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實回答……盧霖淵咀嚼着這四個字,將手中空空蕩蕩的骨瓷茶杯轉了轉,倒扣在桌子上,沉默良久,方纔輕聲道,“林小姐,杯中茶水已盡,但它仍是曾經裝過水的杯子。”
林緋葉饒有興味地望着他,眸中更添幾分深意。
“無論那害我之人如何哀求,她依舊是曾經傷害過我的人。”微笑着的盧霖淵,卻更散發出危險氣息。
半晌無話,二人俱是陷入了深思之中。
盧霖淵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將骨瓷杯盞收攏好,旋即一字一句地道,“對於傷害過我的人,打入塵埃,踩在腳底,讓她永世不得翻身,纔是最穩妥的方法。”
林緋葉眸光微凝,正視着面前的青年,尚顯青澀的面容之下,卻已胸有文韜武略。
打入塵埃,踩在腳底,字字句句,皆是背離了四書五經與儒家道義,但偏是這般激進的方法,卻更讓她另眼相待。
她爲自己斟滿茶水,輕輕吹了吹漂浮着的茶葉,繼而揚起一抹溫和笑意,“說得好。”
見她面露讚賞,盧霖淵挑了挑眉,略顯驚異。他這番話,說是心狠手辣也不爲過,但這樣一個養在深閨的大小姐,卻能面不改色地點頭讚賞。即便知曉這位大小姐並不簡單,盧霖淵還是忍不住詫異,復又吸了一口氣,接着徐徐道來。
“對於千方百計算計自己的人,斷不要留後手。你今日放過她,難保他日她不會反咬你一口。人心涼薄,並不是所有人,都會銘記和感激你曾經的一時心軟。”
一番話,石破天驚,直讓林緋葉眼前一亮,心中凜然。
上一世,可不正是如此。她饒過了林雪兒和柳如煙的再三算計,但最後卻被反咬一口,讓她徹底跌下王妃寶座,甚至連孩子與性命也守不住。
心軟,果真是致命傷。
林緋葉苦笑,無言。
“依我看,理應將害我之人的希望,徹底碾碎。一點一點奪走她最愛的東西,既能報復昔日之仇,又能杜絕後患,殺雞儆猴!”
蕩氣迴腸的話語,在耳畔久久無法散去。
林緋葉撫着杯盞上的蘭花紋理,眸中自有光華流轉。盧霖淵所言,甚得她心意!
他對此事的看法
,她也很是滿意,對此人的評價,也在不知不覺間更上一層。
盧霖淵絕不僅僅只是整日研讀四書五經的書呆子,恰恰相反,他吟誦時,胸中自有自己的一番看法。
孔子可不會教他,要如何才能對待別人的陷害!
儒家的仁道,走到頭終歸一個死字。
但盧霖淵所言的方法,縱然聽起來略顯狠辣,卻能夠永絕後患,掃清自己前途上的障礙。
盧霖淵才華橫溢,但卻並非死讀書。
此人,倒也是個人物,金鱗豈非池中物,這小小的一方天地,關不住他。
“這番說法,甚合我心意。管家自會給予你五百兩銀票,伯母的病纔是最重要的,緋葉自當幫忙。”林緋葉輕笑一聲,目中難掩欣賞。只是此時已是日上三竿,她也不便多留。
盧霖淵點頭道謝,旋即轉身離去。
林緋葉擡眼望着他的背影,少年身着簡單而又樸素的粗衣,轉身離去的身影竟是有着說不出的輕快,顯然正洋溢在母親得救的喜悅之中。
到底是少年郎啊。
林緋葉搖了搖頭,輕笑着感慨道。
原本半掩的房門發出吱呀一聲輕響,隨即便是輕輕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
林緋葉微微蹙眉,不過須臾便展眉一笑,“今兒刮的是什麼風,竟把先生給吹來了。”
一襲標誌性的白袍,不染鉛華,風華絕代,一張溫潤面孔上,噙着一抹恬淡笑意,溫和的目光更是令人如沐春風。
林緋葉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一張嬌俏容顏上,笑意竟帶了幾分促狹。
溫書墨輕笑着搖了搖頭,唯有兩道溫潤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方纔笑道,“小姐看上去神清氣爽,此次薛府一去,你可還好吧?”
乍聞此言,林緋葉遠山黛般的柳眉輕挑,反問道,“我看起來不好嗎?”
他微愕,眯起眼細細打量她片刻。見她面上含笑,神清氣爽,沒有半分慌亂,這才徐徐收回目光。
“薛府的事情已經傳開了,紅袖受辱已然鬧得人盡皆知,我只是來確定一下你是否平安。既然你沒有大礙,我便也就放心了。”他垂着眸,神色明滅,“畢竟,這是與女兒家的清譽有
關……”
瞥了一眼桌上的茶杯,溫書墨話鋒一轉,看向林緋葉的目光中染上一抹興味,“先前步出的少年是何人?我見他雖年紀尚小,但卻十足坦蕩,書卷氣十足,胸中想必是有書墨的。莫不是你有何安排?”
“他乃是我在街上所遇到的少年,彼時他正在求藥救母。母親見他小小年紀,又感念他一片孝心,這纔將他帶回了府中。如今我已贈與他五百兩銀子,想必救母與上學堂都已有餘。”林緋葉心中微亂,先生果真是好利的眼!
她重生而來,早已預見到盧霖淵將成爲狀元,但溫書墨看人的眼光卻是不錯,一眼便瞧出盧霖淵身負才學。
溫書墨淡淡一笑,復又叮囑道,“你如今自個兒也不大,越是才華過人,性子便越是桀驁難馴。沒有足夠的草原,面對一匹野馬,你是留不住的。不要妄想圈養一匹野馬,他有自己的野心。若是圈養,反而會惹得他發脾氣,到時候,後果就不是你我所能控制的了。”
說罷,他擡眸,仔細望着少女面上的神情。
林緋葉神情淡漠,恍若未聞。
溫書墨所說的這一切,她自然是一清二楚。但想要復仇,想要將林雪兒踩在腳底,她就必須要收服盧霖淵!
沉默半晌,她淡淡開口,針尖對麥芒,“敢問先生,才華亦不在次人之下,卻屈居於我林府之中的西席之位?”
聽到她的問話,溫書墨猛的擡起頭,眼中閃過一抹訝異和猶疑。
林緋葉擡眸望着他,略顯訝異的神色,被她盡收眼底。
“還請先生告訴我原因,先生當年乃是年輕的狀元郎,爲何不入朝爲官卻屈居於此?緋葉愚鈍,不知道這其中的緣由,先生能否告訴緋葉?”林緋葉擡眼,緊緊盯着他的眼睛,話中語氣卻是寸步不讓。
四目相接,望着那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眸,溫書墨竟是先行敗退。
“既然你已平安,我便也放心了。先前夫人讓我前去一趟,我還是先行離去吧。”說罷,溫書墨便匆忙離去,那背影竟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林緋葉定定地凝着他頎長的背影,眼中帶了幾分探尋。
前世不曾留意,這先生身上,竟也藏着許多秘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