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判一個人是否偉大,該從兩方面入手:他是否改變了物質,或他是否改變了人們的心境。
苔暗城下,血腥城堡。
曾經幾乎被燒成廢墟的美杜莎女王寢室裝修一新,銀灰色與暗紫色的錦緞點綴在牆壁上,古董玩物、書籍、青銅雕像以稍顯凌亂的方式排列,武器架上掛着兩柄保養極好的細銀劍,整個房間都品味十足。
回聲坐在辦公桌前,背靠牆上的大地女神浮雕,拉開左手邊的抽屜,拿出一個沉重的銀匣,用隨身攜帶的鑰匙打開銀匣上覆雜的鎖頭,從中抽出一張卷軸,放在燈上對着火光輕輕燒着空無一物的卷軸表面。
一行行精美的,傾斜的花體精靈語自紙上浮現,落款姓名如雷貫耳,卻是回聲從未見過面的一人。
回聲用信紙蓋住雙眼,腦袋向椅背後仰了過去,臉上盡是煩憂。
血腥城堡的破禁,對葬身於火海中的所有暗精靈來說,都是一個無法回首的噩夢,對回聲來說,卻是她從光榮走向輝煌的轉折點。
在她失蹤後,三殿下麥格芬幾乎掌控住了苔暗城的所有勢力,不僅暗精靈衛隊被她所掌控,連三大祭司都不得不爲她讓步。
麥格芬在一手握住整個苔暗城後,又以大地之母雕像破裂事件爲導火索,層層造勢,試圖向暗精靈們說明,她們的大地之母已經隕落,並且。更進一步的,勸說暗精靈們改信偉大的永生之神,求得保佑。
暗精靈們平時內鬥爭權再兇,都不會在神權與神信問題上做文章,麥格芬公然鼓動苔暗城居民改換信仰,得到了大部分獸族的居民的支持,可暗精靈們都非常難被說動,處在被動的觀望狀態。
此時,麥格芬的勢力開始全面浮出水面,給苔暗城的三大祭司帶來極大的危機感。
她們都嗅到了陰謀的味道。卻不知該如何破解。
恰在這最關鍵的時候,苔暗城一場沖天大火,燒死了整座城市將近三分之一的居民。麥格芬在這場意外中損失慘重,更麻煩的是——暗精靈們認爲,這是大地之母對背信者的懲罰。
大火之後,失蹤三年的四殿下回聲回來了。
她是揭開苔暗城黑洞之謎的先驅,是帶回大地之母遠古祭司的英雄。是破除血腥城堡懲罰的智者,是同時繼承黑暗左瞳和黑暗右瞳的黑暗使女……最重要的是,回聲的迴歸證明,大地之母並沒有拋棄暗精靈一族。
回聲的迴歸,在苔暗城引起一場固有信仰與新奉信仰的衝突風暴,這一次。連三大祭司都站在了回聲一邊,麥格芬的勢力被徹底洗牌,她本人也被苔暗城驅逐出去。不知所蹤。
儘管回聲無意三大祭司的位置,可當她的身上加諸許多光環後,當上大祭司就是一件即使她不願意,也得去做的事情。回聲頂替了在衝突中犧牲的血祭司,當上了苔暗城新的血祭司。
三權分立的平衡被徹底打破。暗祭祀本來就是暗中支持回聲的,影祭司培養的第九使女在血腥城堡身死。後繼無人,兩百年之內,不可能再有暗精靈撼動回聲的地位。
如今的苔暗城,她可以做到一手遮天。
可這並不代表危機解除了。
麥格芬背後有另外勢力的扶持,毋庸置疑,被苔暗城審判爲“異端教徒”的永生神教,在她們的勢力之外繁殖極快,幾年時間,在獸人、暗窖矮人、甚至黑暗同盟會的一部分暗精靈中間,都發展得像腐土中鑽出的菌菇一樣迅速而繁密。
曾經被暗精靈們看不起的獸人,聯合起來將手伸向了暗精靈,他們屠殺、搶劫、甚至分吃暗精靈的屍體,或者殘忍地從活體中挖出內臟,抽飲鮮血。永生邪教的信徒們依照他們的教義,互相毆打或殘殺,以此方式向永生之神表示尊敬,並從中獲得力量。
在回聲書桌右手邊的兩個大櫃子裡,放的淨是關於這方面的記載,光是這三年被殘忍殺害的暗精靈報告,就積壓了滿滿三箱子。
地表下的暗流一直在涌動,從未停息過。
如今,困擾苔暗城的時刻又來了,是真的放棄大地之母,投入“永生”懷抱,還是與生命中的宿敵白精靈和解,統一站在對抗僞神的戰線上,這是真正兩難的選擇……
煩惱了好一會兒後,回聲將卷軸又放入銀匣,轉而去處理桌面上另外堆積的文件。
她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以信紙刀裁開密封的信封,抽出裡面的羊皮紙一眼掃過,眼角輕輕一跳。
回聲盯着那封信看了很久,彷彿要用目光將羊皮紙燒出個洞來,在長久的沉默後,終於笑出聲來。
“我回來了。”
堪比印刷體的暗精靈語,沒有署名、沒有落款、沒有標識、沒有任何個人特色。
即使理智上無法相信,回聲也本能地從情感上認爲,應該是她。
只有她符合這一系列的風格,也只有她符合回聲的期待。
愉悅的笑聲在房間中低低迴蕩,守在門外的暗精靈侍從都詫異地向緊閉的大門看去。
他們從沒聽到過血祭司大人的笑聲,他們以爲血祭司大人是不會笑的。
……
美杜莎大神侍小姐被兩位黑暗祭司攙扶着,從推開的大門緩緩進入。
她身上套着神秘的黑紗,臉上的表情高傲而冷漠,左右兩邊的黑暗祭司低低垂下頭顱,不敢去看身邊高貴的美杜莎小姐,再見到坐在椅子裡的血祭司,頭垂得更低了,緘默行禮後匆匆告退。
因此也沒注意到。客廳裡還有另外的客人在。
大門一關上,大神侍小姐繃緊的臉立刻鬆下來了,甩着長長的尾巴,伸開雙手,向回聲的方向摸去:“今天也好累,爲什麼要給身上套東西,好難受……”
“辛苦你了。”
回聲從椅子上站起,順勢想接住美杜莎小姐的手臂,不料美杜莎蛇尾一頓,直接轉了個彎向另外一個方向遊曳過去。
“是你嗎…地母。我的母親,您來接我了?”
大神侍小姐說着嘶嘶的美杜莎語,帶着難以置信的驚喜。撞翻茶几快速向客人的方向衝去。
“不是……”
樑小夏接住要被茶几絆倒的大神侍小姐,將美杜莎抱了個滿懷。
“耀精靈?”
大神侍小姐扭了扭身子,眨着無神的大眼睛去摸樑小夏的臉,卻摸到一手的虎毛,不由得輕輕蹩眉。
美人蹩眉。別有一番風情,不過隨後大神侍小姐湊上樑小夏脖頸邊,伸出分叉的舌頭,舔了舔樑小夏的臉頰。
就像是在通過氣味確認她的身份一般。
冰涼的舌尖,舔得樑小夏一激靈。
“真的是你!我還以爲你死了呢……”
樑小夏摸着美杜莎小姐柔軟的黑髮腦袋,終於確定自己這輩子和盲人十分有緣。才告別一個,又迎來一個,而且比第一個更粘人。
她和回聲的談話也沒法再進行下去了。樑小夏只好牽着美杜莎小姐,回到回聲給她安排的臥室中…剛好是她在血腥城堡住過的房間,二公主的寢室。
步入重新裝修過的寢室,樑小夏見到了她在血腥城堡裡認識的其餘朋友:蛇人花尾,矮人銀鐺。以及坐在輪椅上的澤德。
澤德身邊,還坐着一個女精靈。低眉順眼,雙目緊閉,手掌放在澤德腿面上,安靜地聽着旁人聊天——正是曾經的黑暗右瞳擁有者,千鶴的母親,莎琳。
“澤德?!莎琳?!你們還活着?”
澤德表情不太自然,似乎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樑小夏:“聽說你要回來,我們就想來看你一下,當年的事情很感謝你……這裡不適合我們久留,走吧。”後面一句,是澤德給身邊的莎琳說的。
莎琳擡頭對着樑小夏微微笑了一下,起身推上輪椅準備離開。
“別急,等一下!”
樑小夏制止澤德,再看到他雙臂下空空的袖管時,又一陣黯然:
“先別急着走,我還沒問呢,你身邊的到底是美杜莎女王,還是千鶴的母親莎琳?她身體裡的毒解了沒有?”
“她是誰,曾經很重要,現在卻不重要了,”澤德笑着望向莎琳,得到一枚同樣溫順的,全心全意信賴與傾慕的微笑。
正是這樣的笑容,讓樑小夏斷定,屬於白精靈莎琳的性格肯定回來了,至於是一部分還是全部,則有待觀察。
“至於莎琳身上的毒…只要我們能夠相伴彼此度過餘生,就行了。”
也就是說,毒解開了一部分,卻沒完全解開。
樑小夏很想聖母一下,把莎琳身上的毒解了,結果衝動上頭後,又倒流回去。
莎琳的毒解開了又怎樣呢?等澤德死亡後,留她一個人度過剩下空白的,灰色的,被回憶佔據的生命嗎?
“如果有需要的話…我會幫助你們的。”
“謝謝,夏爾,你已經做得足夠多了,在千鶴離開後,我只想和澤德平靜過完剩下的日子。”莎琳回答到。
“千鶴…”樑小夏卡了一下,嘴巴發澀:“千鶴他現在很好。”
她不能說出千鶴成爲了死神的神官,更不能讓千鶴和家人見面。死亡的鴻溝依然橫亙在千鶴與生者世界之間。
實際上,除了樑小夏和鏡月,除了樑小夏的契約僕從和地獄裡打滾的惡魔,活着的生物,都是看不見千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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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chelin1204大人、大人、imire大人的打賞~~大約半夜或者明早八點還有一更,主動加更的七求順毛撓下巴~~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