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有時候的確飛得比雞棚還低,可是雞啊,從來不以一飛沖天聞名。
——《鷹和雞》克雷洛夫
黑暗大君的身體的確是小了,雖然只有那麼難以察覺的一絲,卻難逃過樑小夏對戰鬥與殺戮天生敏感的左眼。爲殺而生的眼睛,一睜開就在潛意識裡尋找對手的弱點。
黑暗大君似乎每受一次傷,身體都會縮水一點點,一旦有新的血肉補充,立即就會恢復過來。
看出惡魔投影弱點的樑小夏更不再猶豫,對着身前最近的一具人類屍體發出兩道紅色銘文箭。箭支一觸碰到人類身體,立即爆炸,轉爲兩股劇烈燃燒的火焰,將屍體燒成飛灰。
此刻,黑暗大君的臉上終於閃過謹慎小心之色,他不再揮舞拳頭撲向樑小夏,猛然挺起胸膛低吼一聲,浴池中人類奴隸的屍體全都浮起,被他吃了進去。
“嘔——”
樑小夏的臉色瞬間慘白,壓住胸口乾嘔一聲。
黑暗大君半彎着腰,嘴巴像捕獵的蛇一樣,張開到不可思議的弧度,包裹住屍體頭部和前胸,狠狠一咬,鈍悶的碎骨聲在他的槽牙間響起。
人類的內臟,像一團被貓咪玩弄過的毛線,隨着他的咬斷和撕扯從軀殼中拉出,粘連白色的粘膜筋肉,還有其它不知是什麼的各色液體,滴滴答答落在地下。
鮮血,鮮紅鮮紅的血從黑暗大君的牙縫間絲絲滲出。在屍體的斷口間擴大,染紅他整個嘴巴,像鮮豔的,塗花的脣彩,看得樑小夏雙目眩暈。
她此刻才發現,這個被養得胖得失了人樣的屍體,實際是懷孕的孕婦——在黑暗大君的第二口下,一個半拉連着腦袋的小嬰兒又被他咬出。小生命雙手雙腿蜷縮着。身體還是佈滿血絲的肉紅色的模樣。
這個還未降生的生命,就隨着黑暗大君的咀嚼而上下搖動,小小的胳膊腿在她眼前規律晃動,血又一點點滲出來,順着黑暗大君的嘴角流下,沿着下巴滴在他的脖頸上。
這一幕。瞬間刺激得樑小夏眼淚涌出眼眶,憤怒全身繃緊,手心都掐出了血印。
“你做了什麼!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她手中的時俟受到影響。瞬間化爲一把全黑的弓,灼熱的黑色火焰覆蓋樑小夏全身,紅色閃電般的遺棄銘文浮出她的身體。擴充至整個空間中。樑小夏的左眼紅得像要滴血,握緊弓,一拳將弓柄掄在黑暗大君的側臉上,將他嘴中還未嚥下的肉麻全打吐了出去,巨大的身體也被樑小夏一拳打倒在地。
樑小夏只感覺自己眼前在一遍遍重放黑暗大君吃人類嬰兒的畫面。靜態血腥的圖畫刻在她腦中,噩夢般不停挑動她的神經,揮散不去。
“該死,惡魔都該死!去死啊——!”
她將時俟當成了鞭子,每一下都掄圓了抽向黑暗大君的臉,弓箭上彎曲的利刃也攜着詛咒之氣,割開黑暗大君的臉頰,切下他的頭顱。
被樑小夏壓着打了幾十下,黑暗大君也怒了,單手一甩,胳膊抽在樑小夏小腹上,直接將她扔得打上佈滿照明水晶柱的天花板。
水晶尖銳的柱頭對準樑小夏背心,眼看就要將她扎穿,樑小夏身上的輕甲閃過一道刺眼暴目的光芒,在高熱的光照中,將她身後的水晶柱氣化掉了。
黑暗大君站起身,撿起被樑小夏割掉的腦袋,又安回自己頭上,正要伸手去抓浴池中剩下的邪眼和加林魔,照在他身上的光刺得他發出一聲痛苦的巨吼。
黑暗大君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光照中,不停融化,縮小,像遇見驕陽的雪,毫無遁形,一點點被光蠶食抹殺。這些光像細小的,被燒紅的鋼針,不僅在接觸他的皮膚時刺痛他,炙烤他,還會順着鑽入他的身體,釘在骨骼上,在他的體內循環攪動,剝離他的力量,帶給他痛苦。
“啊——你在做什麼!!力量!我的力量!”
在灼燒的劇痛中,黑暗大君只覺得自己度日如年,他寧可被扔進地獄的烈火中灼燒一萬年,也不願在這樣的光芒下再堅持哪怕一秒。完全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痛苦令他崩潰,身體力量的流失更像抽掉支撐殿堂的基柱,讓黑暗大君恐懼。黑暗大君躬下身子,縮成一團,形體越來越小,黑水從黑暗大君的身體上流下,鋪開一灘。直到他縮成差不多五歲孩子大的一個黑色身形,黑水終於不再從他身上擠出。
終於,強光散了,一直被包裹在光中的精靈露出身形,緩緩落在地上。
樑小夏也從憤怒恢復冷靜,她握住一條銘文凝成的血鞭,單手一甩,鞭頭纏上黑暗大君的脖子,死死扣緊,將他從地上提了起來。
“懺悔吧,惡魔。你骯髒的靈魂,只有死亡才能釋放!”
她走向黑暗大君,看着眼前弱小的投影,左手成鋒,毫不猶豫地刺入黑暗大君的胸腔,捏住他那顆正在跳動的心臟,五指併攏收緊。
此刻無比弱小的黑暗大君擡起頭,近距離盯着樑小夏的面孔,黑漆漆看不清的五官上,陰森狠戾,一口尖銳的白牙在血紅脣舌間一張一合:
“呵呵,你以爲這樣就結束了?你殺不死我,這個我只是個弱小的投影,無能的分身,失敗了就失敗了。而真正的我,還在三十層的深淵裡凝視你,窺伺你,等着哪天你虛弱了,受傷了,我會親自接你到我的地獄中,招待你品嚐痛苦的滋味……何況,我還沒有失敗——”
咔嚓——
惡魔投影張開的大嘴咬在樑小夏伸手抵出弓柄上。尖銳的牙差一點就咬到她的胳膊。
樑小夏面目冰冷,左手回抽,握着一手已經捏碎的惡魔心臟,在黑暗大君的臉上一拍:“別裝了,我知道你還沒死。”
她的手掌第二次插入黑暗大君胸口,貼住惡魔投影藏在另一邊的心臟,血紅的銘文從她指尖鑽出,將惡魔大君的心臟纏個結實。
惡魔大君鬆開嘴。一臉憎恨。
“若死亡都無法令你恐懼。我只能讓你生不如死。”
樑小夏說話的時候,沒有特別的表情,整個人堪稱平靜,可就是這種平靜的態度,令黑暗大君的心裡一抖。
她太平靜了,冷靜得從骨子裡透出殘忍與冷酷。
黑暗大君轉念一想。又感覺自己太擔憂過度了。他的本體正坐在牢不可破的城堡中,周圍層層護衛把手,他甚至有悠閒的心情。手捧一杯血酒慢慢品嚐。本體的實力,比爲了打破地獄限制規則而分出去的投影強了不止十倍。那個女精靈能殺死個投影,難道還能瞬間跨過幾十層地獄。打到他頭上嗎?
“呵呵,即使你是耀精靈,也太狂傲了!就憑你,怎麼能打敗我?憑你會發光的盔甲,還是憑你的弓箭?還是說。你想要以這個分身的生命作威脅嗎?”
黑暗大君的話語中,透出一股蔑視和不屑。坐在惡魔領主城堡中的本體也輕蔑一笑,喝乾了杯中的血酒,將杯子放在白骨桌臺上,施施然離開。
接下來沒什麼好看的,無非就是那個精靈殺死他的投影,讓他又損失些實力而已。黑暗大君覺得,自己在第一層此刻的計劃還是失敗了,本以爲扶植新的魅魔棋子能夠將他在地獄淺層的控制力擴大幾分,卻沒想到出個精靈,讓他全盤損失。
“我戰勝你,不是憑力量,而是智慧。”
突兀的,樑小夏的聲音在黑暗大君本體的腦海裡響起,嚇得他差點坐在地上。黑暗大君以爲自己錯覺了,將投影聽到的聲音和本體聽到的聲音混淆,他仔細分辨了一下分身的情況,發現這個聲音,真的是直接出現在他本體的腦海中的。
怎麼會?這裡是三十層,她怎麼會在這裡?
黑暗大君環顧房間四周,並沒見到樑小夏的身影。他正想鬆口氣,腦袋上突然出現一枚金色的符號,劇痛傳入腦海,壓得他倒在了地上。
“你——你——你竟敢——”
黑暗大君一瞬間明白樑小夏做了什麼,氣得話都說不清了。
樑小夏滿意地和弱小無法反抗的惡魔投影簽訂了主僕契約,待具有約束力量的契約沒入惡魔投影身體後,抓住他頭頂的腳,用精神力量給自己的新僕人最痛苦的折磨。
同時,千萬公里外,第三十層的黑暗大君也倒了黴,同源靈魂產生的精神波動,使他和自己的分身捆綁在了一起。他有力量推翻樑小夏的主僕契約,卻因爲隔着幾十層的地獄,無法將自己的投影救出。
投影所受到的每次傷害,都會給他同樣的感受,投影遭受的所有痛苦,他也得一分不少地接受。
更痛苦的是,他堂堂“九獄魔王”,地獄中最高的九個魔神之一,竟然做了精靈的奴僕!即使被奴役的是他的一個分身,他也不能忍受自己從王座上跌下,臣服於一個精靈的事實。
“不,你不是奴僕,而是奴隸,需要接受懲罰的奴隸。我決定讓你用勞動來贖清罪惡。”
樑小夏單手一招,一個長髮黑眼的少女出現在她身旁,小個子女孩拉着樑小夏的手親暱地蹭了蹭,然後用一雙漆黑無白的大眼睛,盯着惡魔投影十分感興趣地瞧着。
“來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小蛛,你暫時的監管者與施刑者,也算是你的半個主人。”
小蛛收到樑小夏要將她留在地獄的訊息,很是開心。她黑暗生物狡詐殘忍的本性,在與樑小夏共同的相處中,總是受到壓制。她愛吃新鮮的肉體,不是死屍,她喜歡偷襲,埋伏與詭計,可樑小夏不喜歡。小蛛還很討厭樑小夏手上的弓箭,總是拉她的胳膊腿騷擾她,讓她無法安靜的進餐。
而地獄除了亮堂些,太炎熱太乾燥外,其它條件都很合乎小蛛的心意。在這裡,她可以隨心所欲地以本性行走,只要有實力,想吃什麼都行。更何況,還有一個“九獄魔王”的投影供她驅使,怎麼折磨都行,整個地獄第一層的資源也都能讓她揮霍。
更好的是,這是機會,一個樑小夏給她鋪墊平臺,實現她的野心的機會。小蛛長着精靈女孩可愛的模樣,內心卻永遠是一隻蜘蛛。若甘心平凡,她不會在弱小的時候就願意冒險廝殺,在瘋狂爭鬥的蜘蛛羣中掙扎求活。她不想普通,也不想默默無聞,蜘蛛冰冷的體液中,總有一股力量在驅使她渴求更廣闊的領地,更高的地位,更大的力量。
地獄第一層,就是她的第一步。
所以,小蛛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答應樑小夏指派的任務,拖着不停顫抖發出慘叫的惡魔投影走出浴池,參觀自己的新家去了。
“啊——精靈——該死的精靈!你等着,我一定要抓住你,折磨你,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黑暗大君被小蛛折磨着,在樑小夏的腦海中像憤怒的公牛一樣亂撒氣,樑小夏主動屏蔽與他的聯繫,坐在地上,手掌按在臉頰上,讓眼中的血色慢慢褪去。
小蛛的狡詐和殘忍,樑小夏都見過。將黑暗大君這把雙刃劍扔到她手中,無疑是最佳選擇。以暴制暴,在接下來的日子中,黑暗大君只會品嚐痛苦的滋味,並在其中不停妥協,和小蛛達成某種變相的聯盟。
樑小夏也想過,這種聯盟,無疑是脆弱而不牢固的,黑暗大君肯定會想出接二連三的招數,使自己擺脫被奴役的身份。可小蛛也不見得真的就會讓他討到好處,蜘蛛與惡魔,誰比誰邪惡呢?
或許,最邪惡的,應該是她這個下棋的人。不知不覺中,她也由一枚小小的,不斷在抗爭自己命運的棋子,變成了操縱別人命運的棋手,一步步計算全局,在中間謀得自己的一分利益。
“凡人的生命短暫如火花,掙扎在愛與恨,忠與奸,情感與理智織成的網中,苦苦無法掙脫。“
鏡月的一聲嘆息,像他的話中之意一樣,網住樑小夏,引得她也心中複雜莫變。
“是啊,實在不該考慮太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只要照顧好自己身邊的人就滿足了。“
樑小夏將頭埋在環抱的雙手中,眼睛眨了眨,復而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