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卷。
夜的第—章:奏鳴。
..…
2022年,秋。
淅瀝瀝的小雨從灰色蒼穹墜落,輕飄飄的淋在城市街道上。
時值秋季,時不時還能看到沒打傘的行人,用手擋在頭頂匆匆而過。
狹窄的軍民衚衕裡,正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與一位老爺子對坐在超市小賣部的雨棚下面。
雨棚之外的全世界灰暗,地面都被雨水沁成了黑色,只有雨棚下的地面還留着一片乾燥地帶,就像是整個世界都只剩下這一塊淨土。少年面孔乾淨,眼神澄澈,穿着樸素的校服坐在那裡。
他們面前擺着—張破舊的木質象棋盤,頭頂上是紅色的‘福來超市’招牌。“將軍,”少年慶塵說完便站起身來,留下頭髮稀疏的老頭呆坐原地。“我還可以...…”老頭不甘心的說道:“這才下到十三步啊...…”"
少年慶塵看了對方一眼平靜說道:“不用掙扎了。“
棋盤上已殺機畢露,正是圖窮匕見的最後時刻。老頭將手裡舉起的棋子給扔到了棋盤上,棄子認輸。
慶塵旁若無人的走進旁邊超市的櫃檯裡,從櫃檯下面的零錢籃子裡拿了20塊錢揣進兜裡。
老頭罵罵啊咧的看着慶塵:“每天都要輸給你20塊錢!我上午剛從老李老張那裡贏來20塊錢,這會兒就全輸給你了!算命的說我能活到七十八歲,我現在才五十
這要是每天輸你20塊錢,我得輸出去多少錢?“
“但我還教你下象棋去找他們嬴回面子,”慶塵揣好錢坐回棋盤旁邊,平靜的回答道:“這樣算下來你並不虧。”
老頭嘟囔道:“但你這兩天教的都是些沒用的東西。“
慶塵看了他一眼:“不要這樣說自己。”
老頭:“?? ?“
老頭沒好氣的將棋盤重新擺好,然後急切道:“行了行了,覆盤吧。“這一刻,慶塵忽然低頭。
那剛剛流逝過去的時間,像是從他腦中回放一般。
當頭襲來的炮,楚河漢界上的悍卒,在腦海裡一一回蕩。
不止這些。
還有下棋時從他們身旁路過的大叔,手裡提着剛買的四個燒餅,剛出爐的燒餅暈開一些水汽,在透明塑料袋裡染上了一層白霧。穿着白色裙子的小女孩撐傘走過,她小皮鞋的鞋面上還有兩隻漂亮的蝴蝶。
蒼穹之上,飄搖的雨水落在衚衕裡,晶瑩剔透。
衚衕盡頭,103路公交車從狹窄的衚衕口一閃而過,有一個穿着米色風衣的女人舉傘奔向公交車站。腳步聲,雨水匯入路旁窖井蓋時的流水聲,這些嘈雜的聲音反而顯得世界格外寂靜。
這一切,慶塵都不曾忘記。
這古怪的記憶力,是慶塵與生俱來的天賦,就像是他隨手從時間長河裡抽取了一條存檔,然後讀取了那片存檔磁條裡的畫面。慶塵捏起了棋盤上的棋子。
老頭全神貫注的盯着棋盤,這每局之後的覆盤也是賭局約定條款:慶塵負責教棋,老頭輸錢之後學棋。這—幕有些詭異,少年沒有面對長者時應有的謙虛與靦腆,反而更像是—位老師。
“紅方炮二平五,黑方的炮八平五,紅馬二進三,黑馬八進七..…”慶塵一步步挪動着棋子。
老頭眼睛都不眨一下,前面都是正常開局,可他想不通怎麼到了第六步,自己明明吃了對方的馬,卻突然陷入了頹勢。
“棄馬十三招的精髓就在於第六步的進車棄馬,這是斯開防線的殺手鐗。”慶塵靜靜的說着:“你前天和王城公園裡那個老李下的棋我看了,他喜歡順跑開局,你拿這棄馬十三招打他沒有問題。”
對面的老爺子陷入深深沉思,然後小聲問道:“真能贏他?”
“一個星期內學會我教你的棄馬十三招,你就可以把面子找回來了,”慶塵說道:“畢....他.下的也不怎麼樣。”
老頭面色上露出—絲喜色。
但他又突然問道:“學一個星期能嬴他,那我學棋多久可以贏你?“
雨棚之下,慶塵認真思慮起來:“算命的說你能活七十八歲嗎......那來不及了。”
老頭面色一滯:“你少說兩句我說不定能活到七十十九.…...,你這會兒應該在上晚自習啊,今天怎麼放學這麼早?”慶塵想了想回答道:“我在等人。“
“等人?”老頭愣了一下。
慶塵起身看向雨棚外面的小巷,目光飄搖在小巷的雨幕中,沒有再回答。
老頭說道:“你小子下棋這麼厲害,怎麼不去參加象棋比賽?你不是說你缺錢嗎,得了冠軍也有錢拿啊。”
少年慶塵搖搖頭:“我只是將許多棋譜都記在了腦子裡而已,跟你們下下還行,真遇上高手就露怯了。我的路不在這裡,下棋只是暫時的。”
“全都記在腦子裡...…”老頭感慨了一下:“我以前覺得,過目不忘這種事情都是別人瞎編的。"
雨緩緩停了。
就在此時,老頭髮現慶塵愣了一下。
他順着少年的目光看去,正巧看到衚衕外有一對夫妻牽着一個小男孩走來。
中年女子穿着精緻的風衣,手裡提着一個蛋糕盒子,盒子上繫着紫色且好看的緞帶。
灰濛濛的世界也擋不住三人身上的喜悅神色,慶塵轉身就走,留下老頭坐在福來超市門口的雨棚下輕聲嘆氣。
中年女子看到了慶塵的背影,她開口喊了慶塵的名字,但慶塵頭也沒回的消失在了衚衕的盡頭。
衚衕兩邊的牆很舊了,白色牆壁脫落後,留下一塊—塊斑駁的紅磚模樣。
慶塵要等的人來了,但他又不想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