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潮洶涌的街頭,我們閉並肩行走。
突然覺得有點不習慣,身邊的位置空久了,驀地多出一個人來,
彷彿連空間也顯得狹窄,走路更不能大搖大擺了,
還得時刻眼睛平視以調整平時風行慣了的步伐,搞得跟軍訓似的。
cappuccino一直低着頭走路,齊肩的長髮剛好遮住我看她的視線。
我想她應該是在製造那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朦朧意境吧,
可惜我不是白樂天,無法淚溼青衫來表示遇見知音的感動。
她在網上沉默30分鐘之後我最大的心願是要打破僵局;
在人羣中我最強的慾望是口若懸河,技壓羣雄;
一個人的時候我會很大聲的唱歌給花花草草聽,然後自己鼓掌.
種種跡象表明,我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
“去喝杯咖啡?”
在我們穿過第三條馬路的時候,我嘗試着提議。因爲她剛剛表示過這種願望。
“好。”她的聲音並沒有她打出來的文字那麼犀利,一針見血,
相反地,就像街上賣的一大把一大把的棉花糖,鬆鬆軟軟卻有清清脆脆.
這讓我一再防備被口水淹沒的心鬆了一大截,不禁隨着呼出的氣感嘆了一聲。
“幹嘛唉聲嘆氣,見着我不高興嗎?那麼回去了哦.”壞壞的語氣和表情,我彷彿又看見那個在網上脣槍舌劍cappuccino。
“我講個故事給你聽。”考慮再三,我決定鋌而走險。
“好呀,小女子洗耳恭聽!”
“你知道戰國春秋嗎?”我想了一下,問她。
“嗯。”
“ 你知道春秋時有個吳國嗎?”
“嗯。”
“你知道春秋時吳國有個季札嗎?”
她將頭轉了過去,不再理我。所以我沒聽到預想中的一聲“嗯”。
“你知道春秋時吳國的季札有一次出使魯國嗎?”
“我知道!”她又將頭轉向我,“你能不能一次把話說完。”
“那你知道你現在像一頭獅子嗎?”
她似乎發現路上有很多人正在回頭看她,於是瞪了我一眼,
“還不快說!”
“季札在魯國觀看各種樂舞,看到舜時的樂舞,他十分讚美,說看到這裡就夠了,再有別的樂舞也不必看了。”
“然後呢?”
“然後就完了。”我攤開手,聳聳肩。
“是嗎?”她斜着眼睛問我。
我似乎看到一頭獅子又要開始怒吼了,趕忙說:
“這是古代漢語中‘嘆觀止矣’”的來歷。能夠有幸見到你,我當然要歎爲觀止啦。
我看見在cappucaino臉上浮現出淺淺的笑意。
“你早上吃的什麼?”她開始反問我。
“麪條。”
“沒有吃肉?”她像連弩弓箭似的接着問。
“沒有。我心善,一向吃素。”
“你一定吃了。會不會是小蒼蠅什麼的掉在你碗裡,你沒看見?” “喂。”我不得不提出抗議,不然很難說還會有什麼東西掉進碗裡被我吃了。
“喂什麼喂,沒吃肉,幹嗎油嘴滑舌?”
笑容終於全面盛開在她的臉上,一朵一朵,長開不敗。
我似乎聽到旁邊的小孩子在大聲地唱: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沒到。
我終於開始佩服起我們偉大的祖先來,
他們用實踐證明了那麼多的至理名言和俗語來警醒後人。
江山易改,秉性難移。這是cappucaino最好的寫照了。
“走,可愛的呆子先生,我們去喝咖啡。‘流金歲月’好嗎?”
“慢,我要申明兩點:第一,我不叫呆子,我有名字的;第二,既然你都已經決定好了去那裡,幹嗎還要假裝徵求我的意見?”
她揚起頭,與我四目相對。
“我也有兩點要告訴你:第一,你沒有告訴過我你的名字;第二,我之所以決定去哪裡,主要是想把決定請客的權力交給你,徵求意見則是爲了表示民主。”
“我又沒說要請客…”
“我有說啊,你請客……哈哈……”cappucaino說完已經跑了出去。
相書上說我這種五官分明的人會跟女孩子結下孽緣,我看就是死在她們手上亦未可知。
流金歲月。
我不止一次從這裡經過,只是我老把它當作一家珠寶店,因爲那個“金”字總會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於是我每次到這裡我都望卻止步,像三過家門而不入的大禹。
一聲甜得發酥的“歡迎光臨”,把我從原始社會拉回到21世紀。
稍一擡眼,就看見臉上笑成一朵花的年輕漂亮的女waiter,
只是那笑容像面具一樣地貼在臉上,沒有靈魂.果然職業,
我猜她們家裡一定有一大堆的止痛藥,用以下班後敷面止痛。我很同地看着她。
管理學老師一再告訴我們說要善待你的顧客,他們是你財富的源泉。
然後我就想,以後工作了,如果顧客罵我“去死”, 我是不是也應該像日本武士一樣,口中高呼 “天皇萬歲”然後剖腹自殘。
“呆子,發什麼楞,快點啦!”
看到已經落座的cappuccino向我招手,我像一個掉了隊的孩子小跑過去。
她應該常來吧,不然我怎麼會聯想到“老馬識途”這個詞?
帶着“面具笑容”的waiter走過來,將兩份menu分別遞給我們。“cappuccino”“羅馬假日!”
我倆幾乎同時報出名字,然後一齊笑了起來。
Waiter 收起menu,丟下句“請稍候”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呆子——”
“喂,我說過,我有名字的”我打斷她,“在下姓莊名奕哲,就讀於管理學系,今年正式下崗。”
“什麼下崗?”她好像有點迷糊了。
“你沒聽說過‘畢業就等於失業嗎’?我今年大三,馬上就畢業了。"
“哦。”我看到她眼裡閃過一絲失望,卻又一閃而沒。
“還沒請教你高姓大名呢?”
“Cinderella,安安。”很標準的發音。
“等等”,我再一次打斷她,“你確定自己是中國人嗎?怎麼名字那麼像老外?”
“呵呵,cinderella是我的英文名字,安安是我的本名,我念外文系。” “哦,難怪,還是你的中文名好聽。”
我的目的是要塑造一個具有血性和愛國熱情的好男兒形象。
“莊奕哲,別忘了我是學外文的哦,這樣講話會犯大忌的。”
她收起臉上的花朵,莊重的表情像在捍衛自己的貞潔。
我不理她,繼續宣揚我的“中文核心”立場:
“英文充其量是我們瞭解世界的一種工具而已,而漢語纔是我們真正的根!當你改名爲瑪麗,你是否還願意接受一封標題爲《菩薩蠻》的情書?”
不好意思說了跟佘光中先生同樣的話,承讓了!
“但是你仍然可以送我一首《Goodbye To Cambridge》呀,哈哈!”
可惡,拿徐志摩開刀。如果他泉下有知,說不定還要向你討回崇洋媚外的債呢。
跟她講這些,看來是自尋死路。
“那麼,你會在午夜12:00留下一隻玻璃鞋讓我去找你嗎?”
哈哈,圪坤大挪移可是我的拿手絕技。
“什麼?”cppuccino,不,應該是安安一臉的茫然。
“據我所知,《仙履奇緣》中的灰姑娘就叫辛蒂蕊拉吧。”
“叫克林頓的也不見得全是美國前總統吧。”
很奇怪的比喻. 我撇了撇嘴,無言以對。
不過,以她這種靈敏的反應,去參加辯論賽或是擊劍比賽肯定穩操勝券。
安安笑了起來,“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很沒趣呀?”
“不是很沒趣啦,只是一般沒趣而已。”
“喂。”安安似乎又要發功了,我覺得她還是改名“暴動”比較恰當。
小C說我最大的缺點就是喜歡說實話,看來這下又闖禍了!
“我再講個故事給你聽,好不好?”我連忙見機行事。
“可以,不過要好好的講。”
如果對100個女人進行抽樣調查,你會發現有120的比率表示不會拒絕聽故事。
“一個人捉了一隻蜢蚱,把它放了又捉,捉了又放,覺得很好玩。到第七次捉住蜢蚱的時候,筋疲力盡的蜢蚱說話了:‘大哥,你是孔明吧?你認錯人了,我不是孟獲!’”
“呵呵。”安安再次露出潔白好看的牙齒,眼裡斟滿溫柔。
我大鬆一口氣,危險警報暫時解除了。
咖啡終於被送了上來,正口喝呢。
Waiter說了聲“請慢用”然後再度消失。
]看來他們是受過特殊訓練的,連走路都無聲無息,很有點地獄遊魂的味道。
我不禁緊張地四處望了一下,各個出口都正對着大街,於是我放心地埋頭喝咖啡。
安安左手託着下巴,面朝窗外。
右手習慣性地拿着湯匙在咖啡杯裡一圈一圈地打轉。
順時針三圈…停止,等漩渦抹平…逆時針兩圈…然後拿出湯匙,放在茶杯左側…食指中指擱在杯口…其餘三指握住杯身…端起杯子…觸碰杯口…停頓十秒,然後放下。
我的心猛然一驚,這是憂傷的手語。
我突然覺得她望向窗外的這個姿式,寂寞得如同一尊雕塑。
我記得每當我坐在空空的籃球架下面望天的時候,小c就這麼說我。
然後他會拍拍我的肩膀,拉我起來,一同出去上網。
這麼好強活潑的一個女孩子,她也會寂寞嗎?
我沒有見過安安寂寞的樣子。
上網的時候,我們隔着電腦屏幕和糾結的數據線;
見面的時候,我們隔着一頭靚麗的青絲;
而現在,我們隔着一杯苦澀的cappucaino。
所以,我看不清她寂寞的樣子。可是在她深深的眼眸中,我卻看見自己的影子。
也許,和我的針鋒相對,只是爲了掩蓋寂寞的實質,或者是,
只有在聲波傳遞的過程中她纔會忘記了寂寞的所在。
反正,聊勝於無,有總比沒有的好, 聊天總比沉默不語的強。Let‘s go on !
“安安。”我試着喚回她的記憶和目光。
“嗯?”她沒有反應,頭也不回。
“如果我喜歡一樣東西我就會記得它的每一個細節。”
“嗯。”
“所以我在表達時也一定會滴水不漏。”
“喂,你到底要說什麼。”她終於回心轉意了,連目光也停在我的臉上。我趕緊指了一下她的咖啡,以轉移視線.
“你在跟我講它的成份時,除了正宗的意大利咖啡,新鮮奶油和肉桂粉之外,還忘了一樣香草利口酒,又稱加利安奴,也是產自意大利,酒精度爲35。”
“哦。”她把動作換成雙手托腮。
“而我的羅馬假日,除了熱咖啡,藍姆酒(RNM)和奶油外,也會撒上好看的七彩針,香醇味美,精緻優稚,絲毫不輸給你的肉桂粉哦。”
呵呵,掰咖啡可是我的強項。其實這是小C的功勞。
記得以前每次他跟非非約會,總是拉着我,我就告訴他我不是牧師再說見證你的婚姻也還爲時尚早。
小C沒辦法只好請我喝咖啡作爲我在他們中間耗費光和電的補償。
天知道,最後我居然淪爲他們愛情的陪葬品, 死無葬身之地。
“呆子,賣弄夠了哦。”她終於恢復正常,開始一口一口地喝咖啡.
"呵呵。"我的個性之三是如果被人看穿底細,我就會以傻笑來表示天地良心的無辜。
我的確很無辜,因爲我的名字再次淪陷了。
“可以告訴我今天你爲什麼點‘羅馬假日’嗎?是不是跟自由有關?”“你怎麼知道?”
難怪他們說你可以否決真理,但你絕不能懷疑女人的直覺。
“因爲在你的文集簡介裡面寫了很多關於暖陽,霞光的東西啊,還提到了加勒比海,我感覺你是那麼嚮往自由。”
我一直以爲,在別人的眼裡,我應該是一個自私,圓滑,膽小而且勢利的人. 比如說,
在反對日本加入常任理事國的條幅上,我會選擇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小心翼翼地簽下自己的“小名”;
比如說***當主席了我會說他真是一個好主席。
每個人在這個世界都不會孤單,因爲必定有人拿着開啓你心門的鑰匙。
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想到了“紅顏知己”這個詞語。
“在這個被各種各樣世俗包裹的世界裡,每個人都會葆有一顆嚮往自由的內心,只是不同的人會不同程度地隱藏自己真實的一面。”
"說得好!" 她輕輕地拍手.
我像一個得到老師表揚的孩子繼續說道,
"可能是我太過於暴露自己了吧,纔會讓你那麼輕易地就看穿了我的內心。其實我對這個世界要求得不多,只要有一片湛藍的天空,讓我盡情地飛翔就足夠了。……"
在安安面前,我找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於是我不停地傾吐自己,
就像一個剛剛從戰場下來的士兵,向親人述說着自己的種種遭遇和疲憊;
又如同一個剛從田間歸來的農夫,正向自己的妻子展示一天勞作的果實。我想,我們應該聊了很久吧,因爲外面天已經黑了。
結賬的時候,安安果然很民主地看着我掏出錢包,
接着就只見漂亮的女收銀員露出她慣用的笑臉和潔白的牙齒對我說:
"你好,先生, 總共一百塊。"
看來她的笑臉跟所收金額是成正比例關係的.
而我,也終於明白“流金歲月”這四個字的含義了。
所謂“流金”, 就是說鈔票會跟流水一樣地流走. 這樣的歲月,不過也罷。
“我送你吧。”走出店門,我禮節性地對她說。
“好呀,反正同路對嗎?” 我還是被攔在了一塊“男生免進”的牌子外面。
“你住這兒?這可是新生宿舍呢?”我張大了嘴巴。
“我很老嗎?”她撅着嘴,跟我形成對比。
“不不不,只是你怎麼沒跟我講過?” “你有問過我嗎?”
也對,好像今天一直都是我在說話,不知道回去了會不會嘴疼。
雖然我選擇了坦白而她也可以選擇不坦白, 這是公民言論自由權。
“還不走嗎?我進去了哦。”安安一臉壞笑地望向我身後。
回過頭一看,一個體重是我兩倍的姐們兒正橫眉冷對着我呢!
看到大勢不妙,我飛也似的逃開。
回到寢室,只見小C像蔣門神一樣地守住大門口,
我還以爲是鬼神附身,趕忙念道:“急急如律令赦!"
誰知唸了三遍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正準備去請校醫看看,
小C突然大吼一聲“說,幹嗎去了!”我明顯感受到了小C的怒火。
我恍然頓悟,因爲急着跟安安見面,走時匆忙,忘了給他打招呼了。
本來約好一起吃飯的, 看來我又做了一回“重色輕友”之徒。
“等等,我去上廁所。”兵法雲避實擊虛,權宜應變,應該是這麼用的吧。
———to be continae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