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不由讓陸淑怡想起了前世自己流落京都教坊之時,教坊裡也是這樣一羣顏如美玉年華似水的姑娘,她們各個都身世悽苦,或同她一樣,父母雙亡,家族落難,或父母被流放,姊妹失散……
初到京都教坊,那時候她怕急了,生怕會被那個浪蕩子給輕薄了。
每一個夜裡她都睜着眼睛不敢睡覺,那種絕望是從骨子一寸一寸裡透出來的,像是蔓藤纏繞身上,不死不滅。
她就那麼摟着陸淑靜,兩個人一整夜一整夜的縮在榻上不敢動彈。
間或她會緊緊摟着陸淑靜的肩膀,在她耳畔一遍一遍說着,“妹妹,一定要熬住,咱們一定要熬住。時至今日,咱們陸家已經沒有人了,若咱們也死了,往後這世上便再也沒有了長樂鎮陸家。而且父親也說了,活着纔有希望,活着纔有希望。”
而那時候陸淑靜總是捂着胸口,蒼白着臉色,身子抖的像是篩糠一樣,小聲問她,“我們是不是會被外頭那些男人……糟蹋對不對?我們以後會淪落風塵對不對?”一時又會瘋狂的流着眼淚叫嚷:“不,我不能這麼活着,我不能……”
而她也只能無力的安慰:“別怕,沒事的,我們不會那樣,我們不會那樣……”
但是教坊教習終究不會同情兩個犯了謀反罪充沒過來的女子,她們一遍遍的逼迫。一遍遍的要她們拿着琵琶胡琴學習。
終於,陸淑靜還是沒能熬住……
那樣鮮活一條生命,不過回眸間。便從這世上香消玉殞,不復存在。
眼中一熱,有熱熱的東西差點滾落出來,胸口更是悶的難受,彷彿堵上了一塊大石頭。前世那些痛苦不堪的過往,總是在不經意間會觸及到她內心深處,猝不及防的蹂躪啃食着她的心。
前頭六個紫衣女子面容平靜的演奏了一曲十分大氣的《大風》。這些女子都是靠手藝吃飯,並非那些風||月場上的女子靠皮肉吃飯。
這一曲《大風》演奏的十分震懾人心。尤其以當中的一個琵琶女最爲出衆。
一曲末了,衆人不由讚歎。
就連平常不喜這種場面的蘇子文都讚賞道:“果然是絕妙,六人配合的更是天衣無縫,妙。真是妙。”
陸淑娟也說道:“是啊,連我這個平日裡聽不懂音律的人都覺得此曲好聽。”
錢文昌闊袖一揮,財大氣粗的道:“賞。”
幾個歌姬忙垂首道了謝,方帶着樂器輕盈退下。
過往摧心肝,陸淑怡強壓心頭難過,悄悄問墨菊道:“出來時候咱們可帶着銀子了?”
墨菊點了點頭:“以備不時之需,帶了幾張二十兩的銀票和五十兩的銀票,應該有一二百兩吧。”
陸淑怡道:“你悄悄的到後頭給那幾個歌姬吧,就說是我的一點心意。”
墨菊皺眉。實在不解,小聲道:“錢姑爺不是已經賞了嗎?一個歌姬賞的多了也沒用……”,
她第一次瞪了墨菊。壓低了聲音在她耳畔道:“歌姬也是人,我叫你給你就過去給她們,誰說她們無用了?說不定攢夠了一筆銀子她們就能贖身了。”
墨菊嚇了一跳,不知道陸淑怡爲何會突然發火,只能急忙點頭道:“知道了。”
墨菊根本不知道陸淑怡前世最後發生了什麼,她也不知道陸淑怡看到這些歌姬就會觸景生情想到前世最後的自己。
墨菊一去。陸淑怡忍不住擡手輕輕揉了揉眉心,略顯疲憊。
一旁一直在偷偷觀察她情況的蘇子文立刻小聲道:“三表妹可是精神不好?我瞧着你一臉倦容。”
陸淑怡敷衍道:“看了半天的比賽是有些累了……”
蘇子文“哦”了一聲。又見陸淑怡冷冷淡淡的,便沒有了下文。
桌上大家都熱熱鬧鬧的吃菜喝茶,錢文昌還備了果子酒。果子酒酸酸的,又不會醉人,女孩子們喝正好。
陸淑怡雖然知道果子酒不醉人,但是她還是不想喝。錢家人的東西,她本能的牴觸。
陸淑娟見她不喝,不由皺眉:“三妹妹不喝點?這可是你大姐夫從陳記尋來的。”
長樂鎮陳記的酒,在易州城都有名號,一等一的好。
“傷處未好,不敢喝……”陸淑怡笑着推辭,順手端了茶盞喝茶。
“不過是果子酒,喝了也沒事。”陸淑娟笑着叫人給她倒了一盅,“放心喝吧,這就和梅花粥,果子粥是一樣的。”
陸淑怡眼見着又要成爲焦點,只能苦笑一聲端起來喝了。
何昭兒撇嘴揚眉道:“說起來也奇怪,三表姐爲什麼總是特立獨行,不肯合羣?那會子說要來酒樓一聚,你就不肯,現在到了,你又不肯一起喝果子酒……嘖嘖嘖,真不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妹妹……”何泰忙一聲制止,滿臉歉意的看着陸淑怡。
陸淑怡臉上淡淡的,只告一句罪道:“不是不合羣,實在是身子不適……”
衆人便也不再言語,又開始吃喝起來。
雅間外頭的過道里,墨菊將銀子給了那幾個歌姬。那幾個歌姬自是感恩戴德,當中那琵琶女更是盈盈一拜道:“請代我們翠玉班謝過陸三小姐,承蒙她不嫌棄我們身份低賤,還賞賜我們姊妹銀子,多謝多謝。”
墨菊聽這琵琶女說話倒是很有涵養,先前她對歌姬舞姬的成見便也減了幾分,笑道:“銀子不多,我們三小姐說讓你們收着,他日說不定還能攢起來贖身。”
那琵琶女接過銀子久久不語。最後攜了另外幾個姐妹對墨菊又是深深一拜。
尤其是那琵琶女,更是屈膝不肯起來。
墨菊無法,只能抽手去扶。
趁此機會。那琵琶女忽然左右四顧,悄悄在她耳畔道:“雅間的梅花高几上的美人花觚裡頭養着一支綠梅,告訴三小姐,千萬別用鼻子嗅。若是有人送她綠梅,也別收,花兒都已經被錢文昌做了手腳,花蕊和花瓣上應該有能讓人昏睡的香料。”末了又小聲道:“我們都是霍二公子的人。還有……替我們姊妹真心的謝過陸三小姐,謝謝她的銀子。”
墨菊一愣。目光呆楞了一下。
她們竟然是霍二公子的人?
她實在沒有想到霍二公子竟然還養着這樣的人……
就在她發愣的時候,錢文昌忽然走了出來。
錢文昌看着她正拉着琵琶女的手,皺了皺眉道:“你不是三小姐屋裡頭的人嗎?怎麼不在裡頭伺候?”目光又捎帶疑惑的看着那幾個歌姬。
墨菊捏了捏手心裡的汗水,急忙鎮定道:“奴婢出去更衣。正巧這位姑娘不小心跌了一跤,奴婢扶了她一把。”
那琵琶女也一臉感激道:“真沒想到陸府一個丫鬟都如此熱心腸,感謝感謝。”
錢文昌倒也沒再說別的,只“哦”了一聲,便往二樓走去。
墨菊這才鬆了一口氣。
那琵琶女也急忙領了另外幾個歌姬忙忙的提裙下樓而去。
墨菊心裡七上八下的。
美人花觚裡的綠梅?她得趕緊去看看,看看那琵琶女說的是不是真的。
急急往裡走進去,眼光迅速的在整個三樓掃了一圈。
果然在挨着六折屏風的地方發現了一個高几,高几上確實有一個美人花觚,花觚裡果不其然開着的就是一枝萼片淡綠的綠色梅花。
墨菊心裡咯噔一下。一下捏緊了手中的帕子,心裡罵道,錢文昌這個披着人皮的狗東西到底想幹什麼?
她一刻也不敢耽誤。到了席上趁着陸淑怡去更衣的時候,把方纔的事情悄悄和陸淑怡說了。
陸淑怡聽了也是又驚又氣,前世她一直認爲還不錯的一個人,沒想到卑劣至此,簡直不是人。
“真是可惡可恥。”墨菊氣的小聲罵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錢文昌這個王八蛋。他若真是對您做下什麼見不得人事情,他以後還有什麼臉面來陸家?”
“臉面?我看他壓根就不知道臉面是什麼東西。也許臉面在他心裡還不如大街上被人丟棄的一塊爛菜葉子。”冬梅也氣炸了肺,恨不得找把刀子把這王八蛋給結果了,也算爲民除害。
陸淑怡抿着嘴脣沒有說話,沉默半響她才悄悄道:“咱們先別聲張,先看看他們要做什麼吧。等搞清楚他們的意圖,咱們再想對策。”
到了這時候陸淑怡反倒不是很慌張了,她相信外頭一定還有霍天佑的人。
就算沒有霍天佑的人,不是還有李平安和墨菊在嗎。
墨菊的身手對付一般的小嘍囉還是不在話下的。
墨菊和冬梅十分謹慎的點了點頭。
三人收拾好,陸淑怡又一臉從容的回到了席位。
席上依舊說說笑笑氣氛很好。
月初東山,外頭大街上人也越來越多,各色花燈也開始擺開,臨窗而往,星光熠熠,彷彿立與天河之上。
女孩子們也開始騷動起來。
陸淑青迫不及待問錢文昌道:“大姐夫,外頭燈會已經開始了,咱們什麼時候去看?”
“是啊是啊,瞧瞧外頭多熱鬧……”陸淑靜一臉嚮往,嘖嘖做聲道:“今年的燈會可真是漂亮。”
何昭兒輕哼一聲:“比起易州的,這裡的燈會還差得遠呢……”
陸淑娟生怕何昭兒和陸淑靜再掐起來,忙道:“咱們現在就去看燈會,收拾收拾都走吧。”
這一趟人多,一聽收拾收拾,各家丫鬟小廝們便開始替主子們披大氅遞手爐。
一隊人馬,浩浩蕩蕩的收拾好往樓下去。
陸淑怡素來不愛爭前頭,她慢慢收拾好走在後頭,果然錢建昌笑吟吟的跟了過來,對她說:“上次在大慈寺,我看三小姐十分喜歡梅花?”
陸淑怡淡淡道:“是,我喜歡。”(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