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老的腦袋滾在地上,眼睛沒有閉上,正好看向伯苦達屍首所在。
王七麟與他屍首背對背而立,手中握着八柄飛劍的最後一柄,忽然之間心頭浮現出一個問題:
大長老被自己斬首後是什麼感覺?
他是腦袋覺得身軀與自己脫落了,還是身軀覺得腦袋離開了自己?
是身軀掉了,還是頭掉了?
這問題很古怪,出現的很不合時宜,但是人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王七麟看着掉落在地的腦袋和那具徐徐倒地的無頭身軀,就是莫名其妙的生出了這麼個念頭。
衆多漢子炸了窩,他們看着最大的兩個頭目被斬殺,並沒有逃跑而是跟發狂似的往上衝。
王七麟撿起妖刀無情的劈出去,那扭曲面容撲向他的人從肩膀往腰上斜着變成兩截。
謝蛤蟆也沒有留情,他從人羣中掠過,大袖甩出每一次都是一顆腦袋碎裂。
辰微月手中抓着仲苦達飛來,一腳踢在他小腹上將他踢落在地。
仲苦達落地後脖子詭異的向後扭曲,頸椎斷了。
老天師見此仰頭髮出一聲如獨狼悲嚎般的叫聲,吞口一個虎躍撲向他,張開嘴是狂野的狗叫:“汪汪汪!”
狗叫聲後跟着一片飛箭。
老天師藉助身邊漢子身軀的掩護往後狂奔,他退回到人羣之後,大聲喊道:“兒郎們,殺!莫要畏懼,殺!”
一邊喊着他一邊繼續往後竄,眼看要逃到湖邊跳入湖中,白猿公從幾棵樹木之間靈活盪出揮劍將他逼退。
兩人對視,白猿公忽然開口:“猴兒酒不好喝,猴子會往裡吐口水的,要吐許多口水,因爲猴子們會把果子咀嚼了再吐進樹洞釀酒,否則釀出來的酒很酸?”
老天師陰鷙的看着他說道:“要趕盡殺絕?”
白猿公懵了。
都它娘這時候了你來這麼一句?這不是廢話嗎?
王七麟從後面逼近,說道:“你若是投降,本官可以留你一命,本官不殺降。”
老天師紅潤的臉色變得慘白,他臉頰上的肌肉跳了跳,問道:“你會抓我進聽天監牢獄?”
王七麟點頭:“不錯。”
老天師又問道:“如果大黑峒有人要你把我交出去呢?把我交給他們?”
王七麟說道:“本官做事,向來是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
老天師固執的說道:“我要你的承諾,你不會把我交給大黑峒任何人!”
王七麟好笑的說道:“你不就是大黑峒——你是九黎峒的人?”
他猛的反應過來:“你們是九黎峒對付大黑峒的一支隊伍?”
老天師搖頭說道:“老夫確實是大黑峒三尖蠆寨的天師,王大人,我們先前便與你說了,這一切都是我們山民之間的仇恨,與你無關……”
王七麟喝道:“你少廢話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上通行王法!你們屠殺一個寨子的人,這已經違背王法,當然與本官有關!”
老天師嘆息道:“王法?蜀郡羣山還有王法麼?”
他再次詢問道:“王大人,你能否承諾,不會將我們交給大黑峒?如果你能承諾,老夫會喝令族人投降。”
王七麟回頭看,山場之上血流成河。
三尖蠆寨這些人修爲很普通,他們的厲害之處是能御使毒蠍。
結果所有蠍子讓謝蛤蟆一把火給燒熟了,他們失去依仗,在觀風衛這些人面前如同綿羊,他們的衝鋒就是自殺。
衆人都不是心狠手辣、冷血無情之輩,所以此時面對三尖蠆寨護衛們的自殺式衝鋒難免心生厭倦、束手束腳,倒是馬明下手狠辣。
他是邊軍精銳,最瞭解戰場的殘酷。
對方先前已經說了,要對他們斬盡殺絕,雙方此時是死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那種仇恨。
在他看來這種情況下還心慈手軟那真是婦人之仁!
衝到他跟前的人都是被他一刀抹脖子的下場,他對任何人都沒有手下留情。
最後還是向培虎看不下去換上了迷香,煙霧飄蕩,甜滋滋的香味瀰漫,殘存的護衛紛紛軟倒在地。
山場成了修羅場。
王七麟對老天師說道:“用不着你去勸降了,你們全軍覆沒。”
老天師看到了這一幕,他沒有失望反而笑了起來,踏前一步伸出手臂說道:“好,我投降,那抓我吧。”
白猿公小心的走上前去將他給捆了起來,王七麟擔心他耍詐在一旁持劍掠陣,結果老天師並沒有小動作,他真的失去了戰鬥意志,就這樣被綁了起來。
其他殘存的人也被綁了起來,三尖蠆寨可能了出動了所有兵力,他們來了三百多人,最終殘存下來的是一百人,一場混戰損失大半。
這樣慘烈的戰場是王七麟生平所見第一次,上一次與黎貪寨一場血戰發生在深夜,夜裡視野不好,戰場雖然殘酷但他看的不清楚,心理壓力不那麼大。
現在看着到處都是屍首,他是真感覺茫然。
馬明若無其事的走來,說道:“七爺,他們想殺我們,一個不留的殺我們!”
王七麟苦笑道:“我知道,我並不是在懺悔,我只是……”
他搖搖頭,一時之間說不上是什麼感受。
馬明說道:“七爺,卑職只說一件事,如果咱們不敵他們,那咱們這些人一個都活不了,巫巫和綏綏娘子都是罕見的美人,她們下場比咱們還慘。”
王七麟心裡的壓力消散了一些。
沒過多久他內心的壓力就沒了。
謝蛤蟆從山寨裡頭走出來,伸手往後指了指說道:“無量天尊,你們去看樓下的蛇窟。”
王七麟問道:“怎麼了?”
謝蛤蟆陰冷一笑,道:“你們自己去看吧。”
徐大好奇心最強,立馬跑進去拆開一棟吊腳樓下的泥土和木板。
他往裡打量了兩眼,轉過身來蹲在地上乾嘔幾聲。
“裡面是什麼?”王七麟隱約有猜測,“是屍首?他們殺了人去喂蛇?”
徐大滿臉厭惡的說道:“將人給拆解了,草!把人四肢拆了下來做成人彘吊在下面,四肢用來餵了蛇,裡面的蛇吃的肚子鼓鼓囊囊一動不動,吾草,完蛋了,大爺今年不能吃肉了,嘔!”
他轉身蹲在地上又開始吐。
王七麟光是聽就感覺胃裡酸水在翻涌。
他陰沉着臉去找老天師,問道:“你們兩個寨子到底什麼仇怨?”
同族相殘,竟然能如此殘酷!
老天師低着頭說道:“大人若是承諾不會將我們交給大黑峒各族,那不管您想知道什麼,老夫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王七麟冷笑道:“這時候了還跟本官討價還價?你不說的話,那本官就把你們一個個的交給大黑峒!”
他覺得自己轉換條件與結果的做法非常巧妙,肯定能震懾住對方。
如他所願,老天師臉上露出了恐懼之色。
可是他不跟鬆口,咬着牙說道:“我知道許多機密,只有我知道,你若是把我交給大黑峒其他部族,你就不知道了!”
這回答超出預料。
王七麟蹲下面對老天師,仔細端詳他的臉,然後忽然說道:“你不對勁!”
按照他的推斷,大黑峒山民豢養毒蟲、手段兇殘,三尖蠆寨的人應當很害怕會落在這些人手中才對。
他們謀害同族,罪加一等,一定會被大黑峒的幾個大峒部族給收拾的很慘,倒時候想死都死不成。
所以老天師纔會拿條件與他談判,要他將自己送入聽天監監獄而不是落入大黑峒諸族手中。
落在聽天監監獄頂多一個死罪,有時候死亡並不是很可怕的事,比如刑天祭那夥人只要被聽天監給堵住無路可逃,一定會選擇自盡。
總之老天師之前的所作所爲沒有超出他的預料,這是個貪生怕死之輩,號令族人去衝鋒自殺,自己則想跑路。
按理說這樣王七麟用大黑峒來嚇唬他,他應當會退讓纔對,起碼會吐出點有用的信息來證明自己的價值,因爲只有他有價值,聽天監才願意帶走他。
三尖蠆寨在這地方做下人神共憤的驚天血案,大黑峒一定會追究到底,一定要血腥對付三尖蠆寨,這種情況下王七麟帶走老天師等人是有風險的。
得罪大黑峒的風險。
這樣老天師必須要展示出價值,他們纔會去冒着這風險將一行人送入監獄。
結果老天師沒有展示出這價值,他就是嘴硬的與之談判,要求聽天監將自己帶走。
王七麟覺得這不對勁,難道這貨不怕一個惹怒了自己,然後自己把他們全交給大黑峒?
老天師表現的坦然而篤定,他懇切的對王七麟說道:“王大人,我等認罪,你將我們抓進監牢去吧,最好送我們離開蜀郡去長安城,只要到了長安城的監獄,我可以告訴你們許多關於大黑峒的事。”
王七麟擺擺手道:“誰想知道你們大黑峒的事?”
“那就是九黎峒。”老天師立馬補充,“我也知道許多九黎峒的內情!”
王七麟還是擺手。
他狐疑的看向老天師,又回頭看向徐大和謝蛤蟆。
他想知道這貨爲什麼能如此淡定,這不對:難道是自己表現的太溫柔,沒把話說明白,讓老天師誤以爲自己年紀輕、江湖經驗少,所以好欺負?
徐大卻誤會了他的意思,喝道:“誰關心你們山裡頭的事?我們想知道禎王的事!”
老天師猛的露出了恍然之色:“噢,原來你們真的要去對付禎王,難怪蜀郡中有人懸賞你們的腦袋!”
王七麟回頭給了徐大大腿一拳:“讓你嘴巴快!”
徐大委屈的說道:“七爺,是你讓我問的呀。”
王七麟沒好氣的說道:“我是讓你們好好研究這孫子,我覺得這孫子有陰謀詭計!”
徐大尷尬了,但他又嘀咕道:“其實七爺對於咱進入蜀郡的目的,這也沒什麼好瞞着的了。從咱在長安偵破了禎王殺蜀郡提刑按察使司副使俞大榮的案子被陛下複用觀風衛的時候開始,禎王就知道陛下要咱們對付他了!”
王七麟心煩意亂的說道:“行了行了,不廢話了,想辦法把大黑峒叫過來。”
老天師終於露出驚恐之色:“王大人,你若是將他們叫來,你們聽天監、你們就只能把我們交給他們!你們聽天監的顏面何存?!”
王七麟不耐的離開:“我們聽天監不要臉。”
謝蛤蟆說大黑峒各部族跟九黎峒不一樣,他們聯繫很少,部族之間進行聯繫挺費勁的。
所以之前這寨子有人從三尖蠆寨的屠刀下逃得一命,卻沒有逃出山去找其他部族求救,而是自己進入先祖秘境獲取白棺中的毒水或者蠆蟲來反殺。
他們是萬般不求人的性子,非常獨立自主。
不過要通知其他部族也有辦法,他們燒起溼漉漉的雜草和樹枝樹葉,製造了人工狼煙。
當天夜裡,九六看向了湖泊對岸的山坡。
王七麟頓時知道這是有人來了,他不想莫名其妙被大黑峒給攻擊了,便讓吞口出去喊話示好。
當夜到來的人沒有動靜,第二天中午有人露面,來者是個矮小敦實的漢子,上門後自稱是大黑峒大肚寨的大長老瓦礫鬆。
王七麟展示了官印來印證自己身份,然後將紅黑瞳寨發生的血案告知了瓦礫鬆。
瓦礫鬆聽後默默點頭,說道:“昨夜我就來了,我看到你們綁了三尖蠆寨的人在外面,而紅黑瞳寨卻無人露面,我以號叫發出暗號,寨中自始至終沒有迴應,就猜到發生大事了。”
王七麟問道:“你們大黑峒七聖人呢?他們來了嗎?這件事恐怕你做不了主吧。”
大黑峒是個鬆散的部族聯盟,從山寨的寨主中選出七個最有威信、最有能力的人作爲領袖,他們便被尊稱爲七聖人。
瓦礫鬆說道:“大聖還未能趕到,二聖與三聖已經來了,我是四聖。”
王七麟說道:“那讓他們出來吧,這是你們大黑峒的家裡事,我們聽天監不便代爲管轄。”
如果三尖蠆寨只是與紅黑瞳寨進行了衝突並且佔領了這寨子,那他還願意插手紛爭,讓聽天監展示一下存在感。
可是如今三尖蠆寨竟然對紅黑瞳寨進行了殘酷的殺戮,他便得改了主意,這事他得置身事外了,否則容易惹得大黑峒不滿。
另外三尖蠆寨的所作所爲太過分了,真是令人髮指、人神共憤,這些人不該是簡單的被判刑處死,而是應該讓他們去體味與紅黑瞳寨百姓一樣的痛苦!
瓦礫鬆確認事實後放出信號,他的信號很有意思,是從懷裡掏出個木盒,盒子打開跳出一隻背上長了鱗片、嘴邊長了觸鬚的胖蛤蟆。
蛤蟆落地後便張開嘴呼吸,肚皮呼哧呼哧鼓脹起來。
見此謝蛤蟆吃驚的看向瓦礫鬆:“龍吟蛙?難怪你能成爲大黑峒的四聖。”
瓦礫鬆平靜的說道:“在下能成爲四聖,是因爲族親們信任在下爲人。”
蛤蟆肚子脹大後身軀膨脹四五倍,從小蛤蟆變成大蛤蟆,接着猛的發出一聲清亮的吟嘯聲。
聲音如幼龍啼鳴,湖水爲之波瀾起伏,滿山盡是回聲。
聽到這聲音後被看守的老天師面如土色,他叫道:“是瓦礫鬆!我要見大聖和二聖!快點快點,讓大聖和二聖來,瓦礫鬆是瘋子,他什麼都不知道,他是瘋子!”
徐大不爽的給了他一巴掌喝道:“閉嘴,否則大爺先把你打成瘋子!”
老天師對他叫道:“徐大人,快讓我見大聖和二聖!我是他們安插在三尖蠆的隱線人!”
徐大幹脆利索的給了他一拳:“大爺讓你去見閻王好不好?”
老天師快要哭了,他急促說道:“我真的是大聖和二聖安插的隱線人!快讓我見他們,我給你一樣寶貝,能讓你腰上那條謫龍脫胎換骨的大寶貝!”
這話引起了徐大一些好奇:“什麼隱線人?什麼謫龍?”
老天師說道:“隱線人就是你們說的繡衣使者、不良人、間諜!我是聖堂的間諜,大聖和二聖能證明我的清白!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就是爲了要見到他們,之前我是在激你們王大人,我不想被送入聽天監監獄,我要見大聖和二聖!”
“謫龍是你那條蛇,它不是普通蛇,它是一條世間罕見的奇蛇,叫做謫龍,很少有人知道它的身份,也很少有人知道怎麼才能讓它脫胎換骨、翻雲覆雨!”
徐大又給了他一拳。
老天師被打的往外吐酸水:“徐大人你這是做什麼?”
徐大義正言辭的說道:“你想收買大爺?你覺得大爺是能被收買的人嗎?賄賂朝廷命官,你現在罪加一等了你知道嗎?”
老天師無奈道:“徐大人恕罪,草民不敢收買您,您怎麼能是草民這般小人能收買的呢?您的大義,日月可鑑!”
徐大又給了他一拳。
老天師被他打懵了:“爲、爲什麼又打草民?”
徐大說道:“這一拳是替我們王大人打你的,你竟然敢糊弄我們王大人?說,你該打不該打?”
老天師壓抑着內心的悲憤說道:“該打,小人該打。”
徐大再次揮拳。
老天師流着淚叫道:“草民是冤枉的,別打了,別打我了!快讓我見大聖與二聖!”
徐大正要繼續收拾他,忽然感覺背後一涼。
他下意識轉身,看到一隻小蛤蟆蹦蹦跳跳的出現在不遠處,眨巴着眼睛很萌的看着他。
老天師見此倒吸一口涼氣:“龍吟蛙!徐大人你救我!它是來殺我的!可我是冤枉的,我是好人!而且徐大人我不能死,否則你的謫龍就只是一條尋常毒蛇了,否則它可以脫胎換骨爲靈蟲!”
龍吟蛙的嘯聲很是霸道,傳遍四周羣山。
很快山上冒出來一個又一個的身影,洋洋灑灑,怕是有上千人之衆!
全是神情彪悍、身材壯碩的山中好漢。
他們披堅執銳,漫山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