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雲軒這才站起身來,將手伸入一旁小二端着的溫熱水盆裡,不疾不徐的洗着手,口中淡淡道:“此人砒霜之毒大部分已解,只需靜養一段時日,再開個方子抓些藥吃也就差不多好了。”
人羣裡間或傳來幾聲誇讚柳雲軒醫術高超之類的話語,不過大多數人還是在道:“少當家,不能因爲你救活了那人,就可以洗脫你們柳清居下毒害人的嫌疑!”
柳雲軒命掌櫃的去拿來一個銀針,隨即又走向那個食客當時所坐的那個桌子旁。桌子上那人吃得飯菜的盤碟都還沒收,幸好由於柳雲軒平日裡治下嚴明,所以出了這等事之後,這桌子周圍立即就被幾個小二圍住,任何人都不得靠近這裡。
柳雲軒將銀針探入飯菜之中,銀針均沒有變黑的跡象。
大部分人都不吭聲了,但是仍然有幾個閒漢叫嚷:“我們還是不信!除非少當家的能把這飯菜給吃了!”
柳雲軒微微擡眼望了一下那幾人所在的方向,眸子冷得迫人,像是被凍住的冰雪一般,散發出陣陣凜冽的寒意。那幾個人渾身不由得抖了幾下,下意識的往後面退了幾步。
夏雲依知曉柳雲軒素來有潔癖,別人吃過的東西他是萬萬不會再碰的。但是眼下這幾個人咄咄逼人,而且還在不時地起鬨,若是不將此事妥善解決的話,只怕對柳清居的生意大有影響。她的手掌心開始滲出細細密密的冷汗來,慢慢地攥成一個拳頭,渾身不由自主地開始輕顫。
柳雲軒脣邊漾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他清冷的丹鳳眸光微閃,恬淡啓脣道:“要柳某吃這些飯菜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說到這裡,他語氣一頓,隨即擡手指向那幾個一直在鬧事之人:“若是讓柳某一個人吃會不會太不公平了點,你們幾個也都來嚐嚐吧。”
那幾個人聞言,瞬間變了臉色,忙道:“憑什麼?關我們什麼事?再說,萬一你這裡頭真的有砒霜,把我們幾個吃死了怎麼辦?”
柳雲軒的笑意逐漸轉爲冷笑,語調稍稍提高了些:“柳某都不懼,你們又懼怕什麼?你們既然那麼着急想替別人討回公道,那麼吃一吃那人剩下的殘羹冷炙又有何妨?就算是你們也砒霜中毒了,柳某一身醫術大可將你們救回,怎麼樣?”
這時,圍觀的人羣開始漸漸偏向柳雲軒這邊。那位柳家少當家年歲雖輕,但是那如在世華佗的醫術令他們大開眼界,而且在生死麪前依舊談笑自若,即使現在柳清居素來的好名聲懸於一旦,卻仍然面不改色。他們暗自欽佩,聞言便紛紛道:“說是很是!你們幾位就和少當家的一道去吃吧!”
夏雲依忽然走出來,朗聲道:“慢!”
衆人立即將視線轉移到她的身上,議論聲和竊竊私語聲開始響起。
“她是誰啊?”
夏雲依目視柳雲軒,語聲堅定的道:“我來吃吧,正好早
上沒吃飽。”——無論如何,她都不想眼睜睜的看着柳雲軒去吃那些人吃過的殘羹冷炙,她知道他若是吃下去之後只怕會許多天都泛噁心。
柳雲軒擡眼看了一下夏雲依,很快又偏開臉去,不肯讓夏雲依看到自己動容的表情。稍頓了頓,他冷聲開口,聲音隱含着一絲迫人的意味:“你們幾個還愣在那裡做什麼?快過來。”
接下來的場景夏雲依幾乎不忍再看。她僅僅掃了一眼,就飛快地轉移了視線。她看到他一如既往的冷靜自持,鎮定自若地拿着筷子去夾菜,然後塞入口中。他的坐姿極爲端正,動作不急不躁,甚是優雅。那清雅冷雋的面容上未有任何的不悅之色,眉頭也並未皺上一皺,像是在品味什麼絕世美食一般。
吃完了之後,柳雲軒掏出帕子,動作優雅地抹了抹脣,隨即道:“大家還有什麼想問的麼?”
衆人先是一片沉默,後來便七嘴八舌地道:“少當家的真是膽色過人,原來這柳清居的飯菜是真的沒毒啊……”
柳雲軒面色雍容,淡雅啓脣:“此時擺明了是有人陷害我們柳清居,等到那位食客清醒了之後,真相也就自然而然大白於天下。希望諸位不要受到此事影響,我們柳清居和雲夢軒,還需要諸位的多多支持才能辦得更好。”
衆人忙點頭附和,隨即三三兩兩散去。
待得他們完全走出了柳清居之後,柳雲軒這纔看向夏雲依道:“我先去後院一趟。”隨即不待夏雲依做出什麼反應,便自顧自的先行離去。
夏雲依盯着他的背影,說不出心頭此時涌上來的是什麼滋味,然後便定定神,去倒了一杯水。
柳雲軒將方纔吃得東西全都吐了出來,他此時卸去了全部的僞裝,眉頭微微攏起,臉色蒼白得嚇人。就在這時,旁邊忽然遞過來一個茶盞:“喝口水吧。”
柳雲軒接過來漱了口,這才覺得稍微舒服了些。他待得完全緩過來之後,側過臉看向夏雲依:“讓你見笑了。”
“怎麼會?”夏雲依吸了吸鼻子,好容易纔將心底翻涌的情緒給壓了下去;聲音極輕的開口。
柳雲軒擡手,只是微微笑了笑,並未開口說任何話。
夏雲依念及方纔那件事,眼底像是有一股惱怒的火焰在燃燒:“此事絕對不簡單。那個中毒的食客,雲依認出了他正是老家雁城柳府的一個監工,就是曾經把喜旺給打死然後又逃跑的監工。”
柳雲軒聽了這話之後,面色明顯凝重起來。他在心底斟酌了半晌,方接着問道:“此事可否屬實?”
夏雲依點頭,語氣裡透出一種堅定之意:“沒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敢妄言的。——你你不覺得很奇怪麼,今天鬧了這麼一出,擺明了是有人想黑我們柳清居的生意。而且這個監工顯而易見就是被那幕後黑手所指使的人。”
柳雲軒沉吟片刻
,丹鳳眼眸中閃爍着危險的波光:“我也慮到了這一層。所以那個監工現在暫時不能離開我們這裡,我有話要問他。”
夏雲依聞言,臉上露出了沉思的表情:“沒錯,你說的很是。有一點雲依不明白,明明那個監工是中了砒霜,可爲何那飯菜裡並未檢驗出砒霜來呢?如果他們那幫人想徹底抹黑我們柳清居的話,把砒霜下在飯菜裡,不就令我們無從辯駁了麼?”
“那是因爲,無論在哪家柳清居,都有被我派過去的幾個人在暗暗監視着。他們有的扮作食客,有的扮作跑堂的小二,目的就是暗中監視是否有食客趁機往飯菜飲食中放砒霜、鶴頂紅之類的東西來陷害我們柳清居。所以說那個中毒的人,他應該不是在落座之後吃飯之時趁機在飯菜裡下毒的,而是他在走入柳清居之前就暗中服下砒霜。然後他進了來,跟那幾個閒漢坐一桌吃飯,還未吃得兩口,砒霜毒性發作,他就倒了下去。”柳雲軒眼睛微微眯起,不疾不徐的開口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夏雲依不由得暗自佩服柳雲軒的心思縝密,居然能考慮得這麼全面。
兩人正說着,忽然見一個小二跑來這後院,對柳雲軒道:“大少爺,中毒的那人醒過來了。”
柳雲軒牽起夏雲依的手,神態恢復了往常那般淡定自若,口中道:“走,過去看看。”
那監工這個時候差不多已經恢復了些許力氣,正靠在牆邊坐着,有幾個小二站在他身邊,掌櫃的立在門口。他們一見柳雲軒來了,忙開口道:“大少爺,這人該怎麼辦?”
柳雲軒環顧了他們一眼,低聲道:“你們先下去,我有話要問他。”
那掌櫃的和衆小二紛紛應了一聲“是”,然後就齊刷刷的離開了這裡,最後一個出門的人還順手把門給帶上了。
柳雲軒走至那人面前,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將其打量了一遍,並未開口說一句話。那人似乎被柳雲軒這麼犀利冷凝的眼神看得頗爲不自在,他掩脣低低咳嗽了幾聲,不安地挪了幾下身子。而且,他的眼神兒有些躲閃,並不敢跟柳雲軒直視。
倒是夏雲依蹲下.身子,看着他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瞅了瞅夏雲依,開始“咿咿呀呀”地比劃着什麼,像是在說明他是一個啞巴,不會說話。
夏雲依心內微微冷笑,這人明明是個正常人,偏還裝什麼啞巴。她出去了一趟,很快回來,手中端了一個水杯,看向那人道:“你不是不會說話麼?那好,我今天就教教你怎麼說話。——這杯水裡面裝的是砒霜,你若是不怕死,大可以試試看,再次品一下這砒霜的滋味。不過這次,可就不像方纔那麼幸運了,沒人救你。”
那人一下子面露驚恐至極的表情,掙扎着往後退。然而他身後是死角,已經退無可退,只得蜷縮在牆角里,可憐巴巴的瞅着夏雲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