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刺激我。”蘇靜笑了笑,道,“我只是隨口說的,你別當真。”
葉宋道:“我也有失去生的渴望的時候,我記得也是某個無賴用激將法把我弄醒了來的。”
說罷葉宋眼神堅定,不再遲疑,她握住殘半的箭支,抿了抿脣,用力就朝外拔出。血肉發出噗嗤的輕微聲響,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困難,可是飛濺出來的鮮血滾燙得灼人,濺在葉宋的下巴上,她渾身都跟着抖了抖。蘇靜身體一鬆,冷不防彎身就咳出一大口血:“好像有點嚴重……”
“蘇靜?!”
鮮血順着箭傷朝外面流下來,在蘇靜的背上呈現出一道道血痕。葉宋手忙腳亂地用朝顏堵住他的傷口,聲音也發着顫:“不是點穴止血了嗎……爲什麼還會有這麼多血……”
蘇靜手捧着額頭,劇烈地喘息着。他似痛苦地搖了搖頭,髮絲隨着輕微地晃動,忽然低低淺淺地呢喃輕喚:“阿宋……”
那一刻,時間都停止。
葉宋睜大了發紅的雙眼,聽見自己的呼吸也變得急促。不一樣的語調,如繾綣的情話,婉轉萬千。她抓了一大把朝顏猛塞進自己口中,拼命地嚼爛,敷在蘇靜的後背上,然後迅速地爬到蘇靜面前,捧起他的頭,看着他的眼睛,眼裡跳動着難以抑制地喜悅,幾乎是鼻尖挨着鼻尖,有些瘋狂地問:“你叫我什麼?蘇靜,你再叫一遍?”
蘇靜艱難地擡起眼簾看着葉宋焦急的臉孔,他眼瞳裡又爬起一絲絲的血絲,讓葉宋倒抽一口涼氣。蘇靜剛想動手說什麼時,便雙眼倏地闔了下來,身體倒在了葉宋的肩上,昏迷了去。
他臉色在血色的映襯下白得可怕。
葉宋顫着手抱着蘇靜,極力平靜下來,讓他枕在自己的腿上,她驀地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撕下自己的衣服,纏在他敷藥之後的背脊上。蘇靜在她懷裡睡得無比安靜,使得她一刻都不敢掉以輕心,隔一會兒就伸手去探蘇靜的呼吸,自己嚇自己。
葉宋跪坐在地上,拿過衣袍搭在蘇靜的身上,幫他順了順散在沙子上的頭髮,低低道:“算我求你,別再有事了。”
整整一晚,葉宋都沒鬆懈,困極時她便闔着眼簾小憩一會兒,腦袋忍不住往下啄時立刻又會驚醒過來,如此反反覆覆。身旁的火堆,木頭被燃去大半,火星隨着夜風揚得到處都是,一落在沙灘上便涼透。
蘇靜半睡半醒之間,他幾個輾轉,叮嚀了一聲,聲音奇怪異常,渾身都難受得緊,身上的傷口痛得發癢。
他嗅到若有若無的女子馨香,一邊抱着葉宋一邊撐着身起來,眯着眼睛看她垂着腦袋睡覺的樣子,喃喃道:“娀兒……”然話一出口,忽覺不對,搖頭想了想,脣齒間溢出另一個名字,“葉宋……你是葉宋……”
葉宋被這糾結困惑的話語聲驚擾,動了動眉頭,眼皮沉重得痠軟。
“葉宋……”伴隨着一聲如癡如醉的呢喃,脣便被另一張乾燥的脣貼上。
這一瞬間,猶如一道閃電兜頭劈下。葉宋睡着時不覺得,現下便覺得異常的口乾舌燥,彷彿體內有千隻螞蟻被喚醒,齊齊啃噬着她的四肢百骸。
葉宋緩緩睜開眼簾,看到的是蘇靜那張錯愕的臉,嗅到的也是他的身息,伴隨着若有若無的梅香。那時,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擊了一下。她忙鬆手,從蘇靜的懷裡退出來,自言自語地問:“我在幹什麼……”
蘇靜捏着鼻樑,努力保持着清醒,儘量離葉宋遠一點,低低沉沉道:“你用的是什麼藥草給我療傷……”
葉宋愣了一下,終於意識到是哪裡不對勁,看着蘇靜傷神的樣子,道:“朝顏啊。我知道朝顏有毒,特意把根莖和果實摘掉了,只留了花和葉。”
“朝顏……”蘇靜苦笑兩聲,“雖可療傷,但用量不一的話容易讓人產生幻覺。根莖果實,卻是媚毒。”
葉宋心下一沉:“我沒有用根莖果實。”
蘇靜擡起頭來,直逼她的雙眼,桃花眼中的神色動人之極,眼角還有幾縷血絲尚未散去,道:“我知道。可能這裡的朝顏與北夏的又不一樣,在奇缺水分的環境下,有可能……毒素不在根莖和果實,而在花葉……”
蘇靜和葉宋唯一接觸的就只有朝顏。而他的這個解釋聽起來又十分合理。蘇靜周身都有朝顏的藥汁,中毒不難理解,而葉宋舌頭接觸過朝顏,毒性也有可能從她的舌頭滲入到身體裡,但看情況,蘇靜的症狀顯然要嚴重得多。
夜色寂靜得很是詭異。葉宋蹲在篝火前,尚且覺得可以忍受,很長時間蘇靜都垂着頭一句話不說。
她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夠去管蘇靜,最好離他遠遠的。不然不僅是不能幫他,反而害了他。
葉宋見蘇靜手撐着頭,難受之至的模樣,心裡一揪,忍不住問:“是不是隻要忍忍就能夠過去了?”
蘇靜開始用手捶着頭,咬牙道:“中毒不深的話可以等藥效散去……若中毒深的話……只有……只有……”葉宋看不下去,剛動一動起身,就被蘇靜制止,“你不要過來。”
葉宋僵在原地,蘇靜像是到了快要崩潰的邊緣。他身體徹底地彎了下去,雙手抱着頭,“頭痛……”
葉宋心裡一咯噔,這毒刺激了他的大腦?她手攥緊了沙子,沙子從指縫裡迅速地流失,六神無主,壓根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蘇靜似壓抑到了極致,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二小姐能否進樹林裡……五丈之內我都聞得到你身上的氣息……拜託……”
葉宋只有照辦,心裡火急火燎。
然而,她站起來將將一轉身,蘇靜卻又混亂迷糊地呢喃了一句:“阿宋……別走……頭好痛……你不要跟我大哥回京,我陪你回去……”
葉宋再也挪不開腳步,氣息有些不穩,輕輕地眨了眨眼簾,眼裡流動着複雜的神色。在蘇州的船上那天,蘇靜昏迷不醒地扣着她的手指,是想告訴她這個?
“你到底……爲什麼……”葉宋自言自語,聲音彷彿不是她自己的,飄忽得厲害。話只說了一半,她緊了緊雙手,又轉身回來衝蘇靜跑過去。她半跪在沙面上,手撩過他的頭髮,像哄孩子一樣哄道:“我不走,你別怕,別多想……別多想就不會痛了……”
蘇靜伸手,緊緊扣住葉宋的肩膀,緩緩擡起頭來,一半是清醒,一半是混亂,眼裡血絲更加濃,緊緊抿脣道:“不是讓你走麼。”他很想推開她,可是他的手落在葉宋的肩上,就像是被黏住了一樣,雙手不聽使喚。
他捨不得將葉宋推開,手捏着她的肩膀情不自禁地用力。用那種再熟悉不過的眼神將葉宋看着,看得她心裡發酸,笑道:“你是葉宋……我怎會忘了……”
彷彿又回到那天傍晚的江邊,蘇靜拼命想記住葉宋名字時的光景。
葉宋咬牙強忍着肩膀上傳來的劇烈疼痛,她也感到難以復加的掙扎,既想蘇靜能夠徹底忘記她從此一生無憂,可又不甘心就這樣被他忘記了。她在蘇靜驚愕的眼神下,並沒有退縮,而是靠前來,手捧着蘇靜的頭,將他輕輕抱着,讓他頭枕着自己的肩,輕輕拍着他的背,頭亦枕着蘇靜的肩,閉眼的剎那眼淚洶涌而出,安慰道:“會沒事的……你什麼都沒有做錯,全都是我的錯,上天要懲罰的那個人理應是我而不是你……蘇靜,對不起……”最後一句她幾乎是哭出來的,“都是因爲我,害得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蘇靜一動不動,耳畔是葉宋的哭聲。良久,他才緩緩擡手,死死握住葉宋的腰,將她往懷裡帶,“別哭,縱使是爲我,我也捨不得你哭。”
“你說”,葉宋淚眼婆娑地攀着蘇靜的背,無助地問,“我要怎麼做,你才能好起來?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情願你一開始就沒認識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