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在他們中間,
遊離在他們之外。
下午五點,林禪整理了一下手中凌亂的借閱資料,準備下班。他現在的身份是一名市立圖書館的管理員。普普通通的外表不會引來太多關注,以方便他在這個世界安安靜靜的生活下去。
“阿禪,下班了,我媽讓你等會去我家吃飯呢。”
不遠處正等着林禪的小姑娘,碰巧住在他家隔壁,或許說,林禪不巧正住在她們家隔壁吧。
她叫李思思,今年十八歲,雖不是特別出衆的美人,但那份青春亮麗的活力,卻也在無形中讓人想親近。剛參加完高考的她,最近都在家裡陪媽媽,偶爾和着一羣同學出去瘋狂一把。
家這個詞對林禪來說,是很可笑的東西。爲了不在人羣中引起別人的關注,往往一個地方,住了差不多十年,就得搬走,因爲他有一張永遠年輕的臉。有時候發現自己越來越像個人了,林禪也只得在心裡暗自嘆氣,也不知道這種現象是好還是壞?
草草的吃過晚餐,林禪扭開了音響,房間裡立時充滿了流水的聲音。思思曾來過一次,問他爲什麼只喜歡流水的聲音,沒等到林禪的回答,她的注意力便被陽臺上的石蘿草吸引過去了。
石蘿草並非草,而是一盆叫不出名字的花。類似蘭花的葉片中間頂立着一朵碩大的花蕾。潔白如玉的花蕾上染着一些淡淡的紅暈,讓人不則自主的聯想起少女微羞的臉龐。
“是君子蘭嗎?”李思思很好奇,盯着花,左瞧右看,“有點像,不過君子蘭的花沒這麼大吧。”
“這叫石蘿草,是我在一個叫石蘿的地方找到的,一直都跟着我。”
李思思不由得大笑起來,大大的眼睛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讓林禪一下子有些失神。
“服了你了,別人都是喂寵物,貓呀狗呀的跟着,你倒是古怪,養個不起眼的植物。”
走到陽臺,將右手食指放在花蕾的尖頂上,林禪閉着眼感覺着一股潮氣從指尖傳了出來,滲到花蕾上。當他睜開眼時,一滴鮮紅的血液正順着花蕾往下滑,還沒待滑落到根部就都滲入到了花徑裡。不留一點痕跡。
林禪輕笑出聲,要是那些個人類看到,只怕眼睛都要呆掉吧,不過誰會注意到他這個小小的舉動呢。
夜很深,周圍一片安靜,側耳細聽,隱隱約約傳來蛐蛐的叫聲,住在近郊的地方,就是這點好。
“我就要來了,等我啊!”一個女人的聲音,帶着一點期待,柔媚。聲音?林禪一下從牀上坐了起來,剛剛是夢裡聽到的聲音嗎?奇怪了,很少會做這樣的夢啊。
林禪走到陽臺上,把手指輕按在花蕾上,重複着每天都要重複的動作。明天開始要出差了,這幾天是沒有辦法澆灌它的,只有一次讓它喝個夠了。
他小心的控制着血液流出的速度,配合着石蘿草的吸收。終於完了,林禪伸展了一下四肢,搖了搖因爲睡眠不足,而感覺有些暈眩的腦袋。真是麻煩,有了人的身體,就得要滿足這個身體的慾望,唉!今晚會有個好夢嗎?
當林禪從出差的那個小城回到家的時候,已是三天後的傍晚。遠遠的可以看到李家的燈光閃爍着,房裡傳出電視的聲音,一切都和往常一樣,除了……
除了當他在打開房門時聞到的一股淡淡的異香,難道幾天不見,它就開花了?還是因爲我臨走前給它餵了加倍的血,催生了它的花期?
答案就在陽臺上,匆匆放下行李,林禪朝着陽臺走去。還不等他走到陽臺上,一雙腳就印入了眼簾。
一個男子,腳朝客廳,頭朝陽臺的趴倒在地上。花兒正在陽臺上招展,乳白色的花蕾上沾染上一層薄薄的紅暈,它變得更美了。
林禪退回到客廳裡,面無表情的拿起了電話,平靜安寧的生活似乎正在悄悄和他遠離,下一次,他又要搬到哪裡去呢?
在警察到來之前,林禪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盯着那個男人好半天。他似乎沒死多久,臉上染着一種奇異的藍暈,用手碰碰,身體還有一絲餘溫。林禪沒有上前翻動男人的身體,在人類世界裡活了接近千年的時間,最起碼的行爲準則他還是知道的。
沒過多大一會,就傳來警車鳴笛的聲音,林禪站在門外等着他們,一再的告誡自己,耐心點,事情很快就會過去,他還會回覆他平靜的生活。不知道爲什麼,林禪今天回家後的心情格外煩燥,總想離開這裡,但又不得不拘守着凡俗的一些規定而留下。
“是你報的警嗎?”一個年約三十的警員打開車門,照直朝林禪走來。
“是”
這個警員有一張國字型的臉,濃密飛揚的眉毛,單薄的嘴脣。這人勉強可以稱得上是一個英俊的男人,如果他的目光柔和一點,嘴角的線條再稍放鬆一點的話。
“林子,過來錄一下口供。”車上隨後下來五個警員,他朝一個圓臉少年交待過後,便繞過林禪,朝屋內走去。
林禪轉身想跟上去,卻被那個小林子的青年叫住了:“來吧!過來說說怎麼回事。”
還沒林禪開口屋內傳來的聲響就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先頭進屋的那個警員低聲咒罵着:“媽的……”
林禪隨同其它幾個警員一起走進屋內,才發現原來他不知道怎麼的摔了一跤,正好倒在屍體的旁邊。
“楊隊,你沒事吧!”另一個警員上前笑問道,他的眉角向下搭拉着,輕薄的嘴脣讓他看起來有些薄情。
“沒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楊隊摔的這一跤,讓他們在進屋時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楊隊身上,而沒有留意到屍體的反常。
也許,只是在林禪眼裡反常而已。林禪記得當時他看到屍體時,男人的臉上殘留着一種奇異的藍暈,而現在卻已經回覆成了正常的膚色。
面對林子的問話,林禪回答得比較簡單,出差回來開門看到死屍,然後報警在門外等他們過來。
他們在屋子裡翻騰了一圈之後,終於帶着屍體離開了。臨走前,那個面目有些薄情的警員還一再叮囑林禪最近不要外出,他們可能會隨時會要求他配合破案。
送走警察之後,林禪院躺倒在牀上,回想着回家之後的一些細節。石蘿草上的紅暈比他離家之前變得厚重了一些,而在餵食鮮血之後,變得更加豔麗。
這是一個很反常的現象,林禪餵了它二百年,這二百年間它從來都是安靜而寧和的陪在他身邊,普通得像所有不會出聲的植物。
這次伴隨花蕾改變的,似乎還有林禪房子裡曾經出現的那個死人,以及他以後的生活。林禪無法斷定花蕾上的紅暈和那個死屍是不是有關係,或者有着什麼樣的關係。他並不想操心那些事情,只是想安靜的生活下去,在別無選擇的過程中,可以生活得更自我,更安寧一些。
或者女人天生愛八卦,李媽媽和思思在事後曾經探過林禪的口風,不過看他興趣缺缺的樣子,也就再也沒有提起。
平靜的生活過去了一天……三天……就在林禪以爲那件事就這樣過去的時候,楊隊長的到來,再次打破了他平靜的生活。
“關於上次在你房中發現屍體的事情,我們需要你配合一下。”楊隊長身後還帶着兩個身穿白大卦的男子,看到林禪,只是冷冷的點了點頭,然後隨着楊隊進屋。
“上次沒弄清楚麼?”基於林禪對現世法律的瞭解,他知道這個人的死其實不關自己的事,他所需要做的,只不過是一些輔助調查。
“差不多弄清楚了,那個人是個慣偷,可能是看你出差人不在家,所以想撈一筆,只不過沒有那麼好運。”楊隊長漫不經心的說,他的眼神在陽臺掃視了一遍,最後落到了石蘿草上。
“你知道他的死亡原因麼?”楊隊長帶着一種審視的目光注視着石蘿草,再將這種審視轉嫁到了林禪身上。
“我不知道。”搖了搖頭,林禪將遊離的目光凝視在了石蘿草上,是你嗎?你又爲什麼做這些事呢?
見在林禪身上找不到什麼答案,楊隊長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盆花上,“這個花挺特別的,你從哪弄來的?”
林禪的心神不由得閃了一下,聳了聳肩說:“一個叫石蘿的地方,在野外看到它,覺得挺特別的,就挖回來養了。養上兩年,發現也挺可愛的,這不馬上就要開花了。”
“是挺特別的,屍檢報告出來了,死者體內有一種很奇特的生物毒素,是我們從來沒有發現過的。所以,我們要把這盆花帶回去檢查一下。”楊隊長的聲音冷漠得有些刻板,聽在林禪的耳朵裡,卻有如雷震。
那花,一定是出現了什麼問題。近二百年平靜的生活啊,似乎就要隨着花兒綻放而停止了。
兩名身穿白大卦的警員同時還收集了一些房間中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比如林禪喝水的杯子,以及陽臺地板上的灰塵等等。
如此一番折騰之後,楊隊長帶着兩人離去,而林禪則一個人對着空空的陽臺發呆。
不行……不能讓他們就這樣把花帶走,林禪在心裡暗暗下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