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從守護者的滅世天災中僥倖逃脫的種族,似乎多半都受過星空之民的幫助。那些來自羣星深處的古老生命籠罩着一層神秘面紗,至今郝仁都沒在夢位面查到任何有關星空之民的可靠史料或者遺蹟,他既不知道那些光芒生物是從何處誕生,也不知道它們的社會形式和文明形態,甚至連他們的語言和文字都是雲裡霧裡,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這些生物有着極其高超的技術而且對創世女神相當熟悉——若非這樣,他們也不可能在女神隕落之後和瘋掉的守護者們對抗。
“黃金圓盤是他們帶來的?”郝仁摸着下巴,感覺星空之民身上糾纏的秘密似乎越來越多了,“他們從哪找到的神器……創始之星爆炸之前,黃金圓盤應該都在神國纔對。”
“穆魯曾經提到過一些被稱作‘亙古者’的特殊族羣,據說那是在創世女神製造生物之前就已經在這個宇宙生活着的古老種族,”薇薇安突然想起一些細節,“當時咱們沒有細問,亙古者會不會就是星空之民?”
郝仁嗯了一聲,轉向那位老人:“之後呢?你們踏上旅程,這些星空之民還跟你們在一起麼?”
“據說在航程的最初幾百年,他們跟我們在一起,那些光芒生物就居住在方舟的導航艙裡,”老人顫顫巍巍地說道,“但若干年後,他們確定神器已經產生作用,於是就離開了,或許是去幫助其他的倖存者。我們的艦隊繼續上路,試圖尋找一個安全的地方,但整個宇宙都已經被污染……每一顆適宜生存的星球上都有天災,所有的生態系統都病變了。到處都是巨大的觸鬚和劇毒的血池,我們的神器只能保護艦隊,卻無法淨化整個星球。在損失了數艘飛船之後。艦隊決定不再停靠,我們要一直流浪下去。直到找到一顆沒有天災的星球爲止……”
薇薇安皺眉問道:“傳染病是怎麼回事?”
老人重重地喘息,聲音低沉地說道:“沒有人知道是怎麼回事,它突然出現,毫無預兆,也無從治療,以我們的醫療技術根本找不到病因。我們只知道它會感染成年人,但對兒童的影響卻逐漸減弱,年齡越小。受這種疾病的影響也越弱,而成年人被感染之後的死亡率卻是幾乎百分之百……”
“幾乎百分之百,”南宮五月看着老人的臉,“你是那唯一一個例外?”
老人擡起手,看了看皮膚上溝壑縱生的紋路,聲音嘶啞:“是的,我是唯一一個例外,因爲我當時很年輕,哦,很年輕。大概正是因此,瘟疫對我網開一面——可是很多跟我一樣年紀的人卻也沒這麼幸運。”
薇薇安眉毛微擡:“你第一次被冰封的時候多大?”
“我……我記不清了,二十歲。或者二十二歲?”老人的眼睛再次渾濁起來,“我只記得自己被關在一個白房子裡,日夜訓練,學習,洗腦一樣去掌握那些知識和技巧……因爲當疾病蔓延之後,我們發現這是無法抵抗的,就像發生在故鄉的生態天災一樣,這是一種超級災難,所以我們開始爲後事做準備。我們用了幾年改造方舟。建造最終保管庫,而在這個過程中有一半以上的人死去。工程在最後險些因爲人手不足而失敗……我們把健康的孩子送進休眠設施,並且儘可能地讓那些較爲年長的孩子學習知識。因爲他們將來都用得上,但這些還不夠,非常不夠……他們中最大的只有十三歲,而且這些十三歲的孩子只佔總人數的百分之一不到。”
“所以就有了你,”郝仁慢慢引導着,讓老人回憶起更多東西,“你是那些孩子的老師和家長,等有朝一日方舟中的病毒滅絕之後,你就要領着他們重建文明?”
老人的頭微微顫動着,似乎上下點了點:“哦,是的,我要引導他們……孩子們睡去之後,成年人去自生自滅,而避難所則會關閉一百年,直到生態系統完成一次徹底的內循環纔可以重啓。等一切就緒之後,孩子們就會醒來,在‘家長’的帶領下重新開始生活。但原本‘家長’不止我一個,我們有很多候選,每一個都意志堅韌,學習能力強大,能夠領導團隊,最重要的是對那瘟疫有一定抵抗力。但後來其他候選人還是一個個死去了,瘟疫在他們身上只是減弱而已,他們並沒有真正的抵抗力。最終只有我一個人從訓練設施裡出來,孩子們已經排隊進入休眠艙,而方舟裡最後幾十個奄奄一息的人給我辦了個小小的送別儀式,從那以後,我就在這裡了。”
莉莉好奇地問:“爲什麼你要被獨立安置在這兒?”
“爲了安全,”老人慢慢說道,“因爲直到保管庫完工的那天,我們的醫學家都不敢確定我是不是真的完全沒病,或者是不是攜帶‘病毒’,如果連最後一個健康人都身染瘟疫,那我們寧可放棄重建計劃。所以我被獨立封存在這兒,每隔十年,就被喚醒一次,然後自己檢查身體情況——我想起來了,那些就是我用過的……”
老人顫顫巍巍地指向房間角落,郝仁看到那裡擺着一套陳舊的裝置,似乎曾作爲醫療之用。
“每十年,我就醒來,然後獨自一人抽血,化驗,檢查自己的顱骨,”老人低着頭慢慢說道,“透過門旁的一扇小玻璃窗,我看着外面的十五萬個小小的搖籃,知道我族的血脈仍然在冰封中等待延續,這就能給我足夠的勇氣。每一次從冰封中醒來我都在計算着自己‘起牀’的次數,我告訴自己,數到十次,一切就能重新開始……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發現自己在筆記本上寫下了11——而保管庫主機反常地沉默着。”
現場一片安靜。
“系統故障,”郝仁嘆了口氣,“反應爐輻射泄漏,蔓延到整個艙段,保管庫主機緊急激活了外面的休眠艙,大概它覺得讓人們躲進避難所都市要比永遠睡在休眠艙裡好一點。可那臺機器漏掉了你。”
老人皺紋橫生的臉凝固在一個複雜的表情上,看不出來這是哭是笑,但裡面唯獨沒有意外。他只是跟着郝仁輕聲嘆息:“我知道,肯定是系統出了故障,但現在我終於知道細節了。”
莉莉感覺這一切都很難接受:“這種事故不該發生的,保管庫主機的程序有問題,而且這個保管庫的位置也有問題,它和避難所城市中間隔着反應爐,這不是一條好路,要是能多測試……唉,算了。”
莉莉最後沒有再說下去,因爲她知道當時方舟裡的人已經盡了全力:他們的人每天都在死去,他們能選擇的地方只有飛船裡的幾個角落,他們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甚至每一個人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工程完工的那天。當保管庫完成的時候,飛船裡剩下的成年人甚至只有寥寥幾十個——他們無法測試整個系統,也沒機會設想什麼備選方案。
一切都是賭一把,賭這個計劃不會出問題。
但誰都不是主角,命運沒有眷顧任何人。
“那之後你怎麼過的?”薇薇安盯着老人的臉龐,那張臉皺紋密佈,乾枯消瘦,這張臉在最初進入這個房間的時候只有二十多歲,青春洋溢,但現在已經蒼老的沒了模樣,“你……醒了多久?”
“很久,斷斷續續地醒着,最初我強迫自己保持每十年醒來一次,每次醒來都照着計劃檢查身體,祈禱下一次醒來的時候可以看到門口站着那些孩子,但後來我慢慢放棄了,自暴自棄,大吃大喝——我真該慶幸他們給我留下了足夠的食物,因爲我是飛船裡唯一還要吃東西的人,他們乾脆把剩下的食物全都塞進了這個房間,反正他們也用不上了,”老人露出個哭一般的笑容,“真的,我浪費了很多時間,但後來我發現這樣比死還難受,於是我重新回去睡覺,並把時間定爲三十年甦醒一次,這樣持續了很多次,我發現自己的頭髮漸漸變白,臉上也出現了皺紋,於是我害怕了,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浪費的不只是自己的時間,還有外面那些孩子們的,於是在最後一次休眠前,我做了最後一件有意義的事……哦,對,沒錯,我想起來了,最重要的,最重要的!”
老人突然開始激動,擡手指着房間另外一個角落,臉龐像迴光返照一樣洋溢起燦爛的光輝來,郝仁趕忙跑過去,他看到那裡有一張長長的桌子,而桌子上整整齊齊地碼放着很多手稿。
如果這些手稿摞起來,恐怕甚至有半米厚。
而如果這些手稿還不夠讓人驚訝的話,那麼旁邊的牆壁就足以讓他目瞪口呆了:只見長桌旁的牆壁上、附近的地面上、傢俱上,幾乎每一個表面都刻滿着密密麻麻的字跡和圖畫,他順着這些字痕向旁邊找去,終於發現這些東西差不多刻滿了一半的房間——只是這裡燈光昏暗,而大部分牆壁和地面又被雜物覆蓋着,之前他都沒有注意到這些東西。
在郝仁身後,那位老人努力站起身子,慢慢張開雙手,眼中帶着自豪的光芒:“我們的……歷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