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歡說了半晌,見蘇靜一句話也不說,不由道:“你傻愣着幹嘛呀,難道就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這些年我爲了活下來可吃了不少的苦,眼下好不容易找到你了,你難道不應該對我負責任嗎?”她說得信誓旦旦、理所當然。
蘇靜笑笑,道:“你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怎麼當上落歡樓裡的頭牌的,這些都不重要。我不曾對你做過什麼,你卻要我對你負責任,未免也太強詞奪理了一點兒。那枚魚龍扣是我兒子的,你不歸還也無所謂,反正不是什麼多值錢的物什,我並不是非要討回來不可。”說着蘇靜就起身,準備離去。
落歡突然抓住了他的手,道:“你不能走,我要你帶我一起離開這裡!”
蘇靜道:“我想你能夠一躍成爲頭牌,那麼想脫身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吧。”
落歡揚了揚下巴,道:“那是自然,只不過我就是想讓你帶我走,然後娶我。”
“若是我說不呢?”
落歡堅持道:“你人都來了,想走就能走得掉嗎?別忘了,這裡可是我的地方,你要是執意要走,信不信我現在就大叫,”說着竟開始脫自己的衣服,一粒粒解開領口的盤扣,“說你對我用強,你不怕與我聲名狼藉的話儘管走,我想你都與我這樣了,葉宋還怎麼相信你,你們感天動地的愛情也因此有了裂痕了吧。”
蘇靜道:“那你儘管叫好了。”
他還是要走,落歡這性子也不是好惹的,當即大聲叫道:“來人啊!”繼而她整個人也跟着撲到了蘇靜身上,死死抱着他怎麼都不肯撒手。
突然這時,房門就開了。蘇靜和落歡雙雙一愣,齊齊看向門口,卻見葉宋正饒有興味地進來,將房門穩穩地閂上。
葉宋走在桌邊坐下,倒了一杯茶,悠悠喝了一口,看向落歡道:“這落歡樓本來就是男人來尋樂子的,你一個頭牌也避免不了要接客,你這般大叫是想叫給誰聽呢,王爺讓你侍奉還不成你還覺得髒了你的身子不成?明兒我便送來千兩銀子給落歡樓的媽媽,讓你侍奉兩夜好了。”
落歡眼前一亮,葉宋繼而又道:“至於讓你侍奉什麼人,就由我來決定了。”
落歡面露怒色,道:“葉宋,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葉宋眉目一轉,譏笑了一聲,道,“你現在抱着我的丈夫當着我的面勾引,還說我欺人太甚?”她細細看着落歡那張臉,眯了眯眼睛,“我是真沒想到,沒想到你居然還活着。”
眼前的落歡,正是當年滅亡的的南鎮國的小公主。多年不見,她長大了,出落得越發標誌,但就是心性依舊。她能在那樣一場災難裡活到今天,其中必定經歷了常人所不知的辛苦。
落歡道:“你們都以爲我死了吧,壓根沒想到我活着,現在我出現在你們面前,你感到很震驚嗎?”
葉宋搖了搖頭,道:“更令我感到震驚的是,你國破家亡,來到姑蘇江南,首先要做的不是找我們報國仇家恨,竟是要纏着敵國的王爺。你這樣的豁達和勇氣,也是令人佩服的。”
落歡將自己的衣服扯了回來,頗有兩分凌亂,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瞪着葉宋,道:“國仇家恨關我什麼事,我只是個什麼都不會的小女子!我要是早有能耐,還能眼睜睜看着南鎮滅亡嗎?!”她又擡頭去看蘇靜,“但是當年是你答應了要娶我的,等我三年後長大了的時候!可是我等了一個一個的三年!現在終於能夠來到你身邊了,你答應了娶我的!”
她那聲嘶力竭的勁兒,可見她對這件事有多麼的執着。
落歡指着葉宋,對蘇靜又道:“你看看她,她有什麼好呢,等過不了幾年她就會臉上長皺紋就變得又老又醜了”,她摸着自己的臉,“可我還年輕啊,這世上有哪個男人不喜歡年輕貌美的女人呢?”
葉宋走到窗邊,微微倚着身,對待落歡的神情有些認真了起來,看着窗外道:“可是他也會和我一起老,你喜歡你容顏嬌美的時候對着一個蒼老的男子嗎?”
“我不介意啊”,落歡癡癡看着蘇靜,“我只知道他現在是全天下最好看的男人,那就足夠了。只有他才配得上我用我的青春來陪伴,所以我是不會後悔的!”
葉宋收回眼神,落在蘇靜的臉上,道:“原來你只是看上了他的容貌。”
“我不僅看上了他的容貌,我看上了他的一切”,落歡用年少輕狂而充滿了嫉妒的眼神看着葉宋,“包括他對你的愛。他不是北夏最風流的王爺麼,結果卻娶了你一個人做他的王妃,可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我不介意,不介意與你分享同一個丈夫,只要我能嫁給他,就是做小也認了。”
葉宋眯了眯眼,道:“可是我介意。”她又往外面看了眼,暮色四合,夕陽西下,將姑蘇的青瓦屋房淬得緋然金亮,道,“我勸你,再沒有被多少人知道你的身份之前,還是趕緊離開這裡。皇上來了姑蘇避暑尚未回京,你便敢這樣大的膽子,是不想要命了麼。我可以當做今天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放你一條生路,只要從今往後你斷絕對我丈夫的念想,再不出現在姑蘇。”
“我偏不!”落歡倔強道,“你以爲你是誰啊,三言兩語就可以讓我不戰而退!”
葉宋笑了笑,道:“一會兒人上樓來了,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誰?”
葉宋努努嘴,若無其事道:“你過來看看不就知道了。”
落歡聞言便過來窗邊往外看,一看之下發現樓下突然多了許多官兵,上次有官兵來找蘇小滾和小皇子,幸好她沒有露面,若這次又是衝着落歡樓來,見到了她的真面目,只怕是脫身困難。落歡不可能是一點都不忌憚的。
她意識了過來,瞪着葉宋道:“好哇你竟敢使詐!”
葉宋悠悠道:“王爺在你的房裡,他們要上來搜的話,我能奈何?”
落歡氣得哆嗦,道:“明明就是你找他們來的,還說這不是使詐!”
葉宋看了看落歡,忽而又懶洋洋地笑道,“你信不信,我還有更詐的?”
“什喂!”落歡第一時間提高了警惕,可惜已經來不及了,葉宋動作快如閃電,忽然抓住落歡的手腕就把她整個嬌小的身子往窗外拋去,只握住那截手腕讓她凌空掛在外面。落歡驚呼一聲,嚇得直想哭,低頭往下看了眼,樓高得足以把她摔殘了,又擡頭往上看了一眼,撞上葉宋饒有興味的笑容,就知道葉宋不會這麼輕易地把她拉上去。
果然,這樣的女人太可恨了!
落歡氣喘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葉宋道:“方纔我跟你說的話你沒聽清是嗎,現在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想清楚。”落歡張口就想說話,又被葉宋打斷,“不過我勸你還是想清楚了再回答,也需得抓緊了時間,可能我支撐不了太久,隨時都有可能手滑的。”
“我是不會啊!”
落歡剛說出幾個字,怎知葉宋居然來真的突然就鬆了鬆手,落歡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一點點慢慢往下滑,嚇得大叫,葉宋又收緊了她的手腕,“你剛剛說什麼,繼續,說大聲點,不然我聽不見。”
“你、你你你蛇蠍心腸!蘇靜怎麼會喜歡你這樣的女人!”她看向旁邊的蘇靜,蘇靜挽着手一副看好戲完全沒想要搭理的樣子,不由咬牙恨恨道,“窩囊廢,你倒是說話呀!”
蘇靜氣人道:“我就是窩囊廢,就只聽我夫人的,你想我有什麼話說?”
“你!你怎麼這樣!我到底是哪裡不好啊!”
“不是你哪裡不好,而是我本來就這樣。”蘇靜緩緩說道,“當初你我並未定下婚約,只不過約了一個三年之期,等三年之期一到兩國再有可能和親聯姻,且莫說後來兩國開戰以至於現如今南鎮早已不復存在,三年之期當然無效;就算是有效,三年後和親也沒有明確說我就一定要娶你,是嫁給我大哥或者三哥也未可說。你說你幹嘛非得擰着不放,我夫人是姑蘇城裡出了名的善妒,你擰着我不放,”蘇靜那雙桃花眼泛着柔柔波光,笑吟吟地落在葉宋握着落歡的那隻手上,“興許一會兒我夫人醋勁大發起來,就會擰着你放了。”
落歡被掛在外面實在難受,一張臉也憋得通紅,眼圈也跟着紅了起來,十分委屈。她千里迢迢來的時候路上便聽說了不少有關蘇靜和葉宋的故事,知道自己沒有什麼勝算,可就是不甘心,非得要來爭取一下,眼下看來是一絲絲希望都不會有了。
落歡心裡很茫然。葉宋道:“你正值青春年華,生得又美麗動人,大可找一個願意照顧你一生一世的男人。若此番離去,不如好好去尋覓一個歸宿,找個與你年紀相當的,感情這回事,不光是長得好看就可以,再好看也又老去和消失的那一天,而願意陪你老去、仍愛着你的白髮和脫落的牙齒的,纔是值得和無憾的。”
落歡愣了愣,似懂非懂,嘴上卻強硬道:“別以爲你說這些就能夠打消我的念頭了,你休想”
葉宋皺眉道:“別廢話了,我沒那麼多的耐心了,你便應一句,你到底是走還是不走。我也好決定是鬆手還是不鬆手。”
“我不”葉宋果真又開始鬆手,落歡眼看着葉宋就快要抓不住自己了,終於不管不顧地脫口而出,“我會離開這裡就當我沒來過!”
關鍵時刻,蘇靜手臂更長一些,傾身過來搭了一把手,一下子就把落歡從窗戶外面拽了進來。葉宋勾脣道:“識時務者爲俊傑。”
落歡驚魂未定,張口就哭了起來:“俊傑個屁,明明是你威逼利誘葉宋,這輩子我都恨你”
葉宋面不改色道:“上樓來時我已經爲你贖身了,你現在隨時都可以走。當然,最好在樓下的官兵搜查上來之前。”
落歡草草收拾了細軟,就準備離開,不想葉宋卻閃身擋在了她面前。她哽咽道:“你還想幹嘛!”
葉宋伸出手去:“我兒子的魚龍扣拿來。”
縱使落歡千般不願,卻還是不得不把魚龍扣交還給葉宋。這哪兒是蘇小滾掉的,分明是落歡趁着蘇小滾不注意從他腰上摘的。
落歡再走出房間時,蘇靜和葉宋都沒有攔着她。最後官兵查封了落歡樓,而老鴇在經歷落歡樓的起起落落後,面對大門貼上的封條,一時控制不住竟坐在地上傷心地哭了起來,捶胸頓足道:“老孃究竟是造了什麼孽呀,一輩子的心血就毀在了這個當口”
有人說,落歡樓被封了是因爲上一任的花魁偷藏王爺的畫像,被王妃給發現了。也有人說是因爲王妃抓住了王爺逛樓的現行,因而把落歡樓給封了。
但不管怎麼說,原因都是在於王妃。以至於一傳十十傳百,王妃當真被傳成了一個善妒而厲害的狠角色。以至於花街柳巷開門做生意的花樓都需得十分注意了,但凡能與王妃沾上邊的公子爺最好就不要招待,這其中首當其衝的就是賢王蘇靜了。明明整個姑蘇城裡他長得最好看,卻被列入了花街柳巷的第一黑名單,令人唏噓不已。但那都是後話了。
彼時,蘇靜和葉宋走出落歡樓,外頭長街灑滿金色的餘暉,天邊晚霞燒得正豔。蘇靜紫衣颯揚,袖下的手緊緊牽了葉宋的。蘇靜攬了葉宋的肩膀說:“寶貝,這次我主動交代事實經過並積極配合,不知能不能將功抵過。”
葉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有什麼過?”
蘇靜摸了摸自己的下顎,道:“長得太帥了。”
“”葉宋眼眸微微彎起,道,“回去我再好好收拾你。”
蘇靜腆着笑臉湊過來問:“怎麼收拾,是一膝蓋跪下去的那種還是雲翻雨覆的那種?”
“難道就不可以是一邊跪着一邊雲翻雨覆的那種?”葉宋睨他。
蘇靜愣了下,隨即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道:“寶貝,你太壞了。”
當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兩人揹着緩緩沉淪的斜陽,擡頭望去,見自家小童正站在門口左右巴望着,似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他們回來。那張粉雕玉琢的小臉上溢着淺淺斜暉,看見他們回來,滿臉欣喜,小小桃花眼裡閃亮得似兩顆小星星,當即朝他們跑來,“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