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夜市集?”
“對。”
“……你已經有推車了,應該不需要我幫忙吧。”既是夜市集,人潮必定不會太少,如非必要,他不想到人多的地方。
“你以爲一輛推車就可以報答我的恩情?”卜希臨耍兇狠,絕不給他機會說不。“反正,我不管,如果你今天不跟我去孔雀城的夜市集,就給我走。”
七彩眯眼瞪着她。
真是女人心海底針,一早還好好的,雖說發派給他很多差事,但至少不會口出惡言,這會說翻臉就翻臉。
也不想想,他的瞳眸顏色異於常人,要是在外頭走動,惹來事端該怎麼辦?
“別瞪我,就這兩條路,你自己挑。”說完,溜去整理今晚要在夜市集擺攤的木雕。
想當然耳,七彩還是隨她同行。
卜家三口子居住的地方是鳳鳴山谷,而鳳鳴山是孔雀山的支脈,位於這兩座山脈之間的,便是他們要去的孔雀城。
孔雀城是出雲王朝中,僅次於京城天水城的大商城,與天水城隔着孔雀山相望。
孔雀城繁華熱鬧,甚至發展出夜市集,但凡吃的喝的用的穿的,只要想得到的奇珍古玩,在這兒都找得到。
從鳳鳴山谷到孔雀城約莫四、五里路,兩人趕在太陽下山之前便起程。進了城之後,夜色已經籠罩,儘管如此,七彩一路上都垂着臉,不和任何人對視。
“好,就放這邊。”卜希臨說着,開始搬推車上的木板架,準備將木雕逐一擺上去。
七彩這才微微擡眼,發現這裡像是市集最末端,人潮並不是很多。
“你擺在這邊,賺得了錢嗎?”他問。
卜希臨排着木雕,隨口答道:“有什麼辦法?愈是往裡頭,攤子費愈貴,這一擺下去,說不定還會倒貼呢。”
孔雀城最熱鬧的地段,是從城中央的十字大道往東南西北延伸,而她擺攤的地點是最南端,也是離城門最近的點。
“對自己的木雕這麼沒信心?”他蹲下身,跟她一起排着木雕,隨手拿起一隻飛鳥,只覺得她的雕工非常出色,雖說不到鬼斧神工,但各種飛禽猛獸的眉眼,倒是雕得傳神。
聞言,卜希臨不禁橫他一眼。“這不是有沒有信心的問題,千里馬還得遇上伯樂纔有用。”
七彩挑了下眉,沒再多說什麼。
待木雕全部擺好,人潮來來往往,真正停下來看的沒幾個,但只要有人從攤前走過……
“哇,兩位郎才女貌,看起來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男俊女俏,登對極了。”
七彩擡眼看了下,險些吐了出來,不敢相信她連這種鬼話都說得出口。
那根本是對其貌不揚的大娘和大叔……
“你嘴真甜。”那大娘真的停下來。
“好妹妹,我說的都是真的,瞧,我雕的這對鳳凰,就像是爲了你們而雕,也難怪我向來不雕鳳凰,卻莫名雕了一對,如今想想,原來就是爲了這份緣呀。”卜希臨拿起一對鳳凰,再看向一旁靠攏上來的人。
“叫我好妹妹?你的年歲明明就比我小。”大娘瞅着她,話裡有質問,但脣可是彎出甜滋滋的角度。
“是嗎?可我怎麼瞧都覺得你年輕嬌嫩,就像個小姑娘。”卜希臨神色不改地說。
七彩反胃至極,只能蹲在角落苦忍。
“那對鳳凰就給我包起來了。”
“這對鳳凰就打個折給兩位,一對只要五十文錢。”她的動作飛快,像是怕對方反悔似的,立刻將鳳凰裝進她簡易打造的小木盒裡。
七彩在旁聽了,真的快吐血了。
一對雕工精美的鳳凰,外加小木盒,居然只賣五十文錢……她這腦袋瓜到底是怎麼計算的?
然,只要有人掏錢買木雕,再加上卜希臨那張天花亂墜的嘴,幾個自認長得俊俏的全都靠了過來。
“這位公子粗獷有型,簡直跟我手中的猛虎一樣威風,想必肯定出身世家,武將之後。”說完,把猛虎木雕塞到對方手裡。
“這位姐姐看起來就是慈眉善目,這仙鶴吉祥,就像姐姐一樣。”
“還有這位大爺,非富即貴,恐怕我這攤子的木雕沒一個能配得上您的,但若要勉強挑一個的話,唯有這龍勉強襯得上大爺的氣質。”
一個晚上,她舌粲蓮花,讓每個走到攤子前的客人,硬是掏出荷包,買下木雕,還帶着萬分自傲的得意表情離去。
待一票人潮離去,卜希臨趕緊蹲下身,算算剛剛到底賣出多少。
“你總共賣出十一個木雕,得兩百八十七文錢。”七彩在旁涼聲道。
“喝!你怎麼知道?”她詫異。
“因爲我在旁邊替你算着。”他睇着她,很難相信依她這麼聰穎的腦袋,怎會訂出那種低廉的價錢。“你不覺得你價格出太低了嗎?”
“會嗎?”
“你自己算,一個木雕你必須雕上多久?”
“看雕什麼,一般飛鳥,利落點,約莫兩個時辰就可以雕好,要是鳳凰還是龍之類的,恐怕要兩、三天。”
七彩聽了,臉色更冷了。“一對要費上五、六天工時的鳳凰,你居然才賣五十文錢,換算下來,你一天的工資連十文錢都沒有,而十文錢,再怎麼省吃儉用,也頂多供一家三口三、兩天的用度,你們還敢隨隨便便就救人回家?”
難怪卜家三口的日子苦哈哈,全因爲根本不懂得怎麼計算成本和利潤。
“……被救的人居然說這種話?”卜希臨眯眼瞪他。
“我要說的是,你訂錯價格了,你的木雕絕對不只這個價錢,依我看,隨便一個飛鳥雕飾都可以賣到一兩銀子。”
“哇,你是奸商啊。”她驚詫地看着他。“你明知道我做的是無本生意,居然還要我把十文錢的飛鳥賣到一兩銀子,簡直是沒有良心。”
木頭都是到山裡找的,她頂多是花了點時間和體力去找去搬,基本上那是不用錢的,和市集上有人賣手絹,得要買錦緞、買針線不一樣。
“你纔是一點生意頭腦也沒有,這哪裡是無本生意?你投注進去的心力就是成本,你要先設定自己一天的工資去推算,東西的價格才划算,更何況你的雕工極佳,這木雕賣的是技藝,愈高價就愈能顯示你的能耐,如此一來,你纔有辦法真正的養家活口。”
看他說得認真又嚴肅,卜希臨聽得一愣一愣的。似乎有幾分道理,更重要的是,他誇她的雕工很好……
“哎哎,現在能度過去就好,至於其他的就以後再說了。”她擺了擺手,小臉泛着可疑的紅暈,輕咳了一聲,道:“好了,你先幫我顧着攤子,我到前頭去一下。”
見她要走,他趕忙抓住她。“等等,你要去哪?”
手被抓住,卜希臨心底泛起奇異的羞窘,一把揮開他,趕緊溜了。“顧着攤子,我去去就回。”
“你……”他瞪着她離去的背影,眼角餘光瞥見有人從攤子前走過,他立刻垂下頭,就怕有人發現他異於常人的眼睛。
然而,她明明就說去去就回,可他等啊等的,就是不見她的身影,反倒是有客人先上門了。
“啊,這不是希臨的攤子嗎?”上門的男人腦滿腸肥的,身後還跟着幾個家丁,看得出出身不差。
七彩沒擡眼,低聲道:“是希臨的攤子沒錯。”
他想,也許是常客吧,否則又怎麼會直呼她的閨名?
“你又是誰?”男人口氣不善地問。
“……我是她的朋友。”總不能說是在她家吃白食的吧。
“她何時有了你這個朋友?”
感覺陰影逼近,七彩不耐地輕嘖了聲,正不知道要怎麼應付時,便聽到卜希臨的聲音,“朱大爺!”
那男人聞聲,原本被眼皮壓得快要看不見的眼,瞬間打開了一條縫,朝她笑喊着,“希臨。”
“啊,我正在想說,今兒個怎麼沒瞧見您呢。”卜希臨跑過來,將手上的布料交給七彩。“好久沒見到您了,可真有點想您。”
七彩接過布料,聽她這麼說,不由得一頓。
“你這嘴可真甜,想見大爺我,乾脆跟着大爺一道回家不就好了?”
“這怎麼可以?我還有爺爺妹妹要養。”卜希臨呵呵笑着。
“要多少?我給。”朱大爺很豪氣地說。
總算聽出端倪,七彩不禁微詫地看向卜希臨。
“啐,當朋友的,提到錢多掃興,況且養活家人是男人不能推卻的責任,這點擔當我還有。”卜希臨佯怒道,隨即又朝他笑眯昧地問:“不知道朱大爺今天看中了什麼?”
聽到這裡,七彩簡直傻眼。
她以爲她頭上綁着方巾,穿着男人的衣服,大夥就會以爲她是男人了?難不成……她根本聽不出對方有要納她爲妾的意圖?
“我要你。”朱大爺直言道。
七彩戒備地微擡眼,便聽卜希臨說:“那可糟了,我是千金不賣的呀,不過我倒瞧這虯龍和朱大爺很像,每當我雕這虯龍時,就會忍不住想起您。”
七彩聽到最後,真的很想吐。
她不但身子骨軟,就連睜眼瞎話都可以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反觀對待他時,什麼刻薄話都掛在嘴邊,差別待遇很大。
“卜希臨,別再跟我打哈哈,我說,我要你!”朱大爺肥臂伸長,抓住她。
“咦?”她愣住。
“好不容易今天再堵到你,你想我會這麼簡單就放過你?反正你開個價就對了,大爺會派人把錢送到你家裡去。”他沒耐性了,只想要把她帶回家,享受軟玉溫香。
卜希臨一整個傻眼,還沒搞清楚狀況,便見七彩橫過手,朝朱大爺的大拇指一個反抓,朱大爺立刻鬆了手,一張臉漲成豬肝色地瞪着他。
“你做什麼?還不快放手!”朱大爺喊着,身後的家丁圍了過來。
“七彩,放手。”卜希臨怔了一下,回過神趕忙拍着他的手。
七彩擡眼瞅着眼前的男人,警告道:“不要隨意輕薄姑娘家,別以爲天高皇帝遠,沒人整治得了你。”
“你、你……”朱大爺痛得大口喘氣着。“放手放手,我走可以了吧!”
七彩看着他半晌,才緩緩地鬆開手。
一得到自由,朱大爺捧着自己的手,怒瞪向七彩,卻驚察他的異瞳。“你……妖怪!”
話落,趕忙走人,一票家丁跟着走了。
霎時,附近的攤位開始響起竊竊私語,甚至陸續有人走到攤子前打量着。
見狀,卜希臨惱火低罵出聲,“看什麼看?沒瞧過七彩鳥嗎?真是一羣孤陋寡聞的傢伙!什麼妖怪,這是吉祥!”
七彩擡眼看着她。
她的表情很真誠,半點虛僞皆無,就好比她防他、討厭他,向來是大刺刺地表現出來,跟對待上門的客人截然不同。
所以,她真的認爲他和七彩鳥一樣,代表着吉祥?
這話溫暖了他。
可是他人異樣的目光仍令他如坐鍼氈,他想要躲起來,不讓人看着自己……他沒有過去的記憶,但這點應該是從未變過纔是吧。
想着,他不禁苦笑。
“收攤了,七彩,不要一直杵在這裡。”卜希臨吼着,還動手拉他,不讓他成爲珍禽異獸般接受旁人莫名其妙的打量。
他沒開口,默默地替她收着攤子,帶着燈籠,離開了孔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