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啞舍赤龍服

醫生懊悔不已,從大師別墅裡出來時他就應該拽着老闆去醫院的,結果他睡了一覺就忘了,真是太不應該了。其實說起來,這也不能怪他,老闆呆在這常年不見陽光的啞舍裡,臉色本來就猶若病人般蒼白,毫無血色,之前又沒有任何預兆,一點虛弱生病的感覺都沒有,所以很容易忽略他的病情。

“走,去醫院檢查檢查!正好就在附近。”醫生也無暇去給自己的疏忽找理由,連心跳起來,拽着老闆就往外走。

老闆卻沒有動,而是抽回了手,掏出手擦乾了脣邊的血漬,淡淡道:“我不能去醫院。”

“爲什麼?”醫生聞言一愣,回頭時正好接觸至老闆眼中的苦笑。醫生暗罵自己糊塗,半晌之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道:“你~~你是怎麼活這麼久的?這麼吐血,會不會影響你的身體?”醫生問得有些遲疑,雖然他在啞舍裡稀奇古怪的事情見得多了,例如那據說已經幾百年不滅的蠟燭,封印着神獸的山海經,還有那個纔剛剛見過的白蛇精~~可他絕對不相信站在他面前和他認識了好幾年的這個人是妖怪。

醫生回想起少有的幾次和老闆的身體接觸,老闆的體溫都低得不似活人。

本就關不嚴的門縫裡吹來一道冷風,引得長信宮燈裡的燈芯一陣跳動,古董傢俱投在牆壁上的影子也隨之晃動不已。看着老闆臉上陰晴不定的表情,醫生卻沒有任何恐懼的感覺,沒有退縮,反而朝他的方向走了一步。

清晰地看到醫生眼中透着關切,老闆的臉上難以剋制地閃過訝異。就算是和他三代相交的大師一族,也因爲他百年來容貌不變而刻意保持着互相合作的敬畏距離。而只和他認識兩三年的醫生,卻在聽到他可能是活了兩千多年的妖精後,反而越發的關心他。

見老闆並沒有回答,醫生開始有些焦急起來:“如果不方便說也沒關係,不過我是醫生,可能會有些幫助~~”

也許是今天都把話傾訴了出來,讓一直把秘密當成重擔壓在心裡的老闆輕鬆了許多,一時間覺得都告訴了醫生也無妨。

反正,他都要真正離開了。

老闆把已經半涼的水壺重新放在紅泥小爐上熱了起來,“我的師父,本就是一名煉丹師。”老闆幽幽地說道。水壺中的水一會兒就冒了熱氣,縹緲的水汽從壺嘴中溢出,很快就彌散在冰冷的空氣裡。

醫生自己便是一個話嘮,並不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此時忍不住插嘴道:“難道秦始皇焚書坑儒~~不,坑術士的時候,你師父受到了牽連?”

老闆搖了搖頭道:“我師父是一個很有名的煉丹師,不屑和宮中那些坑蒙拐騙的術士爲伍,進宮一年後就神遊去了。”

醫生見老闆臉上露出回憶的神情,知道他是在想他那個師父,便忍住了打斷他的,靜靜地等着。

不一會兒,爐子上的水壺燒開了,老闆這時纔回過神,把茶壺中的冷茶倒掉,重新泡了一壺熱茶,霎時茶香彌散在啞舍之中,令人精神一振。

“發生試藥侍從暴斃的事件後,始皇帝並沒有因此斷絕追求長生不老的願望,不過以後丹藥呈上來時,不用試藥侍從,而是由煉丹師親自試吃。”老闆捧着茶杯,也沒有喝,只是放在手中把玩,“我師父神遊前曾留下兩枚丹藥,因爲他已無處可尋,所以是由身爲徒弟的我來試吃的。”

醫生一呆,舉起茶杯的手停滯在半空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你是說,你是吃了長生不老藥~~這不可能!這世間怎麼可能有長生不老藥?”醫生很激動,激動得甚至忘記了自己拿着倒得滿滿的茶杯,滾燙的茶水飛濺出來,燙到了他的手,他也不覺得痛,猶自激動地揮舞着自己的手。

老闆依然很平靜,探手過去把醫生手裡的茶杯拿過來放好,防止這個珍貴的宋朝白釉瓷被他隨手摔到地上成爲碎片。

“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醫生下意識地重複着這句話。他原以爲老闆能活這麼久,會是什麼精怪,但事實卻更加讓他難以接受。

只是吃了一種藥物?什麼藥物能讓長生不老?醫生絕對無法承認古代的煉丹術居然比現代的醫術還要先進!

老闆也知道這件事很難讓人相信,但他確實是活過了兩千多個年頭。老闆摩挲着手中宋瓷光滑細膩的瓷釉,心想他恐怕也算得上是啞舍中的古董了,還是很有年頭的那一個。

醫生漸漸從失控的狀態中恢復過來,開始意識到這恐怕是窺視人類秘密的一個難以訴求的機遇。醫生掩住心中的激動,把茶杯中殘留的半杯茶一飲而盡,平靜了一下心緒才問道:“老闆,能詳細和我說說嗎?”

有何不可呢?老闆感覺着手心中熨燙茶水的溫度,讓思緒慢慢飄遠。

“扶蘇被殺後,蒙恬將軍心有不甘,帶軍打算回咸陽找胡亥問個清楚。他後來怎麼樣我就不知道了,史書上說是服藥自盡,多半也是被人暗殺了。”

“那你呢?”醫生忍不住追問道。老闆是扶蘇最親密的伴讀,胡亥肯定不會放過他的。

“我?”老闆略薄的嘴脣上泛起一抹冰涼的笑意,“我的父親雖然沒有爵位,但是身爲秦朝最古老的家族,對於皇城中的蛛絲馬跡還是能察覺得出來的。在胡亥的使者到達邊境之前,他就派人給我送來了一卦家書,稱他病危。我匆忙回到咸陽,一進家門就被父親關進了密室,直到給始皇帝發喪時,才放我出來。我也是那時才知道,扶蘇已經自盡身亡。”

醫生沉默不語,雖然老闆的敘述平靜無波,可是細聽下去,還是可以察覺得到他言語中的悔恨。若他晚幾天回咸陽,說不定可以阻止扶蘇就那樣逝去,也許還會改寫以後的歷史。

老闆手中的茶杯已經變冷,他舉至脣邊抿了一口,變了味道的涼茶在脣齒間瀰漫,一如他五味雜陳的心。

沒有人知道當他看到站在帝座上的那人時,是多麼的驚駭和憤怒。

他曾經無數次憧憬着那套代表着帝王之尊的冠冕戴在扶蘇的頭上,也曾無數次想時刻伴在他的身側,看着一代帝王的誕生,與他一起建立一個理想的、強盛的國度——千秋萬代的大泰!

老闆捧着茶杯的手猛然收緊,杯中的茶水隨之盪開一圈圈漣漪,頃刻後,又平靜了下來。

可是這一切的一切,都已經成爲過眼雲煙。那套冠冕,那方玉璽,他都精心地藏在啞舍深處,可惜再也沒有適合他們的主人出現。

啞舍之內流淌着足以溺死人的寂靜,許久之後,老闆纔打破沉默道:“爲始皇帝發喪那日,所有朝廷重臣都去了驪山,可是能回去的,沒有多少。我也沒有回去。”

“殉葬?藉此除掉礙眼的人?胡亥可真陰險~~”看着老闆下意識地撫上脖頸,醫生這才知道那道猙獰的傷痕是從何而來。

老闆點了點頭道:“我再次醒來,便是在秦始皇墓中。脖頸上的傷口已經癒合不再流血,可環顧四周,遍地屍體,如同身處地獄之中,屍體大多是反對胡亥的人,其中也包括了我父親~~我父忍氣吞聲了一輩子,也絕想不到他會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裡。我把父親的屍體背出了秦始皇墓,把他葬在了我家祖墳,我想他就算死,都不願再和贏姓家族有半點關係。”

老闆說罷,又停頓下來,倒了一杯溫茶之後才繼續講述。他把父親葬好後,又去尋了扶蘇的墓。趙高派去的人又怎麼肯把他好好葬了,他一路隱名埋姓地尋了過去,在邊塞附近找到了一個淒涼的墳包。他不會讓扶蘇那麼孤單地葬在那裡,他把他從墳裡挖了出來,帶回了驪山。

始皇帝根本就沒有葬在他生前修建的豪華壯麗的陵墓之中,他屍骨無存。只因爲他的兒子胡亥自己想要這個恢弘的陵墓。

始皇帝生前最寵愛這個小兒子,恨不得把最好的一切都送到他的面前。可是不知始皇帝有沒有想到過,他一手建立的大秦帝國,都被他的小兒子攥在了手心裡。連他爲自己建造的長眠之所,胡亥都那麼理所當然地拿了去,沒有半分猶豫。

老闆覺得諷刺,脣邊溢出一抹冷笑,“所以,我把扶蘇葬在了驪山。他生前不能當大秦帝國的皇帝,我也要他死後奪下擁有那十萬兵馬俑。”

這話說得擲地有聲,醫生不由得擡起頭重新朝老闆看去。他一直就覺得老闆眼中蘊含的滄桑和他年輕的外貌不相匹配,但此時對方熱血暢然的話語衝口而出,竟帶着他的面容有了幾分血氣,可以想象得到當年在歷史的長河中,他是怎樣一個風雲人物。

醫生之前把老闆的表情都收入了眼底,自然可以看出老闆對秦始皇的崇拜之心,所以也不難產生想要在扶蘇身邊做一番事業,成就大秦帝國雄起的決心。

古來賢者皆寂寞,一個心有宏圖大志而又極具才華的人,想要在自己的時代,合適的時機,遇上賞識自己的君主,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兩千年前的甘羅能遇上扶蘇,是一個非常幸運的事情。扶蘇生性溫厚仁慈,又不失聰慧,若加以培養,定是一代賢君,再有天資過人的甘羅輔佐,兩人必能造就一番事業。

可是胡亥卻把這一切輕易地毀了。

醫生可以想象老闆在扶蘇死後,以多麼執著的心情開始尋找扶蘇世,他希望能找回過去,再次和扶蘇一起上政治的巔峰,引領歷史的前進。可是他隨即發現扶蘇的轉世每次都短命夭折,漸漸地尋找便成了責任,陷入了一場難以逃離的怪圈,一直徘徊了兩千多年。

老闆平靜了心情,不願再提關於扶蘇的半句話,他知道醫生最好奇的就是長生不老藥,便緩緩說道:“我也是幾年後才發覺自己的身體開始不對勁,不光相貌沒有任何變化外,受的傷也會很快復原。很長時間之後,我才確認自己恐怕是因爲吃了師父所做的長生不老藥纔會變得如此。”

醫生精神—振向前傾了傾身,迫不及待地追問道:“平時有沒有什麼異狀?掉不掉頭髮?其他身體機能可有區別?唉,如果能讓我給你檢查檢查身體就好了,我保證不會讓資料外泄的!”

老闆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不會外泄,不過我這麼多年來也未曾停下過對自己的研究,也許不必去用機器化驗,也知道原因。”

“快說!”醫生簡直要被他逼瘋了,急得滿頭大汗。

老闆非常享受這種賣關子的感覺,不過他也不是故意的,因爲腦中的詞彙還需要整理一下才能捋順。老闆思索了片刻後道:“人體衰老的原因是什麼?”

“是衰老細胞。”醫生馬上回答道,正在猶豫要不要跟老闆解釋什麼是細胞時,對方已經開始往下說了。“人就好像是一個細胞一樣,細胞分裂,然後新的細胞生長。直到細胞的分裂速度開始緩慢,小於細胞衰老的速度時,人體也步入了老年。這樣的說法對不?”老闆斟酌了一下字句。

“對的。”醫生點了點頭,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總覺得從老闆嘴裡聽到現代醫學詞彙,就像看到啞舍裡賣最新款的蘋果電腦一樣離譜。

“可是,這樣的細胞也有例外。無限增殖的細胞,成爲不死的永生細胞。”老闆眯起了丹鳳眼。

“你是說……癌細胞!”醫生瞪大雙眼,滿臉的不可思議,“你是說,你吃下的長生不老藥致癌?可是那不是應該加速你的死亡嗎?”正常細胞都具有一定的最高分裂次數,如人的細胞一生只能分裂五六十次。可癌細胞卻失去了最高分裂次數,幾乎可以無限分裂,但人體的器官是絕對承受不了的。

“所以,我身上赤龍服的作用就是抑制癌細胞分裂的次數,讓身體的細胞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各個器官不會衰亡,也不會罷工。”老闆伸手摸了摸陪伴他兩千年的衣服,淡淡道:“自古相傳‘金玉生寒’,可保屍身不腐。這布料是由上古流傳下來的黑金和黑玉拉絲製成,本是爲秦始皇入葬時所準備。始皇帝在位時收集了一些神話時代的古物,而到再往後的朝代,這種神器便極爲少見,很多都是仿製了。例如漢墓中的金縷玉衣,其實就是拙劣的模仿品。”

“我……我能摸摸看嗎?”醫生吞了吞口水,在老闆點頭之後,迫不及待伸手過去。布料入手有些柔軟又有些堅硬的感覺,溫度冰冷刺骨。醫生猜想着這布料中應該加入了某種稀有金屬,才使其產生了微弱的放射性物質,保持不腐。若換了以前,醫生絕對不會相信老闆說的話,但神話時代確實是在封建時代之前所存在的謎一樣的時代。《山海經》能封印神獸和異度空間,這個是他親眼所見。一片竹簡便能施咒,那麼一塊能防腐的布料也不算多離譜。

醫生想不透原理,也知道這種科學問題老闆更不會知曉,也不會剪下來一塊給他拿回去化驗,所以只能邊上下其手邊問道:“那你兩幹多年都沒脫下這件衣服?”醫生顯得興致勃勃,對他來說,老闆簡直就是他夢寐以求的研究對象。他真想把這衣服扒下來,研究一下衣服的質料,順便研究一下老闆的身體。如果可能,他更想親手碰觸一下老闆那顆跳了兩千多年的心臟……

“收起你那種眼神。”老闆敢打賭,若是醫生手中現在就有把手術刀,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把他解剖了,“短時間內脫下是沒問題的,至少睡覺的時候不穿也沒關係。這件衣服只需放在附近就可發揮作用。”老闆覺得醫生的問題很好笑,心情不錯地彎起了脣。在這兩幹多年中,他還很少和其他人保持這麼近的距離,尤其醫生帶着體溫的手指彷彿透過了薄薄的布料傳導到他的皮膚上,讓身體有些難受的他變得稍微舒服了一些。

“這衣服是中山裝的樣式,兩千年前沒這麼時髦吧?”醫生看着老闆衣服的立領,笑着問道。

“民國時期,我救了大師的祖母。大師的祖父是當時有名的古董修復師,他幫我把衣服剪裁成這樣,沒想到幾年後就不流行這樣的款式了。”老闆自嘲地笑了笑,“幸好現在穿成這樣也不算太奇怪,總比穿古裝要好些。”

“這條龍其實會動的吧?”醫生的手遲疑地停在赤龍的身體附近,那條赤龍繡得是那麼栩栩如生,讓他連碰觸都有些緊張。

“在宋朝時,這衣服破過一次,我請當時文繡院的人幫我縫補。這種布料每條紋路都有特定的排列,文繡院的人最終在衣服的裂縫上繡了這條赤龍。所用的絲線也不是普通的絲線,是沾了我的血的絲線,所以這條龍是深紅色的。”老闆極其懷念地撫着趴在他肩膀上的赤龍龍頭,“裂縫終究還是沒有縫補完美,以前只是若干年變動一次位置,最近它已經是一天變動一次了。我想它是沒有喝夠我的血,迫不及待了。”

老闆的指尖仍殘留着剛剛咳出來的鮮血,醫生眼睜睜地看着那滴血漬滲進衣料之中,赤龍的龍頭遊動了一下,身體彷彿又膨脹了些許。醫生這時才醒悟過來,低頭往老闆的胸腹之間看去。

衣服上的破裂之處很大,上面亂七八糟的針腳正是不久之前大師的傑作。醫生想到老闆之前的吐血,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道:“這衣服是不是不能被破壞?否則就算是亂了絲線的排列,也會影響它的功能?”

簡單說.這件赤龍服就像是一種極爲精細的電路板,只要亂了幾根導線,就會徹底短路。否則老闆也就不會在上次出現裂痕的時候也不會大費周章地繡了這麼一個古怪的龍在上面。而且他說衣服就算脫下來短時間不穿也不會有問題,那麼讓老闆那麼快就吐血就只有這麼一個解釋了。

老闆苦笑,他沒打算說出這點的。“我死後,如果身體沒快速腐爛的話,可以讓你任意處理。”

醫生愣在了當場,他剛剛雖然夢想着可以把老闆解剖了,可是那隻不過是腦中的YY而已,沒料到這種事居然會真的發生。醫生足足呆了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難道……就不能去找其他人繡制了?”

老闆把玩着手中的空茶杯,淺笑道:“宋朝是蘇繡發展的最頂峰,朝中甚至還設有專門的文繡院。我身上這條赤龍,動用了文繡院上下三十七個繡娘,足足繡了兩年。你覺得,現在的時代,還能找得到這麼多技藝精湛的繡娘嗎?”

確實找不到。

醫生心亂如麻地站起身,在啞舍裡來回踱着步,“肯定有什麼辦法的……機器織難道不行嗎?”

“無妨,你不用掛心。我已經活得太久了,扶蘇的事情終於解決了,我也是時候休息了。”老闆微微一笑,有種釋然的味道。

醫生停下腳步,知道癥結在哪裡了。

老闆肯定有辦法讓自己活下去,可是他自己已經喪失了求生,旁人再急也沒有辦法。

這種事他在醫院經常看到,明明有百分之五十可能痊癒的病症,卻由於病人本身不積極配合治療,而日趨惡化導致最壞的結果。

醫生走到老闆身前,扶着他的雙肩,直視着他的雙眼認真地問道:“你和扶蘇是朋友嗎?”

“是的。”老闆想,如果不是朋友,他不可能在這個世上熬了兩千多年,只是爲了看他的轉世能不能正常地活下去。

“那麼和我呢?”醫生按着老闆肩上的手,力度又大了一些。

老闆茫然地看着他。

他知道他並不是扶蘇,他分得很清。他們之間有着很大的區別,他們是兩個獨立的人。生活環境不同,成長經歷不同,信仰不同,甚至連一絲一毫的相似都沒有。不同於霍去病或者項羽的轉世,因爲轉世的扶蘇缺少了一魂一魄,所以就算有再強的執念都不能影響醫生的人生,一點都不能。

他心中的扶蘇,還是死了。

老闆不得不承認,他剛剛在扶蘇的回憶中,看到醫生毫不動搖的表情時,便心如死灰。

罷了,他終是成功了,縱使扶蘇再也無法重生,他的轉世,也不會受到那兩千年前的慘劇所累。

這樣就夠了。

若是換了扶蘇,恐怕也會爲了他而在世間徘徊這麼漫長的歲月。

可是他真的累了,看盡了多少生死輪迴,知道自己違背天命地在世間流連,恐怕下場也不會比那白蛇精好到哪裡去。

“和我,難道不是朋友?”醫生得不到老闆的回答,顯得有些暴躁,“不是朋友爲什麼還要拼命來救我?你不來救我,赤龍服就不會壞,你也就不會死……我還是自作多情了,你根本是因爲我是扶蘇轉世,纔來救我的……”

“我們是朋友。”老闆打斷了醫生的自怨自艾。他仰着頭,看着醫生的眼鏡反射着燭光的跳動,看不清那眼鏡背後的雙眼蘊含着什麼樣的情緒。

這幾年和醫生相處,雖然他聒噪、他話嘮,他還喜歡帶東西強迫他一起吃,但是……他們已經是朋友了。老闆的脣角勾起一抹真心的笑容,淡淡道:“我救你,救的只是你,和其他人無關。你是個好醫生,你活下去,會救活更多人。”

醫生眨了眨眼睛,覺得屋內的燭光有些刺目,閃得他眼睛都開始有些痠痛。“那你也要活下去,啞舍裡還有這麼多古物,你真的忍心撇下它們?”

醫生知道老闆對啞舍裡的古物有多珍愛,所以心中越發的內疚。若是赤龍服沒有破的話,老闆縱使完成了心願,也會繼續守着啞舍當他的古董店老闆。

老闆感覺得到醫生放在他肩上的手掌燙得幾乎讓他難以忍受,他藉着起身給茶壺續水的動作掙脫開他的桎梏,風輕雲淡地笑道:“有館長呢,他肯定會好好照顧它們的。”

是的,那個大叔若是知道啞舍裡的古物都留給了他,肯定會激動得心臟病發作。

醫生一邊在內心吐着槽,—邊絞盡腦汁地想着能讓老闆活下去的牽絆。耳朵裡聽着水流傾倒的聲音,醫生突然間靈光一閃道:“老闆,你說當初長生不老藥有兩顆,你吃了一顆,那另外一顆呢?難道秦始皇吃了?不對了,他吃了的話,就不應該會死啊?”

倒水的聲音戛然而止,醫生偷眼看去,發覺老闆的臉色有些難看,知道自己誤打誤撞地抓到了重點,連忙加了一句道:“不要再瞞我什麼事了,我們都是朋友了哦!”

“可以解剖我的屍體還不夠?還想要那顆藥研究?”老闆沒好氣地瞥了醫生—眼,得寸進尺說的就是這傢伙。醫生嘿嘿地笑着,並不做辯解,反而覺得這樣互相吐槽纔是朋友的感覺。

把手中的茶壺續好水後,老闆重新坐了下來,給兩人面前的茶杯倒滿茶。“還記得我之前不在的幾天嗎?”

“記得,你走之後的第二天我碰到了館長,他說和你換了一個什麼戰國煉丹鼎。戰國?難道你認識這個煉丹鼎?”醫生一向自傲自己的推理能力,見老闆挑起了眉,更加知道自己猜對了。

“是的,這個煉丹鼎是我師父留下來的。在鼎底部有個隱蔽的夾層,本來另外一顆長生不老藥就放在那的,等始皇帝東巡迴來,證實吃下丹藥的我無事後便服用的。可是諷刺的是,始皇帝死在了那次東巡的路上。”老闆的脣角有着一抹譏誚的笑容。

“本來?就是說,另外那顆長生不老藥沒了?”醫生可以想象得到老闆這幾天是爲什麼消失了,肯定是去探查那個煉丹鼎的出土地點了。

老闆點了點頭,隨後嘆了口氣道:“那煉丹鼎的夾層已經長滿了銅綠。至少能肯定足有兩千多年沒人打開過了。就是說,另外那顆丹藥,兩幹多年前就被取走了。”

醫生和老闆交換了一個眼神,均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驚駭。如果有另外一個人也吃下了那顆長生不老藥,那麼就說明也許還會有一個人和老闆一樣,在這個世上活了兩幹多年……

“那個,還會有誰知道那個煉丹鼎的夾層怎麼開啓?”醫生艱難地問道。

“負責丹藥的侍從知道,可是他們不敢任意動用上供的丹藥……”老闆覺得喉嚨有些發澀,困難地嚥下涌上來的淤血。

“那就是說在秦始皇死後,只有一個人能正大光明地吃掉那顆丹藥……”醫生吞了吞口水。

“胡亥……”老闆長長地嘆了口氣,向後靠近椅背裡,仰着頭看着啞舍深幽黑暗的天花板。

醫生沒有再說話。他知道,老闆對於扶蘇有多少憧憬,就對胡亥有多少恨意。

雖然胡亥還活着的機率不超過百分之一,可是即便是隻有一點點的可能,老闆都絕對不會安心。

他想,他可以不用擔心老闆在短時間內喪失求生了。

兩人就這樣沉默不語地坐在黑暗中,直到東方的天空開始發白,遠處也傳來了早市的喧譁聲。

“謝謝。”在第一縷太陽光射進啞舍的門縫裡時,老闆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醫生一夜未眠,此時聽到了老闆所說的兩個字霎時精神無比亢奮,嘴都快咧到了耳邊。他知道老闆朝他道謝的含義。“謝什麼?你救了我,我也沒說謝謝哩!真正的朋友,是不用說謝這個詞的。”

老闆重新坐直身體,看着醫生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不由得被傳染了好心情。“哦?那麼真正的朋友,是什麼樣的呢?”

“真正的朋友,就是一起分享快樂和悲傷,共同解決難題和危機。在他迷惑的時候一巴掌把他打醒,在他真正決定了某件事時,堅定地支持。”醫生推了推臉上的眼鏡,表情忽然變得很嚴肅地問道,“現在,告訴我你的決定吧。”

老闆像是被醫生的話震得一愣,許久之後才長吁了一口氣道:“我……恐怕要去一趟驪山……”

醫生刷地一聲站了起來,拍了拍老闆的肩道:“我這就去請年假,陪你一起去!別拒絕,以後我可能沒空,但這次我肯定要陪你去。”

老闆正想阻止,醫生早就大步流星地推開啞舍的大門向外走去。

老闆只來得及回過頭看到醫生的背影,看着那溫暖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一層金黃色的光暈,聖潔得幾乎讓人無法直視。拒絕的話就堵在了嗓子眼,再也說不出來了。老闆釋然地笑了笑,閉上了眼睛。

朋友……嗎?

“洛陽鏟、摸金符、發丘印、黑驢蹄子……你都在哪裡買的這些東西啊?”老闆看到醫生從揹包裡拿出來的東西,越看越黑線。到底是哪篇盜墓小說誤導他了啊?

“淘寶啊!直接郵到我們住的賓館,很方便的。”醫生一邊得意地說,一邊繼續從包裡拿出一個個盜墓必備用品。他在出發前可是查了很多資料,他們住在驪山的一家溫泉旅館裡,網購了之後就直接發到這裡。否則他真懷疑他帶着這些東西,能不能過飛機的安檢。

不過,他倒是無比驚奇老闆居然能翻出身份證去買機票。醫生很想去看一眼老闆身份證上的出生年月日是不是公元前,但還是沒這膽量。

老闆斜着眼睛看着醫生繼續翻出探地雷達、金屬探測儀、氣體分析儀等等先進的儀器,“這些也是網上買的?”那他也花了太大本錢了。

“不是不是,是我管館長大叔借的。”醫生抹了抹臉上的汗,笑眯眯地說道,“我只是給他打了個電話,放心,沒和他沒細說。他一聽我是和你出來的,立刻發了特快專遞。其實我覺得他要不是正在北京開會,肯定也想把他自己打包郵過來。”

老闆無奈地閉了閉眼睛,雖然醫生沒有和館長細說,但這些東西都郵到驪山了,白癡都知道他們是打算覬覦哪座陵墓,這還用問嗎?

“你看要用到什麼?我們什麼時候行動?"醫生興致勃勃地問道。他和老闆在來之前進行了激烈的爭吵,他最後終於取得了巨大的勝利,老闆答應了帶他去秦始皇陵墓地宮。

那可是秦始皇陵墓啊!足有七十八個北京故宮那麼大,舉世聞名的秦始皇兵馬俑也只不過是給陵墓四周守門的。如果說古埃及金字塔是世界上最大的地上王陵,那麼中國秦始皇陵是世界上最大的地下皇陵,簡直就是沒有被髮掘的世界第九大奇蹟!雖然項羽、黃巢等人曾經試圖盜秦始皇陵墓,但項羽只不過燒了陵墓上方的建築,挖了兩道“霸王溝”,他們並沒有找到地宮入口。至今仍沒有人真正進入到秦始皇的陵墓地宮裡……

不對,其實有一個,就站在他的面前。

老闆看着醫生閃閃發亮的星星眼,無奈地嘆了口氣遵“今晚是個晴天,你先休息,時間還沒到,天黑我們就出發。”

頭疼地看着擺滿一屋的儀器和盜墓用品,醫生爲難地抓了抓頭道:“地上這些東西都要帶嗎?我貌似背不動……”

“如果光靠這些東西就能進始皇陵的話,那麼地宮早就被盜了。”老闆淡淡道。

醫生被打擊得夠嗆,不過想想也是,這些東西換做一般的古墓肯定有用,但是天下聞名的秦始皇陵,自然不能用普通方法。醫生老老實實地把這些物品重新收起來,然後瞥了一眼老闆放在角落裡的揹包,心想必需品老闆肯定都帶了,那他是不是可以帶個數碼相機什麼的?嘿嘿……

很快夜幕便降臨大地,老闆拿起隨身帶着的揹包,醫生也拿着一個揹包。雖然老闆說他準備的那些東西都不用帶,但他還是需要帶一些東西才安心。例如手電筒啊,水啊,壓縮餅乾什麼的。畢竟老闆可以很久不用吃喝,他可是需要的。

驪山之上自古多溫泉,大大有名的華清池便是在驪山之上,所以各種溫泉療養院很多。他們住的是個私人的溫泉旅館,晚上出去也沒人會注意。醫生跟着老闆往深山裡走去,初時還不覺得有什麼,但走着走着便沒有了遠處的燈光,只有天上的月亮和星光作陪。醫生本擔心老闆會不會兩千年都沒來這裡了,不認識路,但看老闆一直在根據天上的星象來改變方向,便放下了心。雖然兩千年足以讓滄海變爲桑田,但天上的星星卻是很難改變的。

醫生怕山林中手電簡的光亮太顯眼,所以並沒有開。他初時還注意着腳下,後來乾脆都不看了,追着老闆一腳深一腳淺地在山林中穿梭着。艱難步行了三個多小時之後,老闆終於在醫生期盼的目光中停了下來。

雖然是隆冬時節,但醫生已是滿頭大汗。他喝了點水,環顧了四周,發現這裡和之前走過的山林沒有任何區別,唯一有些顯眼的是他們周圍有幾堆寸草不生的山石,毫無規則地堆在那裡。

“我們到地方了,不過要等到子時才能找到人口。”老闆雖然走了同樣這麼多路,可是臉上沒有半滴汗,臉色越發的蒼白了。

“好。”醫生隨便找了塊石頭坐了下來,閒不住地問道:“我們一會兒從地宮的入口進?不是說秦始皇陵墓裡有很多機關嗎?會不會有危險啊?”醫生決定還是把鞋子上的鞋帶再繫緊一點。

“地宮正門的封石早就放下了,胡亥自然是要造成始皇帝已經下葬的假相。其實地宮還有幾處隱蔽的入口,我知道他日後會人地宮,所以當時把扶蘇葬在其中之後,就把其餘幾處入口也都封死了。”

老闆揹着手站在那裡,遠遠眺望着不遠處的秦始皇陵,陵墓上的封土構成了一個巨大的弧形,看上去就好似一個被人削平的山包。老闆知道這裡現在雖然看起來荒涼至極,可是在兩幹多年前,這裡曾經有着恢弘的宮室寢殿,令人歎爲觀止的華麗建築,然而卻被項羽一把火燒了個千乾淨淨。

彷彿一眨眼,還能看到那壯麗的宮殿在滔天的烈火中焚燒;彷彿一吸氣,還能聞得到那焦糊難聞的味道;彷彿一側耳,還能聽得見那些悽慘的哭喊聲……

醫生擡起頭,看着老闆孤寂的背影。

一陣冷冽的晚風,吹得老闆的衣衫獵獵作響。本來他身上的赤龍服十分貼合他的身材,可是老闆最近幾天急劇地瘦了下去,看上去越發的單薄。中山裝上的赤龍在這幾天中越變越大,幾乎佔據了一半以上的衣料。赤龍身上的鱗片反射着天上的粼粼月光,利爪尖銳無匹,栩栩如生,在晚風的吹拂中不斷翻飛,好似隨時都可以碎開衣料整個吞噬掉老闆。

好像下一秒,眼前的人就會在自己的視線中消失。

醫生的心中涌起一股不安,起身走到老闆的身旁與他並肩而立,輕咳了一聲追問道:“地宮的入口都被封上了?那我們怎麼進去?”

老闆在晚風中發了很久的呆,纔回過神,漠然道:“始皇帝死後,陵墓還在修建,都是在胡亥的授意下。陳勝吳廣起義,確實也是受不了胡亥的驅使,工匠們知道最後他們會殉葬,所以偷偷挖了一條密道,以備逃命之時用。可惜最後殉葬的時候都不是生殉,這條密道倒是白白準備了。”

醫生聽得毛骨悚然,也知道這片土地上死過的人千千萬萬,如果產生屍變的話……醫生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腳下,生怕從土裡伸出一隻骨手拽住他的腳腕。

老闆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恐怖片看太多了很不好。”

醫生額角現出一滴冷汗,還是很不適應老闆擺着一本正經的臉跟他開玩笑。

老闆看了看天上的月色,舉步走向一旁的亂石堆,從懷裡掏出一顆乒乓球大小的不規則形狀的琉璃珠,往石縫中塞去。醫生眼睜睜地看着那道不起眼的石縫和那顆琉璃珠完美地契合在一起,就像是天然打造的一般。醫生不敢置信地繞到石頭的另一側,發現在其後有一個小指頭大小的細孔。

“這是什麼?”醫生轉了回來,看着鑲嵌在石頭上的琉璃珠,在月光下斑斕四溢,一看便知其絕非凡品。

“《淮南子》有云,隨侯之珠,卞和之璧,得之者富,失之者貧。卞和之璧是和氏璧,隨侯珠則是與和氏璧並稱的春秋二寶,世人皆稱隨珠和璧。”老闆用手掌覆蓋住隨侯珠的光彩琉璃,防止亮光在黑夜中過於顯眼。

“隨侯珠?居然是排名在和氏璧之前的異寶?可是也沒怎麼聽說過啊?”醫生的眼底還留存着剛纔隨侯珠驚鴻一瞥的瑰麗,使勁地眨了幾下眼睛才適應過來。

“那是因爲和氏璧被賦予了傳國玉璽的意義,在歷史的長河中流傳了許久。而隨侯珠,在正史上只記載到始皇帝時期,便完全湮沒了。”老闆擡頭看看天色,平靜地說道,“時間差不多了。”

他一邊說,一邊把手掌鬆開。此時天上的月光正好照射至這道石縫之上,透過背面的細孔,月光在隨侯珠裡面的晶體中反覆折射着,隨侯珠用肉眼可見的速度越發地變亮,最後投射出一道筆直的光線。

其實這道光線非常微弱,但此地別無其他的光源,所以這道光線便在黑夜中極爲顯眼。

醫生霎時明白了老闆爲何要等到晴天時才行動,而隨侯珠爲何在秦始皇以後的年代便銷聲匿跡。因爲這實際是專門爲了始皇陵才製造出來的千古異寶。

“那就是地宮的緊急入口,而向西走五十三步,再向北走三十九步,便可以找到一處密道入口,那便是工匠們本爲自己留的一條後路。”老闆記住隨侯珠的光線所指方向,便把隨侯珠摳了出來,放人懷中收好。其實以前的他根本用不着隨侯珠來定位,但已經過去了兩千年,物是人非,需要確定一下才好,否則驪山這麼大,他要上哪裡去找那麼小小的一處入口?

老闆在黑夜中擰緊了眉頭,想起他在出發前特意給館長打過的電話,確認那尊戰國烏金煉丹鼎是一個年輕人轉手給他的,刻意要求館長拿這尊鼎去啞舍換東西。

是胡亥嗎?難道他是故意要引出老闆的?他還沒放棄進入這秦陵地宮嗎?

“老闆?”醫生側過頭,疑惑地喚道。

老闆壓下心中的思緒,淡淡道:“我們走吧。”

在兩人走後不久,石堆背後忽然現出一道黑影,悄然跟了上去。

兩千多年都沒開啓的密道中,有股讓人特別難以忍受的味道。

醫生雖然聞慣了各種刺鼻的化學醫用藥劑,但是這種腐爛外加發黴的千年氣味撲面而來時,一想到這種味道產生的原因,真想掉頭就走。

但他也只不過是想想,一路都走到了這裡,又怎麼會爲這點事打退堂鼓。不過當老闆自黑暗中遞過來一個東西時,他還是愣住了。

“防毒面具,帶上能好一些。”老闆已經把防毒面具帶上了,說話的聲音悶悶的,“這種是防汞蒸氣的面具,而且越往裡走越需要。”

醫生趕緊把面具帶上,難聞的味道倒是減輕了一些。他不由得有些慚愧,本來準備了一大堆的現代化工具,卻沒有一個用得上的。結果最後還是要依靠老闆。

其實這也不能全怪醫生,他本來就是外行,自然不知道什麼需要什麼不需要。而館長爲他準備的那些儀器,大多都是勘探用的。即便是對老闆期望甚高的館長,也不會想到他們真的能進到秦始皇陵墓的地宮中去,充其量只是在外圍查看一下而已。

老闆見醫生的面色還是不怎麼好,便從揹包裡拿出幾個氧氣袋遞給他,“這個你揹着吧,地宮常年都沒有打開過,濁氣很重,若是實在受不了,可以用這個。”

醫生這才知道老闆的揹包爲何那麼沉,趕忙把氧氣袋放進揹包中,手中拿着一個備用。這種氧氣袋是便攜式的,他在醫院裡也見得多了,自然會用。他見老闆沒有準備吸氧的跡象,便暗自揣測這種程度的空氣對老闆可能不會造成什麼困難。

他總覺得老闆很像是超人,身體機能都異於常人,等這次回去,一定記得要一根老闆的頭髮和一點血液去化驗化驗。

想着其他事情分着神,醫生便感覺在狹窄的密道里爬行不是那麼難過了。這條密道是當年工匠們偷挖出來的,倉促之間自然粗糙,只能容一人通過,向下斜伸非常陡峭。醫生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跟着老闆向下爬了不久,已是非常難熬,幸好吸了幾口氧氣振奮精神,不一會兒便聽到前方機關聲響起。

在黑暗中什麼都看不到,醫生又爬了幾步,發現老闆向下跳了下去,原來前面便是一個深坑,當即也隨着他跳下。

“剛剛的密道是工匠保命挖出來作逃命之用的,自然沒有機關,但接下來的路就是通往地宮的道路,你要跟好我的腳步。”老闆清幽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遠遠地居然還有餘音迴盪,可見他們已經到達了地宮的入口處。

因爲此處要比剛剛的密道寬敞了一些,醫生這纔有機會從包裡拿出手電筒,打開了開關。

手電簡的一束強光照在深邃悠長的墓道中,讓人有一種穿越時光隧道的感覺。

老闆似笑非笑地說了句:“可算是帶了件管用的東西。”

醫生得到誇獎,自然得意非常,此時眼前有了亮光,可以視物,他纔有了一絲真實感。原來自己真的是在秦始皇陵墓之中。興奮激動的心情油然而生,醫生小心翼翼地跟着老闆的步伐一步一步踩着青磚前進。

墓道雖然是兩千多年前所建造的,但平整光滑,一點磨損都沒有,可見是當年的工匠下了極大功夫建造而成。再加上兩千多年都不見天日,無人踩踏,所以還保持着當年封起來的樣子。若不是墓道中渾濁的空氣,醫生幾乎會以爲這裡是新建成的某影視城。

墓道傾斜向下,角度卻沒有剛剛他們爬過的密道陡峭,醫生全神貫注地跟着老闆的腳步前進,初時還覺得驚險刺激,但久而久之也會覺得無趣至極。生怕自己會因爲睏倦而行將踏錯,便挑起了話頭,詢問有關地宮的事情。

老闆告訴他,秦始皇的地宮龐大,除了一條主墓道是安葬始皇帝時開啓的外,還有好幾處類似這樣的副墓道。由於秦始皇奉行“事死如事生”的禮制,所以秦陵地宮修建得和他的宮城差不多巨大,擁有地下城牆和十道地下宮門。地宮之內所有的建築都依照着生前宮城內的佈局來建造,除了地宮中心存放他棺槨的地方外,還有許多配殿,用來安置過世的妃嬪和其他陪葬者。由於那些有資格陪葬的人死期不定,所以主墓道和主殿在秦始皇賓天下葬後關閉,其他墓道還未封閉,這也給了胡亥覬覦始皇陵的機會。

地宮龐大無比,這一點醫生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在地宮外圍現今已經發掘出了許多陪葬坑,除聞名退邇的兵馬俑坑、銅車馬坑之外,還發現了大型石質鎧甲坑、百戲俑坑、文官俑坑、珍禽異獸坑、馬廄坑以及陪葬墓等六百餘處,僅是外圍的陪葬就如此之多,那麼地宮裡肯定越發的恐怖。但走了一個多小時,醫生髮覺墓道還是如剛到達的時那般沒有絲毫變化,不禁開始煩躁起來。若非確定老闆帶着他往一個方向走,幾乎都要以爲是原地轉圈了。

老闆察覺到了他的不耐煩,停下了腳步,淡淡道:“我帶你走的是通往地宮中心的捷徑,我們走過的路上有許多隱蔽的通道通往各個墓室,不過都大同小異,沒有什麼好看的。”他邊說邊朝墓道的牆壁某處拍了一下,一陣轟然作響聲中,牆壁朝內塌陷下去,在塵土飛揚後,露出一塊黑黝黝的墓室。

醫生趕緊用手電簡往裡探照,發現只有一具石質的棺槨和地上擺的一些陪葬品。醫生本就對古董沒啥興趣,而那些器物至少都經歷過了兩幹多年的歲月,即便是知道它們各個價值不菲,在醫生眼裡看起來也好似垃圾一般。這就是興趣的不同,若是換了館長在這裡,早就嗷嗷叫地撲了過去,而醫生卻寧肯研究研究老闆的細胞基因。

老闆把拍開的墓室恢復原樣,醫生也調整好了心情。他並不是來參觀遊覽的,而是爲了陪老闆走這一趟。其實醫生堅持要來地宮,除了想見識見識這氣勢雄偉的秦陵地宮外,更多的原因是怕老闆根本沒有想活下去的,陪扶蘇在地下長眠了。

至少他跟來,老闆還需要完好無損地把他帶回去。

再次前進之後,又走了許久,醫生髮現墓道開始慢慢地變得寬闊起來,腳下踩着的青磚也變得開始有雕刻的花紋,牆壁之上也有了壁畫鑲嵌。墓道的盡頭有一道厚重的石質墓門,那沉重的墓門關閉了兩千多年,自然無法再重新開啓。老闆帶着醫生從旁邊的墓室繞了個圈子走了過去,當重新回到中軸線上的墓道時,醫生髮現腳下的青磚有着雕花、鑲着金玉,和之前迷霧中所見的秦皇宮內的青磚毫無二致,便知道他們已經來到了地宮最中心的宮城裡。

正想順着老闆的腳印向前邁一步,醫生卻被對面一閃而過的亮光嚇了一跳,像是被人暗中瞪視了一般。

醫生趕緊用手電簡照過去,才發現對面站着一個高大的兵馬俑。

這個兵馬俑和醫生在電視上見過無數次的兵馬俑不同,它有着鮮豔的彩繪顏色。而且裝束也不同於那些在地宮外圍挖掘出來的地下軍團,顯然這個兵馬俑隸屬於禁宮侍衛。這個侍衛俑比醫生還略高一些,頭戴長冠,神情沉靜堅毅,內穿短裾,外套輕便威武的盔甲,整個人英姿颯爽,氣宇軒昂。腰中所持的劍並不是陶土做的,而是真正的青銅劍。雙目因爲鑲着黑曜石做眼珠,上面的天然彩虹眼就跟真的眼球一樣,隱隱還有電筒的光線反射,乍然看去像是活人一般。

這樣栩栩如生的兵馬俑,並不止這一個。在這足以行走三輛馬車的寬闊墓道的兩側,每隔五步就會立着一個相似的兵馬俑,它們兩幹多年來一動未動,默默地守護着秦陵地宮。它們服裝一樣,但面部五官卻絕不相同,就像是根據真人制作一般。若不是醫生知道這些和地宮外圍挖出來的那些兵馬俑一般,是貨真價實的陶土俑,甚至還會以爲是真人被施展了某種邪惡的法術,生生地變成了人俑……

越是這麼想,醫生就越覺得遍體生寒,雖然強迫自己不再去往兩側看,但卻仍覺得被人盯着,百般不自在。

進了真正的地宮後,來到前殿的廣場之上,醫生反而覺得有些眼熟。因爲這個地下宮城,真的是仿造當年的秦宮所建,連一絲一毫的細節都不曾改變。扶蘇自生下來,幾乎就是在秦宮長大。在之前的迷霧之中,醫生曾快速地瀏覽了扶蘇的一生,所以對秦宮非常熟悉。除了怕機關而必須要跟着老闆的腳步前行外,醫生能清楚地認出他們面前的前殿配殿。玄瓦朱柱,筆直的屋脊,巍峨的闕樓……就連廣場上的一草一木都由陶土彩繪製成,這邊宮女在摘花,那邊侍衛在巡邏,大臣們列隊進入書房議事……和醫生曾見過的那個秦皇宮真的一模一樣,但是這裡沒有任何光亮,沒有活人,是一座地下的死城。

就像是本來鮮活的場景,被人按了暫停鍵,永遠定格在了這一幕……

“不是說,秦始皇陵是有人魚膏製成的千年不滅的長明燈嗎?”醫生再也忍受刁了這裡壓抑的氣氛,手中的手電筒也正好沒電了,他停下來一邊更換電池,一邊詢問。

“是有的,不過我當年不信那些人魚膏真能燃着千年,所以在離開之前都一個個把燈熄滅了。”老闆的聲音在黑暗中淡淡傳來。

醫生翻着揹包,不慎將備用的電池滾落在地。他暗叫一聲不好,卻不敢去撿。這裡處處都是陷阱機關,隨便邁出去一步都是死。正在想着要不要拿手機出來當照明的時候,老闆的方向忽然亮起一抹昏黃微弱的光。

醫生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套着一個罩子的蠟燭,老闆把罩在蠟燭上面的罩子拿掉,在平日看來並不明亮的燭光此時看起來卻異常的耀眼。醫生適應了片刻,才認出了這根底部缺了一角,看起來很眼熟的蠟燭:“這不是那根人魚燭嗎?”

老闆點了點頭道:“是的,這根人魚燭是我當年用地宮裡的人魚膏提煉而成的.就是爲了方便照明。最後一次出墓之後,我就吹滅隨手放置了。後來流落到其他人手書,融成了一般的香燭,輾轉到了廟中,聽着千百年的經文,這根人魚燭便有了精魄。之後的故事,我也和你講過了。”

醫生回憶起來了,這根名爲燭的香燭還和一個小和尚上演過人鬼情未了的故事。不對,這種情況應該算是人妖情未了,還有朱元璋的插花,最後老闆把人魚燭收入啞舍……可是,喂,這不是重點啊!重點是這根蠟燭不是吹不滅的嗎?老闆到底是怎麼把這個燃燒着的東西帶上飛機的啊!他根本是冒着被警察叔叔抓起來的危險和老闆出門的啊!

醫生臉部極度扭曲,但卻半句話都不敢問,生怕得到的答案自己無法接受,只得跳過這個問題。“我記得,這根人魚燭最開始的願望不就是想回秦始皇墓,搗毀這裡嗎?你怎麼還敢帶她來?”

他的話音剛落,餘音還在空曠的前殿廣場迴盪,明亮的燭光中,裊裊上升的燭煙慢慢地形成了一個半透明的女人,容姿絕美,身上那件華貴衣服,和她那優如錦緞般的髮絲,就像有生命一般,漂浮環繞在她的周身。只不過,她左手的袖子像是被什麼東西咬掉了半截,看上去非常的顯眼。

老闆淡然道:“有什麼不敢帶她來?她能做什麼嗎?”

醫生爲之愕然,此時才注意到燭生着一對深邃而媚長的眼睛,但那美麗的臉上卻盛滿了洶涌的怒火。她確實什麼都做不了,最多隻能讓燭火跳動的頻率快一些,或者用燭煙形成的身體纏住老闆,卻無法阻止老闆向前行走。

看着燭美目噴火,醫生只能暗道一聲可憐,老闆的手段他可是領教過,無人能敵。而且他不得不承認人魚燭的亮光要比手電筒好上許多,不是豎直的光束只能看到有限的地方,而是以老闆手中的人魚燭爲中心,光暈朝四周擴散開來,可以看到的景象比

剛剛要多得多。

醫生跟着老闆走到前殿的大門前,卻見老闆沒有任何動作,就那麼站在厚重的石門前靜立不動。

“這裡還需要什麼機關嗎?”醫生好奇地問道。這時燭已經等不及了,輕嫋的身體順着石門的縫隙飄了進去,只留得一絲衣角,最後就只剩下燭光上的一縷青煙不斷飄動着。

老闆沉默了片刻,才靜靜地說道:“不,這裡的機關已經被我破除了,甚至連那道玄鐵鎖我都卸下來了,就是爲了讓他醒來的時候,不用費力便能出來……”

醫生初聽還不覺得怎麼樣,等反應過來時毛骨悚然。老闆居然還留存着扶蘇會復活的念頭嗎?身爲扶蘇轉世的他表示壓力實在很大啊……

老闆並沒有遲疑很久,他把人魚燭交到醫生手中,然後雙手輕輕往石門上—推,塵土飛揚中,兩扇厚重的石門發出一聲巨響,輕而易舉地朝兩側開啓了。醫生知道這兩扇門的下面也許裝有石球機關,應該不會是老闆有多神力。但是他已經無暇去求證了,因爲他看到了頭頂上廣袤的黑夜,—輪圓月掛在天邊,繁星點點,銀河悠然地橫跨天穹。

在這一瞬間,醫生幾乎以爲自己出了秦始皇墓,可是他卻感受不到清新的空氣,不禁狐疑起來。等到適應了這裡的光線時,他才發現這輪圓月和那些星辰都是大大小小的夜明珠。這些夜明珠按照星空的樣子鑲嵌,乍然看去,確實很似夜空的景象。

醫生在心中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地宮的穹頂居然能給人以夜空的錯覺,那就說明這片空間廣闊得讓人難以想象!

感覺到老闆正舉步朝前走去,醫生連忙跟上,可剛走了一兩步,一滴滾燙的蠟淚滴在了他的手上,燙得他手一抖,手中的人魚燭竟沒有拿住,生生往地上落去。

醫生急忙彎腰去搶救,順利地將人魚燭在落地之前,抓在手中。正慶幸自己身手敏捷,下一秒卻睜大了眼睛,看着一點星火濺到了地上,霍然間放大了幾倍,熊熊燃燒了起來。原來他的腳下就是一個暗槽,裡面裝滿了油膏狀的物質,被這一點燭火瞬間引燃。

油膏介於固態和液態之間,火勢並沒有迅速展開。而是緩緩沿着暗槽蔓延開來,這個廣闊的地宮就像是開啓了某種開關一般,慢慢地展現在了他們面前。

用金子堆成的三山五嶽,用水銀匯成的江河湖海,這裡竟是一個按照真實比例大小而製成的中原地形圖!

細看的話,還能發現那代表河流的水銀居然還在緩緩地流淌着,銀色的波光和金色的光芒交相輝映,瑰麗得讓人難以直視。

醫生被硬生生地震撼在當場,至此才知史書上有關於秦始皇墓的記載是真實的。

“以水銀爲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魚膏爲燭,度不滅者久之……”隨着醫生的喃喃自語,火線沿着四周的暗槽燃燒着,最終彙集於穹頂上方的一處半透明的圓形大缸之中,轟然間燃起了一團巨大的火球,徹底照亮了這片金山銀河。

醫生知道這應該是代表着太陽,而這團火球燃起時,夜明珠所製成的圓月和星辰的光芒就完全被掩蓋住了,就如同真正的天空一般。

隨着地宮的完全展現,醫生也看得很清楚了。這裡沒有任何其他的稀世珍寶。

但醫生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秦始皇的用意。身下坐擁着這片萬里河山,周圍有守護着他的十萬兵馬俑大軍,他還要其他的寶物做什麼?

這就是最珍貴的寶物。

然後,醫生看到了,在這片金山銀河中央,隱隱有一處人造的建築。

醫生還未細看,身邊的老闆就已經動身了。醫生不願被撇在這裡,急忙跟上。一腳一腳地踏在金子做成的山嶽之上,醫生的心裡在吶喊,他這輩子都沒這麼奢侈過,“在金山上打滾”,這句話還真不是隨便說說的啊!

正當他踏上金山的最頂端時,發現老闆已經先他好幾步到了一處平臺,建在地圖上咸陽的方位上,也就正是他們現在實際在地球上所處的位置。

從醫生這個角度看去,可以清晰地看見,平臺之上有個精美絕倫的棺槨。那個棺槨並沒有合上棺蓋,裡面靜靜地躺着一個人。

那人面目如生時般溫文爾雅,就好像是睡着了,隨時都可以睜開眼睛一般。

醫生愣愣地站在那裡,一步都邁不動了。

因爲那人的相貌,他在迷霧中見過許多次,正是大秦帝國的皇太子殿下——扶蘇。

雖然醫生早就知道在這個秦始皇地宮之中躺着的並不是秦始皇而是扶蘇,但是他絕沒有想到死了兩千多年的扶蘇居然一點都沒有腐朽,彷如那時在迷霧中看到的那般面如冠玉。

醫生明白老闆爲何還存着扶蘇說不定哪天便會醒來的心,這樣的扶蘇,無論是誰看到,都會以爲只是睡着了而已。

醫生呆愣了半晌,發現老闆就那麼站在棺槨旁一動不動地凝視着扶蘇,連忙幾步並作一步,跳過水銀流過的黃河,來到平臺之上。離得近了,醫生越發地感到奇怪。他作爲醫生,自然看慣了屍體,可是哪個人死了以後不是膚色青白失去血色?沒—個能像扶蘇這樣面色紅潤,若不是扶蘇的胸口確實沒有起伏,醫生幾乎真的以爲他還活着了。

心存了疑惑,醫生站在棺槨的男一側低頭仔細打量着扶蘇,才發覺他身上穿着的衣服有些古怪,那黑色的布料,似曾相識。

再看看對面老闆的赤龍服,醫生才肯定這兩者定是一種布料。老闆也曾說過,這種黑金黑玉的金縷玉衣,是爲了保存屍體不腐的上古神物。老闆若是想要活下去,就必須捨棄他身上的這件赤龍服,用扶蘇身上的那件代替。

而這樣做可想而知的結果,就是扶蘇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怪不得老闆一直猶豫不決。

醫生知道老闆對扶蘇有着非同一般的執著,他甚至擔心他來秦始皇陵的初衷就是想陪扶蘇長眠於此,現在看來,他的擔心好像並不是多餘的。

“你下不了手的話,我來。”醫生說着,便朝扶蘇伸出了手。可剛伸到一半,沒有體溫的冰冷手指就像一道鐵環一般有力地箍在了他的手腕。醫生打了個寒顫,幾乎以爲是扶蘇屍變了,下一秒纔看清楚他是被對面的老闆探身抓住了手腕。

“再等等……”老闆輕聲低語道。

醫生清楚地看到老闆身上的赤色紅龍已經開始遊走,龐大的龍身纏繞着老闆的身體,像是被此處濃郁的靈氣滋潤得有了立體感,彷彿瞬間就會把老闆整個人吞噬掉。醫生心下一急,用力掙開老闆的桎梏,“再等能等多久?他都在此沉睡兩千多年了,你確定是長命鎖縛束着他的魂魄嗎?說不定就是因爲他的不滅,才導致他魂魄不散!”

老闆被他說得一愣忘了用力,而醫生則趁機發力掙脫,導致他的手一下子觸到了扶蘇的臉。

好像是什麼魔法突然失去了效應一般,兩人眼睜睜地看着扶蘇的身體瞬間變成了灰燼,本來穿在扶蘇身上的那件黑色金縷玉衣,就那麼輕飄飄地躺在了棺底。

一時間,醫生和老闆都像是失去了說話的能力,木然地站在那裡,醫生甚至還保持着剛剛彈出手臂的姿勢。

“這……我不是故意的……”許久之後,醫生站直了身體,不敢置信地反覆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指尖明明感覺到的是人皮膚的觸覺,怎麼下一秒扶蘇就化爲灰燼了呢?

老闆長長地嘆了口氣道:“畢竟兩千多年了,金縷玉衣也許可以保持他的身體不朽,汞蒸氣也可以保持他的面目不腐,但他終歸是死了……”

醫生能看出來老闆的心情相當的不好,並沒有多說什麼。他伸手把棺槨中的黑色金縷玉衣拿了出來,繞過棺槨走到老闆身邊,輕輕地把這件古裝長袍披在了老闆身上,“穿上吧,他也在這件衣服裡面。”

他說得沒錯,扶蘇已經化爲飛灰,一些骨灰靜靜地躺在了棺槨之中,而另一些則融人了這件金縷玉衣中,再也分不開了。

老闆不得不承認醫生安慰人的口才非常強大。他低頭順從地穿上了這件長袍。這件黑色的金縷玉衣是按照秦朝的樣式所做,玄黑色的寬袍大袖收口,赤金色的滾雲邊。玄衣撩裳,只有秦朝最尊貴的人才能穿着的祭祀服裝,秦朝的祭祀院花了幾十年才製成,比他當初從寶庫裡偷走的那件普通版精貴上千倍。

醫生能感覺到老闆感慨萬千的心情,但他也能看得出在穿上古裝長袍的那一刻,老闆的臉色瞬間變得好轉起來。他便知道老闆是真的得救了,心情也輕鬆起來,忍不住開起了玩笑道:“你的頭髮要是留長一些,配這件衣服才最好看。”

其實現在這樣就已經很震撼了,醫生心懷讚歎地打量着。恍惚想起,在迷霧之中時,老闆就是穿着古裝的模樣,今次這般站在他的面前,沒有一絲一毫的違和感,彷彿天生就是適合這樣的服裝一般。只可惜這件衣服本是爲了秦始皇而量身定做的,相比身材雄偉高大的秦始皇,老闆顯得無比的瘦削,這件金縷玉衣很不合身。

老闆眼神複雜地看着棺槨,淡淡道:“我們把蓋子合上吧。”

醫生點點頭,知道老闆之前並沒有合上棺木蓋,恐怕是擔心扶蘇復生過來,自己推不動沉重的棺木蓋。現在扶蘇屍身已化爲灰燼,他自然不會再有這樣的想法了。

兩人把精美的棺木蓋艱難地擡了起來,慢慢地合上,醫生在合上的最後一刻,從衣服兜裡掏出了兩塊東西,鄭重地放了進去。

老闆看得分明,知道醫生放進去的是那塊斷成兩截的長命鎖。他並沒有阻止,這就算是醫生自己向扶蘇的道別吧。

他們沒有任何關係,雖然醫生是扶蘇的轉世,可是他們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想起剛剛已經化爲飛灰的扶蘇,老闆心中儘管不捨,卻也知道,扶蘇是真的解脫了。

沉重的棺木蓋和棺槨合爲一體,發出了一聲悶響。

醫生如釋重負地擦了擦額上的細汗,再擡起頭時卻豁然變色,指着老闆的左肩惶然失措道:“老闆……你的衣服……”

老闆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眼就看到肩頭上忽然出現的一隻赤色利爪,然後就像是電影的慢動作一般,慢慢地顯露出來赤色的龍身,鱗片甚至部還反射着刺目的光芒。

該死!他怎麼忘記了?那條赤龍如果能在原來的中山裝上游走,那就說明衣料一樣的古裝長袍上也可以。

醫生急忙衝了過去,幫助老闆把裡面的中山裝脫掉,可是在他們解開外面的長袍後,發現兩件衣服已經被細細密密的絲線所纏繞,已經完全密不可分了。

老闆苦笑道:“是我失策了,看來我是無法擺脫這條赤龍了。”

醫生試着用隨身攜帶的瑞士軍刀去割那些絲線,卻如同割在了鋼絲上一般,而在他一用力時,恍惚耳邊還聽到了一聲龍吟嘶吼。醫生咬咬牙,正打算繼續往下割,老闆卻阻止了他:“不用費力了,普通的刀劍都割不開的。”

此時赤龍的頭部已經完全地顯露在長袍的表面,張牙舞爪地舒展着身體,朝醫生示威似的瞪着銅鈴般的眼睛。

醫生剛想用其他方法試試時,忽然間整個地宮都暗了下來,那個燃燒着的太陽瞬間熄滅,火槽裡的火也化爲了一陣煙,只剩下了醫生手中的人魚燭還在靜靜地燃燒。

“不會吧?不是說可以燃燒千年不滅嗎?難道這秦始皇陵裡用的也是假冒僞劣商品?”醫生習慣性地吐槽道。

一直在別處的燭飄回了他們身邊,輕哼了一聲道:“纔不是呢!我剛剛看到了一個人。用一柄刀在火槽上一點,所有火焰就都被吸到刀裡去了。”燭的聲音就如同她的樣子般縹緲輕逸,可是說出的話卻像重錘般擊打在老闆和醫生心間。

“你是說……這裡還有別人?”醫生不敢置信地朝四處看去,卻只看得到一片黑暗。此時地宮穹頂的夜明珠的光芒綻放了出來,星月滿天,無比的迷人,可是醫生卻沒有了欣賞的心情。

“地宮裡自然沒有活人,但還是有人可以跟着我們進來的。”老闆眯起了雙目,淡淡道,“熟知地宮的各種機關,外加拿着可以吸收火焰的鳴鴻刀,除了胡亥,沒有其他人了。”

“鳴鴻刀?”醫生好像看到不遠處有一道光芒閃爍,但卻不甚確定。

“相傳黃帝在煉製軒轅劍時,原料尚有剩餘,由於爐內高溫未散,還是流質的鑄造原料流向爐底,冷卻後自成刀形。無風自鳴,名日鳴鴻刀。黃帝認爲鳴鴻刀的刀意太強,足以反噬持刀者。又恐此刀流落人間,欲以軒轅劍毀之,不料刀在手中化爲一隻赤色雲雀,逃逸而去。”老闆的話音未落,一聲嘹亮的雀鳴自遠及近,飛速地逼近他們所在的平臺。

醫生手持人魚燭,看得清楚,正是一隻足有鷹隼般大小的雲雀飛襲而來,一個人影抓着那隻雲雀的爪子,在到達高臺時那隻雲雀瞬間變成了一柄三尺長的大刀,那人握着刀柄,毫不留情地朝他們劈來。

刀面反射着人魚燭的光芒,正好照在對方臉上,顯現出一張蒼自得可怕的臉。這副容顏醫生確實是在迷霧中見過,正是秦二世胡亥。

他的容貌。和兩幹多年前一般,毫無變化。只是他的頭髮不知爲何變成了銀白色,那種只有年過花甲之人才會擁有的髮色,配着他英俊的容顏,反而卻有種說不出的協調。狹長的丹鳳眼中是淡淡的紅色眼瞳,死灰一般的臉色和暗淡深紅的脣色,都透着一股頹廢的美感。

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醫生已想明白了胡亥爲何跟着他們而來的原因。

肯定是爲了老闆身上的那件衣服!

他不知道胡亥沒有金縷玉衣是怎麼熬過兩幹多年的歲月的,但他絕不能讓胡亥得逞!

醫生見老闆居然還在發愣,忙一手拽着他向後避去。

可是對方的刀勢更快,老闆的長袍本就沒有穿好,這麼一拉一拽,繁瑣的長袍就那麼飛揚起來,正好迎上了橫劈而來的鳴鴻刀。

“嘶啦—_,’

鳴鴻刀自然不是凡品,一刀就把長袍砍爲了兩截。

醫生抱着老闆跳下了平臺,老闆的臉色在人魚燭的燭光映照下,顯得極爲難看。醫生還在斟酌自己是否還要衝上去和胡亥拼命時,老闆沉聲道:“我們先走。”

醫生跟着老闆翻山越嶺,並沒有感覺到身後傳來的追擊聲。在快要到達地宮門口時,醫生忍不住回頭看去,只見黑暗中,胡亥正立在平臺之上,愣愣地低頭看着眼前的棺槨。那隻赤色的雲雀變成了巴掌大小,站在他的肩頭用尖喙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好像……事情並不像他想象的那樣……難道胡亥還沒有放棄想長眠於此的願望嗎?

醫生滿腦袋問號,但卻又不可能真的衝回去問那個煞星。當他跟着老闆穿過悠長的墓道,重新回到那個工匠偷挖的密道前時,一路上一言不發的老闆忽道:“你自己上去吧,剩下的路都沒有了機關,你應該沒有危險了。”

醫生聞言大驚失色,反射性地想去拽老闆的袖子,可是寬大的袍角從他的指尖溜走,赤色的紅龍只一閃,便徹底地融入了黑暗中。

醫生後悔莫及,他早就應該看出來,老闆是絕對不會允許胡亥獨自呆在這座地下陵墓的。可是胡亥身上有那柄可以化爲雲雀的鳴鴻刀,老闆赤手空拳,豈不是任人宰割?

醫生咬着牙,聽着老闆的足音漸漸遠去,知道若任憑老闆走遠的話,他們這輩子也許就再也見不到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咬牙胡亂地朝前踏出一步。踏足的青磚虛浮,只聽一聲機關聲響起,醫生趕忙閃身躲過從牆壁縫裡射出的利箭。看着那鋒利的箭尖射進了磚縫之中,箭尾還猶自震動個不停,足見力道十足,若是這一箭釘在身上,肯定直接穿透了他的身體。

“你在做什麼?”老闆蘊含着怒氣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醫生知道他是去而復返,不禁大喜。

“你還是送我出去吧。”見老闆走了過來,醫生緊緊地拽住他的手腕,說什麼也不肯放開。

老闆看着他的目光,頓時明白了他的用意,眼神複雜,心中百般感觸。

醫生舔了舔乾澀的脣,艱難地勸遘“雖然這衣服被他砍掉了一半,但上半身還在,你還是能繼續活下去的。忘了過去吧,都過去兩千多年了。”

老闆的眼神閃了閃,並沒有回答醫生的話。

他真的能忘記以前的事,重新活下去嗎?

他其實只是個在世間徘徊了兩千多年的幽靈,根本沒有人在意他的死活……

人魚燭的燭火跳動着,昏黃的光暈籠罩着他們兩人。燭煙瀰漫,燭漂浮在上空,迷茫地看着這一幕,彷彿回到了幾百年前,她和小和尚相處的時候。

人的一生,究竟有多長……

人生……就在你我之間……

老闆感受着醫生手掌灼熱的溫度,那種溫暖順着手臂蔓延向上,一直熨燙到了他的心底。

老闆動了動脣,剛想要說什麼,卻感到地面一陣天搖地動,兩人幾乎站立不住,靠着墓道而立。等這陣晃動過去之後,醫生驚悚道:“難道是地震了?”

“恐怕是胡亥觸動了什麼機關。”老闆面色凝重,隨後苦笑道,“這下,我們是都出不去了。”

醫生順着他的視線看去,發現他們所在的墓道修得結實,抵得住那陣晃動,但工匠們偷挖出來的密道卻擋不住,鬆軟的沙石落下,已然將那個密道完全地堵死了。

“幸虧你剛剛擔心他,沒立刻就走,否則就生生地活埋在裡面了。”燭飄在半空中,語氣淡然地說道,“佛日,種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果真如此……”

醫生知道燭恐怕是和小和尚呆得久了,時不時會吐出幾句佛經,但她說出的話確實是事實,若他剛剛爬入密道的話……醫生看着那已經被封死的密道,驚駭不已,頭皮發麻。

“我們怎麼出去?”醫生求助地看向老闆。

老闆苦笑道:“秦始皇陵的地宮周邊填了一層很厚的沙子,也就是傳說中的沙海。這沙海就是秦陵地宮的第一道防線,使盜墓者無法透過挖洞進入墓室。這條密道是工匠們用秘法修建的,但這次的震動已經讓這條密道毀於一旦,重新被沙子填滿了。”

就是說,他們出不去了嗎?

醫生還沒有什麼被困的真實感,墓道的深處就傳來了一陣陣轟鳴的腳步聲。“那又是什麼?”

“應該是被啓動的兵馬俑。”老闆臉上連苦笑都擠不出來了,“我們剛剛經過的墓道兩側的兵馬俑,其實都是機關控制的陶俑,只要確認有入侵者,便會自動地揮劍攻擊。”

醫生無語,怪不得他見到的那些兵馬俑身上的佩劍都是真劍……

震耳欲聾的腳步聲一下一下地逼近,猶如催命的勾魂鬼,醫生在老闆的眼中頭一次看到了慌亂和歉意,心情緊張到極點的他,反而平靜了下來,灑然一笑道:“不用覺得抱歉,我大概是命裡註定活不長,這世間能有幾人像我死得這麼轟轟烈烈?喂,老闆,你說若干年後,有人發掘秦始皇陵時發現了你我的骸骨,會不會猜測我們的身份哩?對了,我要不要把錢包裡的身份證燒了啊……”

老闆直接無語。

醫生嘮嘮叨叨地吐槽着,一點都不像是身處險境之人,但是就在第一個兵馬俑出現在他們視線中時,醫生還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拉着老闆向後退了一步。

他們已經到了墓道的最盡頭,身後封死的墓道封石厚得連炸藥都炸不開。

醫生倒並沒有感到多絕望,而是擋在了老闆的身前,扯出一絲微笑道:“上次你擋在了我前面,這次換我保護你。”

老闆知道他指的是白蛇傘的那次,但到了這種地步,誰在誰前面也不會有什麼區別,只是早死一秒或者晚死一刻罷了。老闆知道醫生是硬逞着強擋在前面,看着他那還在發抖的肩膀,笑了笑,忽然覺得自己這兩幹多年,真的沒有白活。

燭飄在墓道半空中,面無表情。對於她來說無所謂,誰生誰死,真的無所謂……

醫生和老闆兩人誰都沒有說話,而面前的兵馬俑大軍正慢慢逼近,眼看着就要命喪於此時,他們右側的墓道牆壁上忽然現出一個發出白光的光環。而在那個光環中,傳出一聲美妙的鳥叫。

“這不是三青的叫聲嗎?哎呀,不愧是我養的,就是比那隻什麼雲雀叫的好聽。”醫生與有榮焉地搖晃着腦袋,遲一步才發覺出來不對勁,“咦?這裡怎麼能聽到三青的叫聲?”三青是山海經中被解除封印的三青鳥,醫生一直養在啞舍裡,怎麼可能在這裡聽得到?

醫生朝那個亮白的光環看去,只見光暈朝四面散開,在光環中央竟然顯出了啞舍裡的情景,連他走之前沒收拾好的快餐盒都還放在那櫃檯上。三青鳥正在啞舍的屋子裡飛來飛去,不斷地鳴叫。醫生知道它可能是想說什麼,但是他聽不懂鳥語啊!

“你們快點過來吧,小白割裂空間的能力挺不住那麼久。”一隻威猛的哈士奇從啞舍的躺椅上伸出腦袋,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三青吵死了,要不然我們纔不過來呢。”

“喵的!不許叫我小白!”一隻巴掌大的小白貓氣急敗壞地跳上櫃臺炸着毛。

醫生這下聽明白了,也不管老闆同意不同意,急吼吼地拽着他穿過了光環。當腳踏上了啞舍的實木地板,醫生纔有了一點真實感,而就在剛放鬆了一瞬間時,背後一股冷風襲來,隨即被一股大力推開。

頭昏腦脹地坐在地上,差點把手中的人魚燭給扔到地上。醫生連忙把人魚燭放好,這才擡起頭,正好看到牆面上墓道中的情景漸漸消失不見,而老闆身後卻站着一個舉着青銅劍的兵馬俑,劍尖還被老闆牢牢地夾在手中,看上去這個兵馬俑正是跟着他們一起穿越到啞舍裡來的。

“看來要騰出個房間,專門放這位貴客了。”老闆擰緊了眉頭,手指戳住了兵馬俑胸前某處,一下子就讓想要掙脫的兵馬俑呆立不動,重新變回了守衛中的陶俑。

“呵呵,其實可以把它放在門口,防盜……”醫生死裡逃生,心情一放鬆下來,就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了,索性趴在地板上,哈哈大笑。三青鳥落在了他的瞼側,親熱地摩挲着他的臉頰。

另一旁的環狗和窮奇照例打成一團,老闆的眉頭漸漸地舒展,抿緊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翹起。

這樣下去,其實也挺好的……

後來,大師把老闆那半截黑色的金縷玉衣,裁剪成了一件襯衫。赤龍依然醒目地趴在那件襯衫上,只是這次它遊走的速度慢上了許多,彷彿陷入了冬眠。

三青鳥依然在啞舍裡好吃好喝地被供着,窮奇和環狗照例回了方秋家去住。在毫不知情的方秋眼裡,它們並不是上古的神獸,而只是可愛的貓咪和帥氣的哈士奇而已。

醫生重新去了趟西安,把旅館裡的儀器打包郵了回來,還給了館長。面對館長的追問,自然絕口不提他們曾真的進入到了秦陵地宮。西安郊外那夜發生過的震動,在網上傳得風言風語,有人說是地震,但地震局並沒有做出官方報道,更有人說是盜墓者觸動了地宮機關,這就更沒有證據了。唯一覺得事情古怪的館長,也在見到醫生和老闆完好無損後,只得打消了懷疑的念頭。

醫生並沒有和老闆說,他之後又去了趟當日他們下地宮的密道口,可是沒見有人出來的痕跡。

胡亥是真的被困在了地宮內嗎?醫生想起那雙淡紅色的眼瞳,覺得不太可能。

但他能參與到的事情,也就到這裡了。

年假過後,他依舊回到了醫院,治病,救人。

他的生活還在繼續,而啞舍,也依然開着。

只要他進門,就能有一個人,泡好了上等的龍井茶,等着聽他的日羅嗦抱怨,然後

在縹緲的茶香中露出包容的微笑。

醫生常常想,或許,老闆也是這啞舍裡的一件古物。啞舍裡的古物,每一件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承載了許多年,無人傾聽。

因爲,它們都不會說話……

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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