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的夏日午後。
天空似乎下過一場小雨,十分的晴朗。
地面瀰漫着氤氳的水氣,從窗外吹來的風,混合着泥土的氣息。
一個瘦小的身影,穿着粉白相見的舞蹈服。
旋轉,擡手,潔白的房間中,只有她和鏡子中的她存在於此。
又是一個枯燥而乏味的下午,彷彿無窮無盡的訓練。
委屈,不甘。
彷彿是泄憤一般的不斷的加速。
憑什麼我就要在這裡?
也許是一時分心,小女孩一個不小心,重重的砸在了地面上。
發麻的痛楚一陣陣的從身體各處傳來。
一瞬間,所有的情緒都爆發了。
豆大的淚珠蓄在眼眶,啪嗒啪嗒的掉在地上。
壓抑的嗚咽聲在潔白的練舞房響起。
門打開的聲音響起,小女孩咬着下嘴脣,強忍着眼淚扭頭看去。
一個人老珠黃的中年婦女坐在輪椅上。
看得出來,她曾經很漂亮。
可能是在輪椅上坐久了,也可能是上了年紀。
現在的她看起來又臃腫又蒼老。
這個中年婦女用着麻木的眼神,看着摔倒在地的小女孩。
帶着平靜的表情,並用平靜的語氣說道。
“雲韻,媽媽看到你摔倒了很傷心,但是我無法站起來,也無法抱你起來。”
中年婦女的表情變得陰沉了起來。
“所以快點自己站起來,你可是媽媽的希望。”
雲韻趴在地上,不禁將手狠狠捏緊。
她一邊責怪着自己的軟弱,一邊努力爬起。
‘是啊,我可是媽媽的驕傲,我不能這樣的’
瘦弱的小女孩艱難的支撐起自己的身體。
她最爲敬愛的就是她的母親,那個曾經身爲舞蹈家,曾經光芒萬丈的女人。
雖然她從來不會認可自己的成績,但云韻認爲這是理所應當的。
得更加努力,更加努力才行。
總有一天我要得到媽媽的表揚,我也要像她一樣光芒萬丈。
懷抱着這樣的信念。
雲韻從小就參加了無數的比賽。
只要是可以報名的比賽,她都去參加了。
只是,每一次她拿着排名去找媽媽的時候。
從來沒有得到過媽媽的表揚。
她只是面色嚴厲的說,還得繼續努力。
就靜靜的看向自己的那面榮譽牆。
無數閃閃發光的獎盃,榮譽證書。
還有許多母親站在舞臺中央的照片,許多母親與名流的合照。
這個時候一直莫名其妙的自卑就會涌上雲韻的心頭。
爲什麼不看看我?
是我還不夠努力嗎?
變得越發偏執的雲韻,就這樣慢慢步入了少女的年紀。
她永遠是校園舞蹈隊裡,最耀眼的角色。
雖然這帶來了許多竊竊私語,與無人相伴的孤獨。
有人說她裝,有人說她虛榮心強。
許多人,用貶低她的方式來平衡內心的自卑。
但云韻從來不在意這些,她只是覺得不夠,學校的舞臺,還不夠大。
作爲一個花城人,她的目標自然是全國聞名的花城藝術大學。
懷揣着信念,她順利考進了她夢想中的學校。
只是母親的誇獎,自始至終都沒有到來。
雲韻覺得自己的母親好像着了魔。
每天都抱着自己過往的榮譽,
沉浸在過往的記憶中。
明明小時候還經常說着,雲韻是媽媽的希望。
是我還不夠努力嗎?
少女雲韻不斷的懷疑自己,一定要變得更強才行。
青年舞蹈大賽。
如果無法在這個全國含金量最高的舞蹈比賽中脫穎而出。
你的出路只能是去當一個舞蹈老師。
可雲韻發現,有一些不對勁的感覺慢慢涌上心頭。
也許是成年累月的壓抑。
也許是從來沒有得到過母親的認可。
也許是孤獨的青春期。
也許是親情友情戀情的缺失。
雲韻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忍受失敗了。
因爲她的生命裡,只剩下舞蹈了。
如果說,每一個人活着,都有他自己的理由。
那麼雲韻的理由就是舞蹈,就是取得媽媽的認可,就是在舞臺的中央散發自己的光芒。
所以她變得極端起來了。
如果在日常訓練中出現差錯,她就會像折磨自己一般的,瘋狂的練習。
如果被別人比了下去,她就會一連幾個星期都心情壓抑。
極端到無法忍受的時候,她甚至會用刀片劃出血痕。
看着白潔手臂上,血液滲出,與一陣陣疼痛的感覺。
雲韻纔會得到暫時的寧靜。
大三的時候。
青年舞蹈大賽海選開始了。
周圍的人都說她不正常,就連她的導師都不斷勸她,讓她放鬆放鬆。
但云韻覺得自己正常的很。
她比任何時候都要正常,因爲她即將開始她的人生。
不出意外的話,她將通過青年舞蹈大賽大放異彩。
在全國嶄露頭角,拉開自己精彩人生的帷幕。
也會讓母親因此而驕傲。
到時候她一定要和母親提一個要求。
以此來彌補從小缺失的禮物。
雲韻甚至開始糾結,到底要什麼比較好。
最後,她決定了,就要一個擁抱好了。
從小就沒有感受過媽媽的擁抱,它一定會很溫暖吧。
所以她每天高強度的訓練。
除了吃喝拉撒,與必要的睡眠,她都在練舞。
就這樣,在臨近比賽開始的時候。
她的身體垮了。
理所應當的,她的比賽落選了。
連海選都沒有通過。
當雲韻拖着病弱的身體走上舞臺,第一個動作,就摔倒在地了。
戛然而止的配樂,評委的失望,觀衆的噓聲。
雲韻好似又回到了那個寧靜的夏日午後。
她好似又變回了那個瘦弱的小女孩。
17年。
從4歲開始,到21歲。
雲韻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舞臺上下來的。
她麻木的看着外界的景象變化,卻沒有對此產生任何反應。
待到再次清醒過來後,她已經在公交站臺裡坐了很久了。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家面對自己的母親,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自己的人生。
……
車來了。
雲韻從回憶中驚醒。
一看就價格不菲的保姆車停在了她的面前。
身邊的助理畢恭畢敬的爲她撐着傘。
一個保鏢爲她拉開了車門,她只需要從容不迫的坐進去。
很久之前。
在日復一日的,枯燥的舞蹈老師生涯中。
異常悄然降臨了。
先是將她的垮掉的性格,變回了從前那個孤傲的白天鵝。
好像沒有什麼不對的。
然後她又變成了曾經的,青年舞蹈大賽的佼佼者。
只是因爲母親病重離世,才接手了母親留下的舞蹈機構。
這樣好像沒有什麼不對勁的。
一切都在慢慢變好。
直到那個男人,將耳釘刺進她的耳垂。
她纔回過神來,恍然大悟一般想起了一切。
現在的她,已經可以將她最想得到的東西,最想做到的事,化爲現實了。
坐在保姆車內,看着晴朗的天。
第一場演出馬上要開始了。
我也要站到那個地方了,只可惜母親你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