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軌跡
高塔之上,透明的罩子在塔頂閃爍着微微的白芒,無數幽紫色的魔法陣遍佈其上,暴露於夜空之下緩慢而規律地旋轉。
長髮及地的男人手持權杖,靜靜地站在罩子的邊緣,擡起頭,仰望漆黑的夜幕——仰望那點綴着的無數或明或暗的星子。
“大人!這麼晚了您還在這裡?”在一片寂靜之中,有人快步上前,輕柔地將一個厚重的白色披風爲男人披上肩頭,聲音裡充滿了敬畏,可手下的動作卻堅決無疑。
“嗯。”男人的聲音醇和,似乎有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蘊含其中,聽在人的耳朵裡,使人不自覺地感覺心靈被洗滌,“不用顧着我了,你去休息吧。”
“大人,您的身體對我們而言纔是最重要的。”後面的人恭敬地垂首,站到旁邊耐心地等待,“我會陪伴您、護送您,直到您回到您的房間爲止。”
男人低緩地笑了:“你明知道我在房間裡是無法觀測天象的……”
“即便是星象,也沒有大人您的健康更加重要。”後面的人毫不動搖。
“我知道了。”男人悠長地嘆息,“再讓我看一會吧……”
阿洛看到了滿身虛汗趕回來的流牙,詫異地張大了眼睛。
怎麼狼狽成這個樣子?明明是氣息穩定了纔出去的,現在卻如此躁狂起來。
阿洛本想對流牙不顧安危的行爲說點什麼,可下一刻,他就看到了流牙閃動着驚慌的眼——從見到流牙的時候開始,他就從沒見過流牙流露出這樣明顯的情緒,也從沒見流牙這樣暴躁不安過。
……不是一個教育的好時機。
阿洛幾乎是在瞬間就做出了決定,他的目光柔和下來,張開雙臂,對歸來的少年——不,應該說是男人了,露出一個最溫柔的笑容。
“流牙,歡迎回來……”是的,歡迎回來,什麼也不用擔心,只要有我在。
“大人,也很深了。”旁邊站立着的人輕聲地提醒着。
男人就好像一根雕刻精美的石柱,永遠眺望着遠方,永遠不肯停止,永遠不肯回頭。
“大人?”那人稍稍加大了一點音量。
“你跟我很久了,應該理解我的,艾弗。”男人的聲音幽幽傳來,“別讓我失望……”
“您……今晚又看到什麼……了嗎?”被稱爲“艾弗”的人頓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開口。
“天象發生了不可知的變化。”男人一動也不動,更沒有回頭,“艾弗,你記得吧,我曾經對你說過,在十一年前,大陸的天空裡多了一個新星。”
“是的,您也說過,那顆新星雖然奇異,但並不會對這個世界造成不好的變化。”艾弗應和着。
“不是不好的變化,而是根本不會帶來任何變化。”男人好像笑了一下,“那顆新星順應着大陸上所有星星的軌跡,雖不尋常,但十分安穩。”
“是的,您說過,它不是隱患。”艾弗恭順地說道,隨即帶了一點疑惑的,“難道,是它現在發生了什麼變化?”
氣氛倏然一滯。
“不,不是它。”男人輕嘆道,“只是在它的旁邊,又出現了一顆星星。”
“大人,您說過,如果一顆星星有了伴星,那麼,它就有了一種羈絆。這種羈絆可能是伴侶,可能是親人,可能是一生不離不棄的摯友,但無疑,都是對它們無比重要的人。”艾弗仍舊低着頭,“新星有了伴星,也就是對這個大陸有了更加深刻的牽絆,這應該是好事吧。”
“果然只有艾弗你,纔會將我的每一句話都記在心裡。”男人微微地笑了,“新星的確有了伴星,而我所在意的,也正是那顆伴星。”
“那顆伴星是不好的嗎?”艾弗疑問。
“不是不好,只是讓我不能不在意。”男人的眼裡也帶上笑意,他回過頭,輕聲說道,“好了艾弗,今晚就到這裡吧,送我回去休息。”
“是,大人。”艾弗看見男人眼角難掩的疲憊,走過去,扶住了男人的手臂。
男人一步一步地走下高塔,長長的紫發在地上一點點地拖曳着。
那顆伴星不是不好,而是……那明明是一顆已經熄滅了的星星,卻忽然從暗轉明……
流牙趴在阿洛的懷裡不斷地喘息,溼潤的冷汗涔涔而下,幾乎打溼了阿洛的衣襟,阿洛手指慢慢地撫摸流牙的背脊,試圖讓他更加好受一點。
而現在的流牙,身體裡的每一處都在卯足了勁兒地跟他作對,丹田處的漩渦飛速運轉,紅色的鬥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實和壓縮着,而這一過程無比暴虐,完全沒有絲毫考慮過他的承受力。
流牙咬緊牙關,卻還是沒能控制住牙齒咯咯作響。
阿洛感受到流牙忽冷忽熱的體溫,突然覺得眼前的一幕十分熟悉。
這分明是……凝丹的前兆!
流牙到底去做什麼了?爲什麼會忽然變成這樣?無數個疑問在阿洛的腦海裡爆炸,讓他剛剛穩固的心境倏然再次震盪起來。
“流牙,讓我的力量進去吧……”阿洛把手指輕輕觸碰上流牙的腹部,卻在下一瞬被彈回。
“我控制,不了。”流牙的聲音打戰,阿洛明白,以流牙的忍耐力,如果不是痛苦到達了極點,是根本不會發生這種情況的。
阿洛苦笑,是他太着急了。明明就知道的,在凝丹的時間裡,原本就沒有任何人能夠給予幫助,如果不能自己突破難關的話,就會失敗……而失敗,會爆體而亡。
伸出一隻手讓流牙抓住,阿洛不敢使出自己的力量干擾流牙身體裡的能量體系,他只能用**的力量吃力地把流牙扶起來,讓他安穩地靠坐在牀頭。
這裡的環境不好,他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閉關。阿洛心裡這樣想着,然後,他看到流牙臉上抽搐的肌肉,就好像有無數氣流在那裡肆虐一樣。
情況不妙……
阿洛把流牙的兩腿盤起來,並且將流牙的手擱在了他的膝頭,而後走下牀,站到流牙的對面,緩緩地運起了靈識,仔細探測流牙身體裡的情況。
還好,因爲流牙完全不懂得屏蔽,所以在安全距離以外,他還能探查。
所以,他清楚地看見了丹田裡那些擠成一團的瘋狂鬥氣,它們以靈力的形式旋轉,在四肢百脈裡亂竄。經脈不斷地毀滅與重生,給流牙帶來了一線生機,但更多的則是危險。
這樣子,不要說是在凝丹將要完成的時候渡過心魔了,恐怕就連上天劈下來的雷電小劫也不能安然抵擋。
不能幫忙,流牙又沒有接觸過修道法門,該怎麼辦……阿洛終於覺得後悔了,如果當初不要考慮那麼多,讓流牙直接修真就好了!哪怕是隻能吸取木行靈力修真,哪怕是木行靈力跟流牙的體質完全不符,也總比因爲全無所知而斃命得好!
可現在無論怎麼想都沒用了,事已至此,阿洛只能在旁邊無比焦慮地等待。阿洛深吸一口氣,將靈力佈於眼上,更加仔細地區查看流牙丹田的情況。
良久……阿洛手指一緊,看到了!
在暴戾的鬥氣接連不斷的衝擊下,流牙的丹海卻也自發地運轉起來,也許是阿洛曾經不間斷地爲流牙檢測身體起了作用,漸漸地,有一些零散的鬥氣居然循着阿洛曾經讓靈力旋轉的軌跡運動起來——阿洛又開始慶幸了,他還好只是用了最基本的靈力運行方式,而沒有使用自己青木訣的法門,才能讓暴躁的鬥氣以靈力的形式轉動,然而並不被法訣影響。
就這樣一直觀察,流牙丹海的狀況,似乎有向好的方向發展的趨勢……而後忽然地,鬥氣的運轉偏向了某個規律……是陌生的法訣?!
一道金色的光瞬間把阿洛探測的靈識打回,阿洛掩不住地震驚。
這明明就是法訣的自我防禦能力!
每一種法訣都有它們不同的運轉規律,這些規律導致了靈力運轉的些微差別,也導致了修行不同法訣的人日後收到的不同效果。而因爲每一個法訣都是包含了各種隱秘的,通常除了弟子以外絕不外傳,因而每一道法訣在正式運轉之後,就能夠抵禦一切想要對它進行探測的靈識或者其他力量。而且,越是強大的法訣,它的防禦能力越強。
流牙現在不過是個初成丹海、且丹海根本不穩固的初學者,卻能夠彈回金丹期的阿洛集中所有靈力所進行的探測,這就說明,那個法訣非同小可!
阿洛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着……流牙他,曾經接觸過修真的法訣?
應該跟他的記憶有關吧……閉了閉眼,阿洛有些緊張,也稍稍鬆了口氣。
如果真的是曾經學過、只是後來忘記了的話,再次進行的時候,就會簡單很多……雖然沒有靈力,但是既然這個法訣能強行收納鬥氣,就說明起碼這法訣需要的靈力跟斗氣有相似之處。
既然如此,流牙的生機,似乎又能增加許多了……
長長地吁了口氣,阿洛定下神,嚴肅地開口:“流牙,你聽我說。”
“你現在需要一個靜室閉關修行,就按照現在的方式,穩住自己,不要稍有懈怠……”
“在此之前,我不會進來打擾你,你要認真地收攏身體裡的鬥氣,讓它們安分守己地聽從你的吩咐……”
“還有,在鬥氣都理順的時候,也許你會感覺到強大的震動,這時候,你會發現自己處在一個似曾相識的或者奇怪的地方,你要堅持你心裡最真切的想法,要記得,我在外面等你……”
“那麼流牙,你一定要安全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