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間，張敬軒不是一個人，他旁邊坐了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正說着什麼。談不上熱切，也沒有千里之外的寒冷。
“老闆。”
小二輕敲了三下木製的房門，輕聲喊道。
張敬軒是湘南人，卻生來喜靜。手下的人自然投其所好，說話都不大聲。
“有什麼事？”他聲音懶懶的，一直應付着青年男子的話。
小二回答：“有人找您。”
張敬軒不準備問清楚來人身份，都隨口應付了這麼久，是時候離開了。
“趙先生，有些小事需要處理，招待不週還望海涵。”張敬軒帶着一分歉意，這倒是真誠的。
這個姓趙的他見過一兩次，也聽說過他，做事不講究，吃相難看。
這次是他一朋友拖的，推遲不得。他卻也不願意轉讓自己的東西，不止是因爲價錢，更多的是因爲他的態度。
在潘家園，乃至華夏做古玩生意的都只有倆衆人，一種人數衆多，是因爲火熱市場方纔投進來的商人，想發財的人，這種人數十年前便有。
另一種已經是稀有動物，他們通過不同途徑入了這行，已經不在追求金錢，更多的是對器物的喜好。
張敬軒不算富有，卻也在銀行有千萬存款，一兩套房。平常轉讓手中寶貝也是找的朋友，相互知根知底，價錢也公道。
最重要的就是，他轉讓的都是別人喜歡的，對東西很尊重，並非只拿來賺錢的人。
他不知道姓趙的勻走之後是想幹嘛，也捨不得好東西被糟蹋。
趙先生不怒反笑，說：“張掌櫃的有事自可前往，只是……”
張敬軒眉頭一皺，他沒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陰晦。他實在是不想轉讓，卻又抹不開面子。
心中輕嘆一聲，今日是免不得賣點東西了。
他想了想說：“這次您來的不巧，大東西都沒了，只剩下一二小東西，不如您先看看？”
“可以”趙先生點頭，跟着張敬軒越過小二，走進另一個房間，裡面放置着一個大大的書架，是梨花木的。
書架只有寥寥一二的書，大部分都是各種器物，從印章、毛筆、硯臺到玉如意。
“這些是我所剩的珍藏，或許有些價值不高，卻都是真品，我喜歡的東西。趙先生您先看着，有喜歡的說一聲。”
張敬軒簡單介紹之後，告了一聲罪。
一出門，他就鬆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方問道：“是誰？”
小二一愣，這他剛纔也沒問，只知道對方報的是唐管家的名字。
“他們說是唐管家介紹來的。”小二想想道，聲音不大。
張敬軒深吸一口氣，確認道：“唐管家？”
小二點頭。
“好吧……帶我去！”張敬軒站不住了，比小二走的還快。
小二目瞪口呆，自己掌櫃居然比自己還要積極。
到了一樓大廳，入眼的便是坐在一起的男女，喝的是自己特意招待高端客戶用的。
“您好……”他打着招呼，身姿依舊。
唐川看着他，黑色的唐裝，筆直的身子，若是面容年輕幾分，和民國的學生沒什麼差別：“張老闆？還是張掌櫃？”
“都可以，不知道……”張敬軒打量着唐川，心中不由有些羨慕。
“我可不是正主”唐川微微一笑，把柳青煙推出前臺。
“她姓柳……想要送給長輩一個禮物。”
“姓柳？”張敬軒一愣，想到了燕京的幾個大族，其中就有柳家……
“柳……女士”他半晌才說出這樣一個稱呼，這是華夏的悲哀……
柳青煙頗爲禮貌：“我那長輩壽辰在年前，還望張掌櫃多多上心。”
張敬軒心中苦笑，若她像那個姓趙的一樣，他還好辦，但伸手手不打笑臉人。
他還是說：“我盡力。”
“那是最好。”唐川點頭，他不強人所難，尤其是看到了他眼中的遲疑。
“張老闆，你不是病了嗎？”門外有人道，聲音不高不低，卻有一種兇厲。
張敬軒臉色一變，店裡面的員工臉色也不好，紛紛從櫃子裡取出長短不一的木棍。
“呦，這是要動手？”門口傳來戲謔的聲音。
一個頭發金黃的漢子冷笑走了進來，身後跟着三四個大漢，氣勢很足。
一伸手，唐川拉着柳青煙坐下，端着茶杯，細細品着。
張敬軒看着他們沉聲道：“金三，你還敢來？”
“爲什麼不來？你都不裝病了，我自然要來恭賀一下。”他特意咬重了恭賀二字，嘴角又是嘲諷。
“你……”張敬軒磨牙，他恨這個金三恨得牙癢癢。
“哈哈”他大笑，“你什麼時候賠錢？”
張敬軒一甩袖子：“沒錢！”
金三冷眸直視，他這下不笑了：“不賠錢？哥幾個把我的青花瓷拿來，這奸商！”
一個大漢從身後的口袋取出一些碎片，儘管殘缺，依稀能夠看到上面的精美。
“都看看！”他瞥了唐川、柳青煙一眼，後者驚豔，手上一個包就讓他不敢多看。
而唐川身上並不驚人的氣勢就讓他心中一沉。
“這就是湘瑾軒！”他高聲：“打破我的青花瓷，又藉口假貨，騙我孩子的救命錢！”
柳青煙臉色不好，她不笨，怎麼能看不出這裡面的貓膩。
唐川只是按住她的手，輕輕搖頭，現在還不是時候。
“撒潑？”張敬軒咬牙切齒，這不是他們第一次這樣做，敗壞湘瑾軒的名氣。
他也曾經報警，金三手中的東西根本就不全是青花瓷，若是他有，也不會堂而皇之的擺在桌面上，摔壞。
警察每次都來，卻都是愛莫能助，這根本算不上犯罪，甚至都沒有怎麼妨礙治安，只能口頭教育幾句作罷。
他警察朋友也說了，這些傢伙是慣犯，就喜歡碰瓷，金額不大不小。而文物這東西，又沒有準確的定價，只能每次出警快一點。
此後，他是沒有繼續求助於警察了，而是用一些棍棒自衛，自己拖病不來。等着他砸場子。
到時候，再看誰的關係硬。
門外的人逐漸堵了起來，好事者都駐足不前，看着熱鬧。
“嘖嘖……我還以爲張老闆會破財消災，誰知道他脾氣還是又臭又硬。咱們這條街，被那金三可都禍害過了。”隔壁老闆幸災樂禍，同行是冤家，相鄰不說。這張敬軒卻不會做人，自己高尚還要別人不弱於自己，這可就得罪人了。
不然也不會門口全都是看熱鬧的，除了冷嘲熱諷，沒有一人嘴裡有什麼好話。
“好了好了……”有人不忿，“上次是老李，這次是這張敬軒，下次不是你我又是誰？”
一年輕老闆怒氣衝衝：“我也查了，他們做的事根本不觸犯法律，這古董行業，價格可沒說死，就算他的價格有貓膩。三番五次的折騰，誰又敢不給？”
門外的人不少都聽見他們說的，暗自搖頭後就走了。
不是誰都願意挺身而出，尤其是爲了陌生人。
另一個老闆說：“可我們怎麼幫？他說的半真半假，誰拿他有辦法？”
沉默，這一次他們沒有話說了。
若是能好好的解決，他們也不會選擇破財免災了，不是誰都願意在他們手底下吃虧。
尤其是這些古玩行當的人精，若非那些傢伙準備充足，一直沒被他們抓住小辮子，早就送進去了。
張敬軒也不是沒有聽到外面的聲音，若是他們不講究，自己還真就隨手收拾了。
問題是他們太滑了。
腳步聲從上而下，趙先生拿着一柄做工精美的玉如意走了下來，嘴角的笑意足以證明他的心情不錯。
“怎麼回事？”面對一雙雙眼睛，尤其是金三赤裸裸打量的目光，他就覺得不舒服。
“你是誰？”
他盛氣凌人，反倒是讓金三一愣，摸不着頭腦：“這位先生，這家店主可不是什麼好人，打碎我的青花瓷不算，還不出肯一分錢，我金三可不是好惹的！”
趙先生看看張敬軒，又看看其他人，問：“是真的？”
張敬軒冷笑一聲，手中抱着自己的東西居然信別人的話。
趙先生面色一冷，自顧自的選了一個位置坐下。
“我好像認識他……”柳青煙看着從樓上下來的那人，眉頭一蹙。
唐川提醒道：“剛纔的勞斯萊斯。”
“那他應該姓趙。”柳青煙喃喃，臉色有些不好。
金三見那個氣勢不凡的傢伙坐在了一邊，顯然是不打算管這事兒，氣焰又囂張了幾分。
“張老闆，我就問你是賠還是不賠！”金三冷笑之後下了通牒，目光不時落在趙先生手中的玉如意上面。
“你——休想！”張敬軒難改驚色，他沒想到的是金三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下通碟，準備動手。
金三不動聲色的靠近了他幾步，小聲說：“你上面有人，我也有。我倒想看看誰能耗的過誰！”
這纔是他逼迫其他老闆給錢的最終武器。
動粗這玩意現在已經過時了，出來砍人的大多都是神經病，正常人有誰會做出這種事。
不對，老實人會這樣的。
“你……”這次，張敬軒怒不起來，他將深深地憤怒藏在心裡，心不甘情不願也不得不說：“明天來拿錢！”
金三得意一笑，倒沒有加錢或者繼續嘲諷。他爲錢而來，哪裡願意節外生枝。
就在張敬軒憤怒、金三得意的時候，只聽得有人一聲嬌喝，出言道：“不準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