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泰斯是在黎明時分才接到這份錄音帶的。他想都不用想都知道是誰寄過來的,一定是夏諾軒!!他一直都極力讓泰斯信任自己,而這柄錄影帶大概也是爲了讓泰斯信任他的證據吧?於是泰斯決定播放錄影帶,看看夏諾軒在賣什麼關子。
錄影帶一插上,立刻就顯出一個幽深的畫面,竟然是騎士團那個軍用醫院的太平間!!泰斯馬上以爲是夏諾軒在唬弄他,所以瞬間想把影帶關上。然而他的手指快按上停止播放的時候停下來了,因爲他看到這太平間的不同。因爲艾琳娜這時正走了進來,她一進來就立刻轉頭擺上一個攻擊的姿勢,三把銀晃晃的手術刀夾在她的手指上,顯然她在等什麼人然後一招擊斃。
大概過了五分鐘左右,畫面終於另有動靜。太平間的那扇門被緩緩的拉開,與其同時,艾琳娜手一甩,三把刀子立刻拉出三道銀晃晃的軌跡,這招的完美,幾乎沒有破綻,而且對方開門的時候萬萬也不能躲開!泰斯看到這裡,心底也發毛,然而他知道對方一定沒事,要不然誰寄來的影片?
果然,那扇門仍然安然無恙的被拉開了。夏諾軒的身影立刻從門後出現,他進來,好像是和艾琳娜說了什麼,但是這影像沒有聲音。泰斯雖然聽不到他們說了些什麼,但他看得出,幾乎沒人能夠騙到他。他也看得出,現在的氣氛很危險,無論是艾琳娜一方,還是夏諾軒一方,幾乎都是稍一不慎就被殺的狀態。所以他們都維持了同一個姿勢,一直不動,因爲誰也不敢動!泰斯看得出這安靜之中的劍張弩拔。
然而,泰斯足足看了十分鐘,雙方都像石像般不動,於是他實在等不下去了,於是看了看影片的長度05:56:39,幾乎六個小時!!泰斯一瞬間幾乎要暈倒,他們難道在這差不多六個小時中都保持這個動作一動不動嗎?他吞了吞口水。其實要保持同一個動作六個小時也不算是什麼難事,普通人也能做得到。然而這並不是六個小時不動的問題,而是氣氛的問題。試問,你能在生存和死亡之間的壓力下,足足不動六個小時嗎?沒錯!他們這六個小時的每一秒都要比任何人的一秒要長。
有說過一句話:越感覺接近死亡的時候,時間就拖得越長。而這種漫長是無比的痛苦!那不是肉體的痛苦,而是足夠讓人瘋掉的精神的痛苦。
普通人大概十分鐘就崩潰了吧?在這情況。
泰斯也沒有再等一下,他按了快速播放,即使快播,卻像是看同一個畫面十分鐘似的,接着在最後一瞬間的時候,真的只是一瞬,非常短的一瞬,不能形容的短促的一瞬中,艾琳娜稍稍鬆懈了,然後一條細長的金光划向艾琳娜的頭顱,然後艾琳娜就倒下了。
接着泰斯叫技術人員將這一瞬間放慢一百倍,他纔看到了夏諾軒如何拔出***18,然後金色的子彈從槍口噴射出來,擊中艾琳娜的頭額中心。擊中後沒有血,但要說死因的話,大概和花公子他們一樣吧——猝死!
十二騎士團真的土崩瓦解了,泰斯萬萬也想不到,十二個團長,現在只剩下兩個。只不過是一個棋子的亂入而已,就讓整個局勢改變。他的疑心又來了,他不能阻止自己對夏諾軒的恐懼,所以他不能停止對他的戒心和防備。
現在第十團團長吉力是他的人,而第一團團長赫特萊斯再厲害也孤掌難鳴,他現在最大的敵人反而是夏諾軒了!!
儘快剷除他!
不能留住他!
危險的存在!!
泰斯的蛇一般銳利的眼神不知何時已經停在電視的屏幕上,一直只盯着一個身影——夏諾軒的身影!!
(32)
春天的暖陽懶洋洋的打在花田上,夏諾軒走在田埂上,花的香氣襲鼻而來,他步伐悠然,就像是散心般寫意。他的一雙眸子落在里斯湖湛藍的湖色上,竟然升起一種泛舟的衝動。學古人的古意,讀文學的趣味,這些雅興似乎都因爲接踵而來的事情而逐一消失了。但他心情有點像詩人的憂鬱,雖然他已經成功殺死了十個團長了,只剩下赫特萊斯沒有解決,但他的心卻很沉,他覺得自己爲了私利負了很多人。他的眸子離開里斯湖,透過廣袤的花田往上眺望,那棟優雅的大宅坐落在遠處,好有一派唯美畫意。
宅裡的主人,他很久再沒有去找她了。自從花祭以後,詩音的生命中夏諾軒似乎就曳然消失。
忽然,大宅那邊傳來幽幽的鋼琴的聲音,聽起來憂傷,卻和夏諾軒第一次聽的那種失去自由的痛苦的憂傷不同,這種憂傷卻是淡淡的,青澀的。
琴音似乎擁有魔力,撩起夏諾軒的心緒,他忽然下定決心再去見她。不可能因爲只是因爲負她所以就永遠不去見她的。
於是他放開腳步向大宅的方向走去。
夏諾軒在想,他到底以什麼的身份去見什麼身份的她。
是以剛見面時虛僞的救主的形象再出現在身爲籠中鳥的她面前?
還是以泰斯的屬下的身份去見身爲皇女身份的她?
抑或是以將她親屬逐一殺死的殺人者的身份去見身爲十二騎士團的第一皇女的她?
但無論是哪個身份去見任何身份的她,夏諾軒註定只能擁有一個身份。
他只能用欺騙者的身份去見她。
所以,他內心躊躇,後悔,不能釋懷。因爲他覺得自己很骯髒。他覺得自己全身都塗上騙子的僞善,金碧輝煌的外衣內,是腐爛掉的靈魂。
夏諾軒甚至不知道爲什麼自己爲什麼會變成這樣,爲了完成一切而不擇手段。甚至不惜於去欺騙一個少女,單純只讓自己的計劃更加完美。
他只剩下最後一戰了。縱使他的心靈疲乏不堪了,可他的心反而豁然開朗。因爲最後一戰的意味,其實已經不存在餘地。所以,在這個沒有餘地的前刻,他躊躇後終於決定要見詩音,他有話想告訴她。是以騙子的身份去懺悔。
白簾依舊像裙襬般飄在風中。一種青澀帶點寂寞的琴聲悠悠從白簾內悠悠傳來。夏諾軒站在院子的樹下,扶着棕色的樹幹仰頭眺望,風把他的眼神吹得迷茫。他已經走到這裡了,然而他在這裡卻再次停下了。
琴音忽然風箏斷線般曳然消失。只聽到幾聲碎步的聲音,白簾內探出一個頭來,漂亮的長髮順着她的耳邊流水般垂落,湛藍的眸子猶如一汪里斯湖的湖水,風中的樣子真是靈秀極了。
她笑靨如花說:“你好久沒來了呢!”
夏諾軒挺直如一棵修長的樹,臉上露出颯爽的光彩,說:“的確好久沒來了。”
他剛說完,就一手向樹幹一撥,整個人就輕輕巧巧的飄了上去,他這時坐在樹的枝椏上,正和詩音面對面看着。“剛纔的琴聲,我想再聽。”他說。
“好啊,無論你何時想聽我都能彈。”詩音又碎步回到鋼琴前坐下,纖細粉粉白白的手指就在琴鍵上跳起舞來。琴聲是清脆,是悅耳,是高興的,然而她的琴聲無論在如何輕巧的節奏下似乎都點有一點幽幽的哀傷,說不出,也說不盡。
夏諾軒聽到這樣的琴聲不禁都心動。只看到枝椏微微的搖動,坐在上面的夏諾軒的人已經不見了,原來他跳進詩音的房間,他來到鋼琴前,看她彈琴的樣子,嘴角的確是掛着微笑,白皙帶點櫻花粉紅的臉也充滿光彩,可愛動人,然而是那雙眉吧,總是有一抹淡淡的憂傷。似乎是註定的命一般,她的生命總要流淌不盡的傷心。
如果任何一個男人看到她完美得無可挑剔的臉,再加上那一抹淡淡的憂傷,一定會愛上她吧。夏諾軒也是,對她有種疼惜。他想起那些工筆畫下的仕女,像中國的雲,像中國的霧,也有中國詩經的淡雅憂傷。她也如此。
夏諾軒沒有說話,在看她彈琴。詩音也沒有停下,因爲他一直在聽。忽然琴聲紊亂了,夏諾軒突然坐到詩音的身旁。詩音不知道他的用意,所以心一時之間怦跳起來,所以琴聲也亂了。
“繼續彈吧,我也想加入。”夏諾軒嘴角塗上一抹清淡的笑,同時他的手指也跳舞般在琴鍵上跳了起來。
詩音意想不到,他竟然會彈琴,而且彈得那麼精妙。
詩音的手一直沒有聽過琴音,她彈的是自己的心情,所以高興的時候琴音活潑,憂傷的時候琴音沉滯,而她這時跳的是一支快活的曲,夏諾軒像是完全瞭解她的內心一般,配合着她的心情配上她的琴音,彈出相應的和音,和音猶如呼吸一般融入她的主因。
神奇的是,他所彈的音符竟然把她曲中那麼一點點憂傷也掩飾過去了。
“我這次來是想要說再見的。”琴曲接近尾聲的時候,夏諾軒忽然說。
詩音的手瞬間凝滯了,最後一下琴音頓重的消去,房間似乎被打上灰色,雖然暖陽依舊。她的話沒有,也像是與琴音消失了,是說不出話來呢?還是無話可說?
“可能這次再見就不會再見了。”夏諾軒說,說得輕描淡寫,就像是明天他還會來一般,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句話的意味。
“啊……”詩音剛想開口說話,然而她沒有話要說了,因爲說話的對象已經消失了。
“對不起……”留在房間裡的只有這句話的聲音。夏諾軒就像中午的霧一般消失無蹤。只留下一句話,一個聲音。
對不起……
是的。夏諾軒對詩音複雜的感情,愧疚也好,疼惜也好,他都包含在一句想說的話中了。
他想說的話,只有。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