把村子裡進出的關口都封住了。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跑出去的那個山民在山裡遇見一個道士。
道士來看過之後,就說要給李桂枝超度一番。可是這個提議卻遭到了村民的一直反對。大家都覺得自己並沒有對不起李桂枝的地方,因此,很反感這個在寨子裡作『亂』的怨靈,比起超度怨靈,村民們更希望能夠捉住這個煞鬼。
因爲這段時間,常有村民家的小兒在趙家附近撞見一個黑衣女人,回頭大病一場。道長看過這些小兒和被煞鬼害死的村民之後,覺得這女鬼已經成了完全沒理智,只知道害人的東西,也就點頭答應了村民的請求。
回煞那天晚上,天上才捧出一輪幽藍明月的時候,寨子裡的小路上來了兩個男人。
因爲這一天是道長算出來回煞的日子,所以寨子裡的村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天快黑了沒有一個人敢出去。
四郎和饕餮走到村口,見村子裡死一般寂靜。雪地裡很冷,也不知道蘇道長在哪裡,四郎到處張望了一番,就找了一戶人家,上前敲了敲門。
四郎說:“我們是山裡『迷』路的過路人,不知道能不能借宿一晚。”因爲山裡人少,所以村民對於借宿的過路人都十分殷勤。往日這麼一說,必定有人很熱情的開門,端出熱飯熱菜招待客人,還會提供暖烘烘的熱炕棉被。然而,今日的情況卻大異往常。
門裡沒反應,死一般的寂靜。四郎想了想,又換了一家敲。一連敲了好幾家,終於有個老婆婆隔着門縫對他們說:“別敲了,今晚寨子裡有人回煞,兇險的很。你這樣敲門,我們都以爲是煞神,嚇都要嚇死了,哪個敢輕易開門?”
四郎笑起來,『露』出兩個小虎牙:“婆婆,我們可不是煞神。不知道寨子裡前段時間是不是來了一個道長?我們是來尋他的。”
聽四郎這麼一說,屋子裡就亮起了燈,老婆婆把四郎和饕餮讓進屋。
才進屋,一股奇怪的氣味就『逼』了過來,是一種難以名狀的味道,除此之外,屋裡還瀰漫着一股奇怪的臭味,似有若無的惡臭。殿下不易覺察的皺了皺眉。
炕上是一堆棉絮,黑黑的,山裡沒水,想來已經很久沒洗過了。還有一個與鍋竈相連的土炕,但竈臺裡面無火,炕眼裡也沒有火,一股冷灰死竈的樣子。
“失敬失敬,原來兩位也是道長大人。快進來喝杯熱水。”老婆婆說着,彷彿覺察出來殿下嫌棄的目光,趕忙用屋子僅剩不多的清水彷彿沖洗了兩個杯子,然後倒了兩碗水過來。
“家裡沒什麼好東西,喝杯熱水暖暖身子。本來是該留兩位道長住一晚的,可是我家裡這樣小,一家四口人全都擠在一個小炕裡,實在沒地方給兩位住。”老婆婆有些爲難的說。
四郎接過兩杯水,也不喝,就拿在手裡:“謝謝婆婆,不知道道長住在哪裡,我們直接去找他好了。聽說寨子裡的那隻煞很厲害。”
老婆婆定定的看着四郎,那目光很溫暖很貪婪,好像是老母親看着遠行歸來的小兒子。
殿下上前半步,遮住老婆婆的目光,他的手背在身後,微微一曲指,四郎手裡兩個泛黃的白杯子就憑空消失掉了。
“好了,快點告訴我們道長在哪裡。”殿下的語氣裡就帶上了一點不耐煩。
老婆婆顫抖了一下,哆哆嗦嗦的走過來,給他們指了指道路。“就在那邊,唯一亮着燈火的那戶就是趙木匠家。你們可要小心點,那附近常常有個黑衣女人徘徊,見到了千萬不要迎面而上,要側身避開些。”
四郎謝過之後,就和殿下兩個走出門,直奔趙木匠家裡去。
“我記得往年回煞沒這樣兇險啊?”四郎看到這個寨子裡家家戶戶都升騰着黑氣,在藍幽幽的月光下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你覺得回煞是什麼?”殿下深深吸了一口氣,他雖然也是饕餮,但是比陶二講究多了。雖然什麼都能吃,但也並非什麼都吃的,所以剛纔就被那股味道噁心得夠嗆。
四郎想了想,回答道:“嗯,說是回煞,其實稱作回魂更爲恰當,就是生者與死者的最後一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