屹湘見葉崇磬也不坐,只是看了自己的畫案出神,便問他要不要喝什麼。
“我這兒還有你給我的墨寶。咖啡也有。”她說。
“都太重了。算了。”他說着,又看了一會兒案上的畫,心裡仍是有些莫名的牽動。知道她站在身後不遠處,回身看看她,“我也差不多該走了,你得早點兒休息。”
“謝謝你。”她說。
葉崇磬笑笑,說:“我正是什麼也沒做,又幫不上忙,哪兒就當的你一句謝了呢。”他去拿了自己的外套,穿上,便又是剛從辦公室出來的架勢,只是忙了這一會兒,他身上也帶了點兒倦意,鬆鬆的。“我看你那冰箱裡的東西,也不是很齊全。明兒我要是有空,或者自己來,或者讓人送來。”
“可是……”
“家裡沒人就擱外面保安室。”葉崇磬說着往外走。
“我自己會去買的。”她拒絕。
“那你這幾天會有空麼?”葉崇磬問。
“總之我自己可以啦。”她說。
“小事情,別放心上。”葉崇磬也沒一定堅持。
葉崇磬原本是不要讓屹湘送下來的,可她堅持送下來,他也沒有拒絕。在樓下轉身間,他看到遠處搖晃的鞦韆。止住腳步,回頭望着她。
“什麼時候你有心情了,再替我畫個扇面吧。”葉崇磬說。
“嗯?”屹湘藉着燈光看他。心裡一動。扇面嗎……
“崇碧跟你求的扇面,是給我的。”葉崇磬輕聲。
屹湘專注的看着葉崇磬,喃喃的,她幾乎要吐出一個名字,但葉崇磬搖了下頭,她便沒有出聲,只是手不由自主的便有些發顫。
“那個,我已經收起來了。”他說着。似是放下了什麼東西。並不輕鬆,但是,放下了。
屹湘心頭有如鼓槌敲,一時之間有些混亂。
“你幹嘛跟我說這個?”她嘴脣也在顫。
葉崇磬看着她的臉色,說:“屹湘,你該跟亞寧好好兒談一談。你們需要一次開誠佈公。”
“不。”屹湘說。這個“不”字說出來,自己先覺得不妥當,嘴巴里就是難言的苦澀,只是說不出……她的呼吸急促,臉不由自主的就漲紅了。
葉崇磬沉着的,繼續說:“必須。”
屹湘盯着他,身上的顫抖從手上開始蔓延。只覺得心裡是有什麼在破碎,噼裡啪啦的響着。並不是從今天開始碎的,但不管是什麼在遮着掩着,還是能騙自己一時。可眼下,葉崇磬就這麼說着,明明就是不讓她再自欺欺人的意思了。
可是,他究竟又知道什麼、知道多少?
葉崇磬默然的站着。
他很想擁抱她一下。就抱抱她,便可以什麼也不說了,一切都隨她去……但是不能。
“我只是在說這次的事。”他看着她的眼睛,幾乎是一字一句的說,“對我來說,我認識你,是從古董店開始,已經足夠。其他的,我不關心。”
屹湘凍僵了一樣。
耳邊是炸了一個又一個雷。
“葉崇磬……我之前已經跟你說的很清楚……”
“是很清楚。我也說的很清楚。所以眼下就先什麼也別說了。”他儘量輕鬆的說。儘管心裡是這樣的沉。
她站着。
葉崇磬到底還是走過來,很輕很輕的、小心翼翼的,擁抱了她一會兒,說:“你太累了,屹湘。”
她在發抖。
好像被荊棘刺到的夜鶯,胸口是在流血。
他是知道的……這不是他第一次跟她說你太累了屹湘。惟有這一次讓她覺得痛苦。
“你幹嘛要這樣……”她推開他。
“我首先希望你能自自在在的生活。不管在哪兒,也能堂堂正正。因爲你本該如此。”葉崇磬說。希望你能幸福。更希望,能跟你走的更遠。雖然眼下,我只能看着你難過……他默默的站了一會兒,鬆開手臂,對着她溫和微笑,說:“晚安。”
她也在微笑。
只是她搖着頭,眼睛裡有一點點淚光……
葉崇磬在車上看着她的身影越來越遠,容色也越來越模糊,終於不可見了。
他這些日子常想起來最早認識她的那些日子,在暗暗的小店堂上,沙發裡酣然入睡、被驚醒時臉上的錯愕、侃價兒時那伶牙俐齒、分毫不讓……還有她在馬上那回眸一笑,馬尾辮甩的得意洋洋。笑着的時候,活潑潑的,讓人看着,總覺得這世上再沒有更好的了,那一刻就是最最完美的,讓人不由自主的也會跟着她想要笑出來……要是她總是笑着的該多好?
他靜坐着,車子平穩行駛,已經開出去不知多遠。這是他板着臉嚴肅內省的時候,司機都沒敢開口問他這是要開車去往哪個方向。
他看了會兒外面,也不着急說去處,便撥了個電話。
那電話照例在週末的晚上應該不容易打通,但是通了,在響了三下之後。他便微笑着開口,說:“Stephen,幹嘛呢?有空出來喝一杯嗎?”
對方答應的痛快,只是接着便同他開起了玩笑。
他也笑着,說:“怎麼,料着我就能給你打電話,在這兒等我呢……是嗎,要算賬等下慢慢算……是,明兒是佟家吃喜面,我以爲你不一定去呢……禮物當然要雙份兒,好事成雙……你又不短這點兒錢,摳門兒什麼呀……等下那兒見吧。”
收了線他沉吟片刻,對前面說:“馬會。”
車子轉了彎,他忽然想起來什麼,說等下前面停停車。
他隨後在DorothyKwan專門店裡呆了好久。選了個給小女孩兒的絨布兔子之後,又站在架子前看着另外一個更小的兔子——穿着綴滿了水晶顆粒婚紗的灰色小兔子,頭頂戴着水晶皇冠,腳上竟然是一對芭蕾鞋……
大約是見他看的入神,店員問他葉先生,這個要不要?
他又看了一會兒,微笑着說:“不了。”
“您這又是幹閨女買吧?”店員跟他熟稔,笑着問。
“是啊。”葉崇磬接過包裝精美的盒子,拎在手裡。禮貌的跟店員道別後出來,站在街邊吹了一會兒燥熱新退的晚風,取了煙盒。摸到打火機的時候,掂在手裡看着——自那日收了火柴盒,隔幾天亞寧就順手送了他一個打火機,也順手拿走了些他剩下不用的火柴。煙盒裡有兩根菸卷兒,是那勁兒極大的旱菸。
他看着抽了一根出來,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
辛辣、嗆鼻、火熱的味道便吸進了鼻腔。
他點燃了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