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深不可測的水國墳墓裡,永遠有着浪花和鬼魂,巨大得無物可與倫比,強悍得永遠不受降伏。在宇宙還是一片混沌,黑暗還覆蓋着水面時,在漫天的巨浸——洪水——以前的另一個漫天巨浸——光還沒有遵從上帝的命令而瀰漫宇宙的時候,就在這裡莊嚴地呈異顯靈…
——狄更斯
淨化之門內,挨個飄出來一羣靈魂,大概五六個,有藍色有紅色有白色,遠遠看着,就像一羣蹦跳的彩色糖豆。這些糖豆嘻哈大叫,手中握着簡陋的武器,一兩個身上穿着件爛皮甲,對着沃爾奧爾指點嘲笑。
不過很快,嘲笑老法師的話題便轉移到搶劫樑小夏一行上來。
讓樑小夏哭笑不得的是,這夥看起來就很三流的靈魂劫匪最想搶的,不是她胸口的世界樹樹枝,也不是她腰間鼓鼓的袋子,而是鏡月和她身上穿着的衣服。
“看見沒,全套的法袍,連靴子都有!只可惜是女裝。”
一顆紅色的高瘦糖豆驚奇着,盯上樑小夏身上的法藍。第一次因爲衣服問題被人嫌棄是個女子,樑小夏感覺很微妙。
“你管他女裝男裝,你死都死了,靈魂擠一擠,罐頭都穿進去了。”白色糖豆不太高興回答。
“可我真的想要一雙靴子…都光着腳跑了四千年了…”
“屁!靴子算什麼,沒見到那個男的穿在袍子裡面的東西麼,那可是貨真價實的襯衣,有領釦的襯衣!說好了。襯衣是我的,誰都不準搶!”
樑小夏看着鏡月變臉,實在忍不住笑出來了。居然有人對鏡月的容貌絲毫不爲所動,卻盯上了他的襯衣要搶回家。換句話,他俊美無雙的容顏,在死亡之地的價值,還不如一件帶扣子襯衣高。
見樑小夏笑了,糖豆們反倒不高興了,一顆藍色的矮獸人糖豆逼聲喊着:“笑什麼笑!再笑把你的牙齒拔光!”
話還沒說完,臉色卻望着樑小夏身後鉅變。見了鬼一樣驚悚僵立在原地,抻着胳膊指着她發抖。
“快跑啊,是吸靈怪!一個大個的深藍色吸靈怪!”
樑小夏扭頭。她後面不到五十米遠,的確是有一條尾巴十米左右長的吸靈怪,正s型遊蕩着向淨化之門靠近。不過只有一隻,也就一直沒打算動手。
淨化之門前面的糖豆們卻恐懼萬分,整個靈魂都抖得向篩子。嗷嗷亂叫着四散逃跑,卻不知道巨大的聲響反倒引起了吸靈怪的注意,深藍色的彗星扭了個頭,直接向門口衝過來。
沃爾奧爾最開始被幾個小劫匪咋呼喊叫也嚇了一跳,回頭見到只是一隻落單的吸靈怪,對大驚小怪的傢伙狠狠瞪了一眼。
換做兩年前。毫無防護的老法師見到這種吸靈怪,也是要忙不迭地逃跑的,如今一顆精神之球下去。就能徹底解決。
“砰——”
劇烈響聲伴着藍色光芒一起炸開,揚起的風塵將老法師的衣袍捲起,推着他一步步走向剛剛嘲笑他的靈魂們,每一步下去,都給看傻了的靈魂帶來無與倫比的龐大壓力。
一…一招…
一下子就消滅了深藍色吸靈怪。他…他是什麼怪物?
幾顆糖豆傻眼了,沒想到一出淨化之門。隨便遇到的乾癟老頭就那麼厲害。
一塊指頭大的靈魂之石落在不遠的地上,可沒一個人去撿,沃爾奧爾是不屑,打劫者是不敢。
“剛剛,是誰說我老人家骨頭軟,愛給人鞠躬來着?”
蒼老威嚴的聲音中有顯而易見的威脅與憤怒,以及一絲只有鏡月和樑小夏能聽出的捉狹。
“大…大人…法師大人…啊,不!法神先生…我們錯了,真的錯了。您不軟,您骨頭最硬,您年輕體壯,像您這樣的大人物怎麼可能愛給人鞠躬呢?“
“那…你是想說我耳朵有問題,我聽錯了?“
沃爾奧爾的臉又沉兩分,手上白色的精神之球一邊快速滾動,一邊“嗶嗶啵啵“亂響,在幾個人頭頂徘徊。
“是…是…啊,不是,不是…您耳聰目明,您永遠不會聽錯的。是我們看錯了,我們看錯了,誤將巍峨的山石看成了您的身影。“
“法神大人…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就當我們是個屁,放了我們吧。我們一定記着您的仁慈寬宏,一輩子替您向死神祈福禱告,一輩子伺候您…”
幾顆糖豆直接跪着趴在了地上,雙手匍匐向前,哭爹喊娘地高聲叫喚着,一下一下反過來對着他朝拜,你一句我一句,將沃爾奧爾攪得頭都大了。
死亡之海中,總有這種攪屎棍一樣的角色,最愛幹見縫插針,落井下石的事情。一隊一隊的,專挑落單或神志不清的靈魂下手,欺軟怕硬。他遇到樑小夏之前倒在路邊差點消散,就是在對付吸靈怪時,被類似的一羣傢伙從背後下了黑手。
對這些靈魂,不動手礙眼,動手卻又平白降低自己的身份。
沃爾奧爾最後不耐煩地擺擺手,低喝一聲“滾“,幾個糖豆立刻從地上彈起來,急匆匆就向淨化之門裡飛跑。
“站住。“
身後又是一聲混合着“噼啪“聲的語句響起,幾人立刻釘在原地,生怕一個不小心被精神之球砸死。
“法神老爺,您還有什麼吩咐?“
諂媚的笑容齊齊在幾個顏色不同的靈魂臉上亮相,沃爾奧爾指着一個長得像老鼠一樣,脣上留着兩撇鬍子的傢伙,“把你們的血木船留下。還有你,留下帶路。“
“啊?…法神大人,法神爺爺,您不能這麼殘忍地對我們,沒有血木船,我們怎麼回死亡之海去啊!您這是要置我們於死地啊!“
剩下幾個一聽,頓時抱怨連天,被沃爾奧爾一個輕飄飄的“嗯?“,驚得瞬間閉嘴。
其實真正具有說服力的,還是老法師手上那顆高速轉動的白球。
“偶爾仗勢欺人一次,感覺還挺不錯。“
沃爾奧爾照着老鼠臉的屁股上踢了一腳,當頭走過淨化之門,對身後的鏡月和樑小夏微彎腰比了個“請“的姿勢。
一門隔世界。
無時不在吸食靈魂的罡風不見了,樑小夏身上一鬆,就像是在水中憋了許久的人付出水面一般,整個人都輕鬆許多。
震耳欲聾的水聲充斥門後的世界,橫亙眼簾的不再是白色的天空與黑色平原,而是一座環形的超大型瀑布,一座完全紫色的瀑布。
巨大的環形水面,如同巨獸吞噬天地的大嘴,湍急的紫色水流從腳下平臺兩邊匆匆衝過,飛入前方不遠的空中,匯入萬千晶瑩液滴直墜而下,還未落底便被空氣擊得粉碎,或化作層層水汽盪滌而升,或垂墜落下融進洪流。
每一片攪動中的水鏈,無形間都被撕扯成大小不同的幾股,扭動層疊,如同野獸般怒吼着,隨下墜的奔騰纏鬥廝打,撞進深不可見的紫淵中,最終破碎着發出不甘的絕響咆哮。
走過石門,樑小夏站立的位置正是瀑布還未傾斜下的最頂端,眼前不遠,正是水跌未生,墜落開始的最高處,看得樑小夏心中驚悸。
她所站立的平臺由一個能夠容納百人的石頭砌成,一邊拴着幾條血紅色的長條木,正隨波逐流。腳下的大平臺和天地間唯一的瀑布相比,不過一粒投入汪洋中的米粒。環視四周,天地間只有這一片不見邊緣的紫海汪洋,還有不少散落之上的平臺,個個之間距離都相去極遠。從樑小夏所站的平臺看去,視野中最近的一個也只有麥粒大,看起來隨時可能被湍急水流給淹沒過去。
樑小夏向後退了幾步,退出石門,眼前景色又變回黑色平原,她向前兩步,穿過石門,又是令人驚豔的紫色瀑布。
反覆試了兩次,她確定淨化之門是一個類似傳送門的東西,或者死亡的世界本身就是一個打破空間規則的扭曲世界,不再遵從她以前習慣的空間法則。
撲面而來的水汽不到一會兒,就沾得樑小夏衣服溼漉漉的,朦朧如同裹了一層霧紗,鏡月的黑睫毛上都掛了霧珠,也是將落不落的樣子。
沃爾奧爾倒是很自在,躬身趴在平臺邊,手伸進瀑布水流中試了試溫度,又捧起一抔在臉上抹了抹,對樑小夏招手:“夏爾,你試試,這水對我們靈魂雖然沒什麼明顯的益處,用起來卻舒服得很。”
樑小夏脫下手套,小心翼翼沾了沾水。果然,紫色的水液對活人也許冰冷刺骨,對她們來說卻是最合適的溫度,滾過手指的水流微溫清透,帶來撫慰人心的舒適放鬆,使樑小夏無意識地吁了一口氣,精神都放鬆下來。
雙手捧起一抔水,紫色河川的水液放在手心裡看卻和她見過的河水沒什麼不同,透亮無色,映着她手指的淡金色,一滴滴從指縫間流出。
不知不覺間,樑小夏蹲在平臺邊,半截手臂都入了水,被鏡月攔腰一撈,才恍惚發現,自己剛剛差點跌進水裡。
“沒關係,這水不深。我們運氣還挺好,沒有趕上淹沒期,不用等時間,正適合下去。“
沃爾奧爾一邊說着,一邊指揮老鼠臉去收拾平臺邊拴着的血色浮木。
“下去?“
樑小夏臉色一變。他該不會是指,利用這些樹幹,從瀑布上直接跌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