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嶽攝政王府內,端木恬端坐在花廳裡靜候攝政王的到來,指尖觸到了藏在袖子裡的那捲書冊,忽笑得莫名、不置可否。
金尊玉貴的攝政王終於駕臨,在花廳內丫鬟們行禮時,端木恬也站了起來,拱手行禮道:“草民參見王爺。不知王爺召草民前來,是有何吩咐?”
連啓明伸手虛扶,免了她的禮,並大笑着在正位上坐下,說道:“昨晚皇上宮中設宴招待你,因本王有些私事便沒有能夠前往,後來才知道昨晚宴上的情況,便連忙讓人去請了木言你前來,昨日晚上,怕是讓你見笑了。”
“草民不敢。能承蒙皇上看得起,召草民進入那皇宮之中,草民已覺得三生有幸。”
話雖如此,可臉上的表情卻淡淡的,涼涼的,還有着恰到好處的僵硬不自然,似乎是不習慣說這等客套話,又似乎是直面連嶽最權勢熏天的攝政王,不禁也是有些膽怯。
連啓明看着她,也看不出是個什麼心思,對端木恬的如此表現也不知是否滿意,只見他笑着點了點頭,又搖頭嘆息道:“皇上少年不更事,總是做出這等荒唐事,便是如此,本王纔不敢貿然的退下啊。”
嗯?怎麼突然跟她說起這個來了?堂堂攝政王竟跟她這一介升斗小民抱怨起了皇上的荒唐?
奇也怪哉!她可以認爲這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嗎?
她垂眸端坐,並不去接連啓明的這句話,只安靜的坐着,手指似無意識般的,又摸了摸袖子裡面的那捲書冊。
果然,連啓明很快就注意到了她的動作,問道:“不知木言袖中藏着何物,竟讓你如此珍而重之,連與本王說話時都爲此而走神了。”
端木恬連忙縮回了手,說道:“王爺恕罪,也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不過是一部藥典而已。”
“哦?沒想到你竟還是個大夫。”
“不敢,草民自幼愚鈍,沒有學醫的那個天分,至今也不過是會個皮毛而已。”
“你祖上是做什麼的?”
“只是普通的平民百姓而已,到我祖父時,他跟了個遊方術士,習得一手好醫術,並傳下這一步藥典,說是世間珍奇之藥皆在其中,定要在有生之年遊歷天下,若能得見這些珍奇之物,便此生無憾了。隨後這藥典便傳到我父親手中,現在又落入了我的手中。”
她睜眼說瞎話,說得一套一套的,讓人覺得若是懷疑,簡直就是對她的侮辱。
並且在說起這個時候,她臉上的表情忽然就不再清冷涼漠,濛濛中似乎浮現了一層光暈,使得她整個人都在頃刻間光彩動人了起來。
連啓明看着,一怔,眼中飛快的劃過點異樣的光芒,然後說道:“原來如此,不知那藥典,可否讓本王見識見識?”
端木恬明顯的“遲疑”了一下,然後將藥典從袖子裡抽了出來,又稍一遲疑,才遞了出去。
然後花廳內忽然安靜,端木恬依然端坐在椅子上,神色清冷,表情涼漠,仿似對周圍的一切皆都不感興趣,連啓明仔細翻閱着那藥典,看着眼中不住異彩連連,便是他,也從不曾知道原來這世上竟有這麼多的珍奇之物。
今日本只是想要試探這木言的,沒想到竟還額外知曉了這麼多東西。
他的手忽然一頓,輕咦了一聲,道:“玉靈芝?”
玉靈芝下有註解,看墨跡應該是最新的,那就是眼前這木言所寫?在大炎京城,出現了玉靈芝引起君修染和君修祁兄弟爭奪這件事,他身爲連嶽的攝政王,自然是清楚知曉的。
大炎?
他看向端木恬,眼中更添了一點狐疑。
端木恬卻好像什麼都沒有看到,並且一說到藥典上的事情,就顯得有些興奮激動,說道:“說起這玉靈芝,還是幾個月前還在大炎時,聽說了珍寶閣有玉靈芝出現,便千方百計進了去,可惜只能遠遠看了一眼,但即便如此,也已經是讓我十分榮幸了。”
如此直接老實的話,反倒是讓連啓明驚訝的挑了下眉梢,道:“你是大炎人?”
“本是大炎青州人,不過草民卻是自幼在韶州長大,後又到處遊歷,將大炎的許多地方都走遍了,還幾次前往扶風,連嶽也是來過許多次。”
大炎人?
連啓明目光晦暗,看着她說道:“難怪本王聽着你口音,不像是我連嶽人。不過你一個大炎人,竟跑到我連嶽的京城裡來,還又是進宮又是來本王府中的,倒是新鮮。”
“這是草民的榮幸。”
“連嶽與大炎戰事剛歇,你怎麼就跑到我連嶽京城來了?”
“我只是一介草民,一心只求走遍天下,完善藥典,並不想去理會其他的那些個煩擾世事,王爺若覺得草民礙眼,草民馬上離開便是。”
說着,她便站了起來,朝他一行禮,之後就轉身要朝門外走去。
連啓明在身後說道:“你不要你的藥典了?”
“反正那上面的每一字每一句我都記得清楚,王爺若喜歡就拿着吧,我大不了回去之後再重新默寫一遍。”
“你覺得本王的王府是能讓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嗎?”
他的聲音忽然低沉,而隨着他這句話的出口,忽有四名黑衣人出現在了花廳裡,一個個目光凜然,手中的利劍寒光涔涔,從四個方向將她給包圍了。
端木恬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然後撩起了礙手礙腳讓她行走都不是那麼方便的衣襬,塞進腰帶裡面,道:“不試試,怎麼知道?”
如此乾脆利落無所畏懼,連啓明看着,忽仰頭大笑了起來,聲音渾厚,直震得屋頂的磚瓦都砰砰作響。
然後他揮揮手,那將端木恬包圍的四個黑衣人又馬上消失不見了。
“你果然是很有意思,真讓本王想不欣賞都難。”
端木恬背對着他,微斂的眼眸之中有一抹得逞的光芒。
然後她轉身,看着連啓明,道:“王爺這又是什麼意思?”
連啓明沒有理她,又繼續低頭翻看了起來,然後很快,又頓住了手。
“紫參王?”
“紫參王生長在極高極寒之地,曾聽人說過在極北之地的冰原雪峰上有紫參王出現,我就是……”說到這兒,她又忽然閉上了嘴,就好像剛纔的這一句不過下意識行爲,現在突然反應過來,便不想再囉嗦,即便眼前的這個人是連嶽國最位高權重的攝政王。
如此表現,卻反而打消了連啓明的疑心。
他的眼神依然晦澀,臉上是似笑非笑之色,不知在考慮些什麼,良久後才說道:“本王倒是知道何處有紫參王。”
端木恬的眼睛頓時一亮,道:“不知王爺可否相告?”
“這紫參王既是如此珍奇之物,你覺得本王會告訴你它在哪?”
她於是皺眉,然後說道:“我只是想要看看那紫參王究竟是和模樣,從未想過要據爲己有,王爺大可以放心。”
他屈指輕輕敲擊着桌面,看着她的眼神並不如何凌厲,但卻讓她也不禁覺得渾身不自在,不過她的定力向來超羣,站在那兒面不改色,面無表情。
“紫參王……”他忽然開口,若有深意的說道,“就藏在皇宮裡面,你若是真想要看,倒不如直接去找皇上。”
“……王爺說笑了,如此重要的東西,自當小心珍藏,不讓任何人知道其存在和存在的地方纔對。”
“你不是對皇上有救命之恩嗎?皇上可是個重情重義的,只要你開口,別說只是看看那紫參王長的什麼模樣,便是讓他送你,也不是不可能。或者,本王乾脆直接告訴你那紫參王被藏在何處?”
“不敢。”
他的眼中黑沉沉的一片濃霧,就那麼大刀闊斧的坐在椅子上,讓人看不清心思的看着端木恬,笑得若有深意,甚至是不懷好意的,在那其中有有着幾分試探,說道:“它就被藏在雲龍殿中。”
端木恬的心猛然一跳,連啓明看着她忽然蜷起的手指,眯了眯眼,愉悅的笑了開來。
隨後她告辭離開,不過就在連啓明以爲她定會有所行動的時候,她卻一直待在驛館內,每天要麼縮着曬太陽,要麼眯着眼發呆,偶爾還會出門到街上去溜溜,將幾乎叫得上名號的酒樓飯莊一個一個的吃過去,一副勢要全部吃遍的架勢。
轉眼間,已過去了二十來天,天越發的轉涼,連嶽的朝堂上早已經恢復正常,那些大臣們更是幾乎忘記了端木恬這個人的存在,偶爾有人提起,纔會恍然,然後就木有然後了。
倒是連炔這個被架空到現在的皇帝,倒是每天都很閒的模樣,時常會叫她進宮,或者是出宮來拉她去玩兒。
那幾次進宮,地點都不在雲龍殿中,畢竟那裡可是皇上寢宮,又是與朝臣商議國事的地方,其實隨便什麼人都能踏入進去?
但她也從沒有意圖要進去那裡看看,只有些木然的看着連炔折騰,一副對外面諸事皆無興趣的模樣。
這淡然冷漠的模樣,讓連啓明也不禁沉凝,暗道莫非是自己多心了,想錯了?
只有端木恬自己知道,她上次曾潛入到雲龍殿中,仔細尋找了好久,卻並沒有找到紫參王的痕跡。那時雖來去匆匆,但能找的地方也基本上都已經找遍了,並沒有找到那就只有兩個可能,一個是紫參王所藏的地方十分隱蔽難以尋找,這樣的話就算她在今年雲龍殿中尋找,也並無大用,還有可能落入連啓明的陷阱。還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連啓明在撒謊,紫參王根本就不在雲龍殿中。
一張媚意盪漾的大臉忽然就出現在了她的眼前,只見他眉頭輕蹙,眼中水汪汪的,好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說道:“木言,朕問你,與朕一起是不是讓你覺得很無聊?以至於讓你一直都在走神。”
端木恬身子微微後仰,淡漠說道:“皇上言重了,能得皇上如此青睞,草民深感榮幸之至。”
那你說這話的時候,能不能稍微給點表情?別這麼一副不鹹不淡,好像在敷衍着客套的模樣呀!
連炔湊在近前仔細將她打量,嗯哼?先前都沒有發現,她這發黃發暗的肌膚竟連個毛孔都找不着,那眼那眉,這鼻子這小嘴,看着無不精緻,可合在一起看,怎麼就好像被蒙了輕紗薄霧,變得不甚分明也不十分精緻了呢?
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連炔輕嗅着她身上那若有似無的清幽芬香,多想讓人打盆水來,給她洗洗臉啊!
只是這麼想着,他便忽然莫名的心中一蕩。
話說,這女子究竟是從何而來?爲何女扮男裝還將自己給弄醜了?當初救他應該確實是巧合,可隨他到了京城之後卻一直安分的住在驛館裡,也不見她有什麼要做的事情。那麼她原本,是想要去哪裡,去做什麼的呢?
前些日子她還去了攝政王府,但又似乎並非皇叔的人,也沒有要依附於他或者與之勾結的意思。
她的身上,就像她的臉一樣,籠罩着一層神秘的輕霧,讓人看不透看不分明。
連皇帝湊近仔細打量,眼底隱有光芒流轉,越發顯得神態豔而媚。
端木恬又後退了些,道:“皇上爲何如此看着我?”
“哎!”連炔嘆息一聲,悽悽怨怨的說道,“朕見你神思不屬的,莫不是有什麼爲難事?來來,不若說與朕聽聽,看朕能不能給你解決了。”
“謝皇上關心,不過沒有什麼爲難事。”
連皇帝摸了摸頭髮,揮揮手將眼前正翩翩起舞的美人們揮退了下去,道:“下去下去,整天都是這同一種花樣,無聊死了,看得朕直犯暈!”
轉頭又對端木恬說道:“不如這樣,木言你今日就別出宮了,留在宮中陪……呃,與朕促膝長談,如何?”
她可以一巴掌拍過去,給他的腦袋開個瓢嗎?
想雖這麼想,面上卻依然是那一副淡漠,道:“草民惶恐,不敢冒犯了皇上。”
“怎麼會是冒犯呢?這可是朕想要這麼做,那個……那個聖旨,知道嗎?嗯,或者你難道想要違抗聖旨?”
“不敢。”
“那好,就這麼定了!”
他笑得開心,然後直接拉着她就離開了這御花園,絲毫不管端木恬輕蹙起的眉心,那其中隱現着淡淡的抗拒。
或許是連炔的糾纏不休,也或許是她自己的順水推舟,當夜幕降臨,她還在皇宮裡沒有離開,並格外榮幸的進入到了雲龍殿中,與皇上共用晚餐。
然後,她被連炔拉進了內殿寢宮之中。
她忽然皺起了眉頭,眼底森冷,嘴角輕抿,一抹森冷嗜血的弧度。
他想做什麼?
“來來,時辰也不早了,咱也趕緊一起睡了吧。”
進入寢宮,房門關上,連炔忽然轉身,笑眯眯的就想要來扯她的衣襟。
此地空蕩蕩的除了他們兩人再無其他的,陰暗中,她能感應到有不少的氣息,眼前,連炔的手正往她胸前抓來。
她忽猛吸了一口氣,然後揮拳,“砰”的一聲將他給砸趴下了。
暗中的氣息因此而忽然狂暴,平地裡有風捲起,朝端木恬直殺而來。她神色沉凝,身子往下一撲就撲到了被她砸趴下的連炔面前,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又將他給從地上狠狠拎了起來。
一截白光在連炔的眉心前停住,連皇帝兩顆眼珠子已成了鬥雞眼,死死盯着在眼前再往前一毫米就會刺進他腦袋的劍尖,開始翻起了白眼,一副即將暈倒的模樣。
耳邊,倏然響起清冷毫無溫度的聲音:“別裝了,不然我就以你爲盾,殺出去!”
連炔果然是一下子就清醒了,撇着嘴角說道:“混賬,還指着朕做什麼?退下退下。”
“可是皇上……”
“退下,木言跟朕玩兒呢,你去外面看好了,別讓不該出現的人出現。”
那人聞言滿是警告的瞪了端木恬一眼,然後不得不領命退下,而在暗中的那些人,越發的提高警惕,死死盯着端木恬,目光猶如實質般的讓人毛骨悚然。
端木恬絲毫不理會,揮手在連炔的身上點了幾下,封住了他幾處穴道。
她已經多次試探過了,此人確實是沒有丁點內力的。
“呃?木言,你這是做什麼?若有什麼委屈或者的要求的儘管說就是了嘛,咱兩什麼關係啊?朕還能不滿足你的一個願望?”
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他依然是面不改色,還能笑眯眯的調侃端木恬。
端木恬並不理會他,封了他的穴道之後就將他扔在面前椅子上,然後“撕拉”一聲撕開了礙事的衣襬,頓時覺得行動無礙多了。
連炔看着她這動作,不禁“呃”了一聲,眼睛都有點發直了,喃喃說着:“要死了要死了,爲甚朕看着如此動作都覺得熱血沸騰心神盪漾?”
“因爲你就是個變態。”
端木恬的聲音冷冷響起,然後手上出現了一把不知藏在何處的匕首,輕輕貼在他脖子上,道:“我並不介意讓連嶽皇帝橫屍當場,所以麻煩你老實回答我的問題。”
黑暗中又有人騷動了起來,但卻都沒有衝出來。
連炔眨了眨眼,依然笑嘻嘻的說道:“你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就是了,何必如此麻煩的還要計劃着先將朕給制服呢?難道朕還能看着你爲難不成?”
“紫參王在哪裡?”
“咦?紫參王?我朝中上下,似乎並沒有這個爵位啊。呃……”
最後的聲音消失於匕首輕輕劃開他的脖子中,他看到端木恬的眼神清冷無波,漠然得就好像眼前只是個跟她毫不相干的人,或者根本連個人都算不上。
她是真的敢讓他橫屍的,不是隻嚇唬着他玩兒。
“你是什麼人?”
“江湖浪蕩之人。”
“你要紫參王做什麼?”
“好奇。聽說那東西能起死人而肉白骨,乃是這世間一等一的珍奇寶物,所以很想要見識見識到底是長的什麼模樣。”
“你怎麼知道朕有這東西?”
“攝政王告訴我的。”
連炔眼中倏然劃過一道暗芒,手指忽然輕顫了一下,卻又在一顫之後平靜了下來,臉色如常,平靜如斯,問道:“他好好的爲何要告訴你這個?”
“因爲他好像對我身上的藥典很有興趣,並正好在那上面看到了紫參王,便好心將宮中藏有紫參王的事情告訴了我。”
“什麼藥典?”
“只要你讓我見到紫參王,我就是將藥典送給你,也無妨。”
“哇,這麼大方?”
“紫參王在哪裡?”
連皇帝的眼珠轉啊轉,撇着嘴角一臉痞賴的說道:“什麼紫參王?朕也是第一次聽說宮中竟還有這等事物,實在是拿不出來啊。不如,木言你再去問問皇叔,問他那紫參王究竟是藏在何處?”
端木恬忽然咧嘴,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在燭光照耀中寒光畢現,道:“你確定,你不知道?”
殺氣撲面而來,其凌然其鋒銳其勢不可擋,讓連炔心中忽生警兆,呼吸也不禁亂了幾分。
這女人,這女人……怎麼如此兇猛?
端木恬一手抓着他,一手橫匕在他咽喉,笑得似幽魂鬼魅,說道:“我覺得,再珍貴的東西,換皇上的一命,都是值得的。”
“你若殺了朕,你自己也別想離開。”
“你要不要試試看?”
“……”
擦擦擦!這種事情,如何能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