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姨娘臉色微變,一雙秀眉微微蹙起,跪在地上道:“婢妾並未教過芳兒這些話……”
“不是姨娘教的。”陸淑芳咬着嘴脣,心有憤然卻不敢發,只能忍了脾氣道:“是我不小心,不是姨娘教我這麼叫她的。請母親……請母親責罰。”
陸淑芳一聲姨娘,讓安姨娘心裡倏然一疼,彷彿尖利的小刀一下一下從心尖上劃過,血淋淋的疼。
吳氏眼皮子動了動,看了陸淑芳一眼,正色道:“回去後讓你身邊的嬤嬤好生教你規矩,知道了嗎?”
陸淑芳從未在吳氏這裡受過這樣的訓斥,這是第一次。小姑娘心裡一下子就覺得委屈急了,登時紅了眼睛,含着眼淚哽咽許久才道:“知道了……”
吳氏點了點頭,伸手向安姨娘:“你也起來吧,你當孃的心我能明白。”
吳氏終究還是無法做到安姨娘那樣不顧一點點的人情,都是孩子的母親,她知道那種心情。
“芳兒也乏了,我就不留她了,你領回去讓她早些歇着吧!往後半個月,讓她好好在房裡反省,就別出來走動了。”吳氏意味深長道:“方纔那樣的場面不單單是你尷尬,我又何嘗不尷尬呢?”
安姨娘應了聲是,眸光微動,閃着幾分不甘{心。
陸淑芳更是不甘心,這是要禁足嗎?她剛回來就禁足,這不成了笑話嗎?
陸淑怡眼裡閃着快然,只是這樣的懲罰還遠遠不夠。安姨娘欠下的債,得讓她一點點還回來才行。
到了香榭院。陸淑靜忍不住摟着吳氏的脖子撒嬌道:“母親。方纔你可真厲害。這麼些年了,我還是第一次見您教訓陸淑芳那丫頭呢!”
吳氏苦笑着搖了搖頭,她天生就是與世無爭的性子,要不是安姨娘做的太過,她也不可能給安姨娘和陸淑芳難堪。
“……不單單是七丫頭,就是你們不守規矩,我也會責罰的。”吳氏擡手揉了揉陸淑芳的頭髮,笑吟吟道:“幾日不見。我瞧着你倒是長個子了。”
“是嗎?”陸淑靜歡歡的站在地上轉了個圈,笑眯眯道:“長高了嗎?”
一句話惹的屋裡的丫鬟嬤嬤們忍不住笑了起來,吳氏也跟着笑的歡暢,臉上的氣色跟着好了很多,一把拉了陸淑靜在她額頭點一下道:“你呀……鬼精鬼精的。”
看來還是要陪在母親身邊她才能快樂,病才能好的快,陸淑怡也笑了起來,撅着嘴道:“母親就是偏心,進屋這麼久了,您光和妹妹說話。都不理我。”
一席話說的滿屋生春,丫鬟婆子們也跟着打趣起來。
吳氏笑的眉眼彎彎。忙伸了胳膊道:“我的怡兒也長高了,快過來讓我瞧瞧。”
“高倒是沒高,我看姐姐是胖了。”陸淑靜扁一扁嘴道:“您是不知道,易州的糕點可好吃了,玫瑰酥,綠豆糕,桂花糕……”她目光晶亮,吩咐水仙道:“去,把我給母親帶的點心匣子拿過來。”
吳氏笑着摩挲着陸淑靜的小臉蛋:“你還給我買點心了?”
“我託良玉表姐給我買的,我還給您帶了全福樓的驢肉燒餅。對了,給父親也帶了一份,等會子我就送過去。”陸淑靜笑的明媚。
“……驢肉可是發性東西,您的病未痊癒,還是少吃。”陸淑怡適時提醒了一句。
吳氏點頭,笑着吩咐趙嬤嬤將驢肉燒餅收起來:“等我想吃了再吃。”
母女三人一番契闊,陸淑靜提議道:“咱們要不先去看父親?”
“你先去換衣裳,換好了咱們再去。”陸淑怡輕輕推了推陸淑靜。
吳氏看出來陸淑怡是有話對她說,便吩咐趙嬤嬤送了陸淑芳回去換衣裳。
等陸淑靜一走,吳氏親自提了紫砂茶壺給陸淑怡倒了一盞茶,笑吟吟道:“我看你方纔一直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有話對我說?”
陸淑怡點頭“嗯”了一聲,一雙眼睛明晃晃的看着吳氏,肅然道:“我給您尋了一張藥方子,您先看看。”
“藥方?”吳氏遲疑,擡手接過陸淑怡手裡的藥方,問道:“誰給你的?”
“侯府的白先生。”陸淑怡如實作答,笑道:“他的醫術並不比比薛神醫的差,他還說您的病能好。”
吳氏看着藥方中的藥材又是靈芝又是雪參的,一時皺眉,搖頭道:“這些藥……”
“藥我給您帶來了,都是白先生尋的。”陸淑怡喚了一聲墨菊,吩咐墨菊拿了藥材過來。
墨菊笑吟吟的捧了錦盒過來,打開放在了吳氏的面前:“這藥材可難得着呢,都是上好的。”
吳氏看着盒中藥材,眼底有清晰的震驚和深深的疑惑,像是一張網朝陸淑怡撲過來,她急聲道:“白先生到底是誰?你是怎麼認識他的?他多大了?還有,他怎麼送你這麼貴重的東西?你祖母……你祖母她知道嗎?”
陸淑怡咯咯一笑。緩緩安慰道:“您放心吧,白先生是好人,祖母也知道這事情,還是她老人家讓我去給您尋藥方子的。至於他送的藥材……自然也不是白送的,我還得給他抄寫兩本經書呢!對了,祖母還送了一塊硯臺給他呢!”
吳氏一聽陸老太太也知道此事,登時心上鬆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也自然了許多,念一聲佛道:“我就怕你別遇到什麼壞人,你年紀還小,我總怕你被人騙。”
“我知道您是爲了我好。”陸淑怡語氣帶了幾分撒嬌的意味,笑的眉眼彎彎,道:“白先生說了,讓您往後多出門走動走動,別整天都憋在屋裡頭,與您的病不利。”
吳氏“嗯”了一聲。心情也明快了起來:“往後我天天去看你和你妹妹。到時候你們可別嫌我這個當母親的煩。”
“怎麼會煩您呢……”陸淑怡看着吳氏心情好了起來。自己也跟着高興。
至於這些日子吳氏和安姨娘相處的如何,陸淑怡隻字未提。
等回到自己房中後,她才細細的問了尤嬤嬤這些日子府裡發生的大小事情。
尤嬤嬤一樁一件細細回稟,總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並沒什麼大事發生。
“……對了,前兩日保定府潘家曾來拜訪,老太爺留了潘大老爺住了一宿,潘大太太是大太太招待的。”
陸淑怡暗暗思忖。好像前世潘家就曾在這個時候來拜訪過她的祖父,當時她一門心思都在何泰身上,對這些事情也沒有過多在意,更不知道潘家來拜訪的目的……
這個時候的潘家,到底有沒有背叛霍家呢?
陸淑怡默而不語,沉思半響,又讓尤嬤嬤喚了冬青和樂兒進來。
臨行前她曾叮囑這二人要留意安姨娘的一舉一動,不知道有沒有什麼發現。
冬青性子沉穩,悄悄道:“您走的這些日子姨娘那邊倒是甚少出門,只是日日去老爺那裡請安伺候。餘下的時間。每日蒔花弄草,並不見異常。”
樂兒也道:“不過咱們老爺並未讓姨娘留下過……”
陸淑怡心上一鬆。不管怎麼說,父親能冷落她,對她來說也是煎熬吧!
“除了這些再沒有什麼異常?也沒和外人見過?”陸淑怡的語調沉肅有力:“她身邊的人呢?可有異常?”
樂兒沉吟道:“那日保定府的潘大太太來訪,姨娘倒是帶人去見了潘大太太。”
安姨娘還見了潘家人?
前世安姨娘和潘家人有關係嗎?
陸淑怡揉了揉眉心,這些事情她都不知道,也無法立刻做出判斷。
倒是父親那邊,該馬上去看看纔對。
陸淑怡換了身家常衣裳,讓墨菊重新梳了頭,這纔去了父親的書房。
書房裡陸二老爺正和陸淑靜說話,這父女二人在談論一副蘇良玉臨摹管道昇的《墨竹圖》。
這是陸淑靜特意管蘇良玉討要來的,她覺得蘇良玉畫的很好,想拿來讓陸二老爺品鑑一番。
只可惜這樣的濁物總入不了陸二老爺的法眼,他笑着搖頭道:“不過是女兒家胡亂畫的罷了,這樣的東西,怎好用‘品鑑’二字。”
陸淑靜急了,在她心裡,蘇良玉的畫工那絕對是數一數二的,怎麼能說不能品鑑?
她覺得她的父親實在沒眼光,正好又瞧見陸淑怡進來了,便撅着嘴拉了陸淑怡道:“姐,你過來評評理,父親說這畫不能品鑑,你看着如何?”
管道昇的畫尤以墨竹梅蘭最爲出色,蘇良玉模仿的再好,在陸二老爺的眼裡,自然不算是好東西。
況且以陸淑怡現在的眼光來看,這幅畫確實也不怎麼好。
陸二老爺也是個十分執拗的人,立刻拉了陸淑怡的胳膊道:“怡兒,你看看,這畫是不是夠不上品鑑二字?”
陸淑怡微微一笑:“您難道還要和女兒們爭個高下不成?”
“嘖,這話可就不對了。”陸二老爺輕咳一聲,揹着手,立刻拿出大道理,道:“面對書畫學問,人人都一樣,怎可因爲我是你們的父親就要讓着你們。”他一臉的認真,看着陸淑靜道:“要我說假話,那可做不到。”
陸淑怡看着陸二老爺一臉認真的樣子忍不住“撲哧”一笑,說實話,前世她沒有和父親好好相處過,也沒見過他還有如此可愛的一面,執拗的像個孩子。
“姐……你說說看,這畫到底好不好?”陸淑靜面對畫也是分毫不讓,她覺得好,那就是好。
陸淑怡爲難。
說真話得罪妹妹,說假話得罪父親……
這可真是個難題。
“要不……咱們換一幅品鑑?”陸淑怡皺了皺眉,笑吟吟的提議道:“父親肯定是想看你畫的畫,所以才說這畫不好的。你去拿一副你畫的讓父親看看,父親肯定喜歡。”
陸淑靜到底還是個孩子,很容易哄,一聽這話立刻笑了起來,道:“那我去拿前些日子我畫的畫,你們等着。”說着便提着裙子跑開了。
陸淑靜一走,陸二老爺立刻一把捏了捏陸淑怡的鼻尖,笑道:“你這丫頭,鬼精鬼精的,我正好不想看這畫呢!看的我頭疼。”
陸淑怡抿嘴一笑,回身看着桌上蘇良玉畫的畫,淡淡道:“良玉表妹這畫光有其形,而沒有根骨,所以算不得好。”
陸二老爺一愣,他從未和陸淑怡談論過書畫,也不知道他這個女兒到底喜歡什麼。現在聽她對書畫的見底,竟然和他想的一樣。
他登時來了興致,端起桌上茶盞輕啜一口道:“那你倒是說說看,怎麼就有根骨了?”
陸淑怡正要開口,安姨娘忽的帶了陸淑芳前來。
安姨娘打扮的十分樸素,可樸素中又透着心思,像是水墨素菊一般,淡淡笑着:“芳兒知道您愛喝茶,特意從易州帶了一罐茶葉回來,說是巴山雀舌,婢妾泡一盞給您嚐嚐?”
陸淑芳仰着腦袋跟在後頭,衝陸淑怡狠狠撇了一眼。
陸淑怡並不理會,只笑眯眯對陸二老爺道:“要不您先喝茶?”
陸淑芳見陸淑怡兩手空空,並未帶來禮物,她得意的揚了揚下巴,道:“不知道三姐姐給父親帶了什麼好東西?讓我也瞧瞧?”
看着陸淑芳得意的表情,陸淑怡忍不住心中冷笑,臉上卻仍舊帶着得體笑容,淡淡道:“我可沒有七妹妹有心,還給父親帶了茶。我只是帶了幾樣點心,都放在母親那裡了。等父親得了空,我想他會去吃的。”她側身衝陸二老爺甜甜一笑,十分乖巧道:“您會去吃的吧?”
陸二老爺哈哈一笑:“我正想着去看看你母親呢……”
安姨娘的臉色登時變的難看。
自打陸二老爺回來,就沒有去過她的房裡。不去她房裡也就罷了,還時常宿在吳氏的房裡。
吳氏一個病秧子,能伺候他嗎?
安姨娘覺得自己受了莫大的恥辱,狠狠的咬了咬下脣。
陸淑芳也覺得無趣,一時閉口不語。
陸淑怡不動神色,笑眯眯的提醒陸二老爺道:“這畫您還品嗎?還是……您要喝茶?”
陸二老爺看了一眼安姨娘,淡淡道:“先看畫。”
陸淑怡笑了笑,不理會安姨娘臉上表情,繼續道:“方纔說的根骨,我覺得是這墨竹的起勢不好,一落筆的起勢就缺了。”她指尖落在畫上“譬如這竹節,軟塌塌的,一點都看不出竹子之高潔不屈不撓的姿態……”
安姨娘立在邊上十分無趣,可又不甘心就這麼走開,她衝陸淑芳使了個眼色。(未完待續……)R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