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

聶妄心的語氣令聶青青感覺不安,她顯得有些緊張,接着一隻手攥住她的手,耳畔響起了溫和的聲音:“不要給自己太多的負擔。”

就像一縷清風,掃去了附着在心中的煙塵,聶青青冷靜下來。

“繼續。”她說,語氣淡淡的,表情也是淡淡的。

聶妄心長長的嘆了口氣,目光凝住在寶珠上,幽幽的道:“這顆佛珠名叫六德寶珠,是一名叫法號六德的高僧的隨身之物,而這個六德就是我們的祖先。”

聶青青道:“我聽過這個故事,祖先是從外域進來東南域的僧人,後來還俗,在東南域開枝散葉,這纔有了我聶家一家。難道其中有錯?”

“有錯?當然沒有。”聶妄心看了聶青青一眼,笑道:“但這只是故事的一部分,故事的還有一半,就關係着這顆六德寶珠了。”

他手掌攤開,讓聶青青和許墨都能看清楚這顆珠子,彷彿只是平平無奇的一顆珠子,表面不滿了揮之不去的煙塵,這似乎是理所當然的,這顆珠子存在於世已經很久很久了,即便是珍珠,在時間的侵蝕下,也會變得暗淡無光。

聶妄心道:“六德和尚來東南域的真正原來,就是因爲他發現了這顆珠子,而珠子關係着一個天大的秘密。”

聶青青感覺自己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這昏暗的斗室,彷彿充滿了壓力,從四面八方而來,無孔不入。

感受到聶青青的緊張,許墨不禁將她握得更緊了,似乎只有用這個方法,才能告訴她,自己始終站在她身後。

他感覺聶妄心的目光,在他臉上片刻停留,那一瞬間的停留,就讓他如墜冰窟,可他依舊沒有放手,那隻手——握得更緊了。

“究竟是什麼秘密?”聶青青問。

聶妄心長長的嘆了口氣,道:“你們聽說過玲瓏寶塔嗎?”

兩人同時搖頭。

聶妄心道:“這也正常,玲瓏寶塔的傳說,向來只有東南域的人才清楚。”他停了停,目光掠過聶青青,最後落到許墨身上:“我希望今日的事情,不要外傳。”

許墨點點頭,雖然不知道聶妄心爲什麼會告訴他這些,但許墨是一個善於保守秘密的人。

聶妄心道:“傳說玲瓏寶塔是人類繁衍之處,道家功夫的創始人,凝聚人道之氣,以天下慈悲之念凝聚成的一座寶塔,誰掌握了玲瓏寶塔,就是人族共主。”

許墨笑了,道:“一座寶塔,先不說怎麼得到,就算真的得到了,又怎可能稱得上人族共主?”他不禁想到了前世那些追求着長生不老的帝王,似乎也是有一種近乎於迷信的心理,追捧着那些毒藥。

“你不信?”聶妄心笑道。

許墨點點頭。

聶妄心道:“我也不信。”

“那你——”

聶妄心伸手打斷了許墨的話:“我確實不信所謂的人族共主的事情,但得到這玲瓏寶塔,卻能讓實力飛昇,我卻相信。”

許墨搖頭,道:“我不明白這和六德寶珠有什麼關係。”

聶妄心笑道:“六德寶珠就是得到玲瓏寶塔的關鍵。”

“什麼關鍵?”許墨沉聲問。

聶妄心搖搖頭,看了許墨一眼,道:“不知。”

許墨道:“你會不知嗎?”

聶妄心大笑起來:“不知就是不知道,你以爲我會騙你?”

許墨搖頭道:“我不確定。”

聶妄心道:“不確定是否能相信我?”

許墨默認了這一點。

聶妄心長長的呼吸着,空氣溼潤而甜潤,他忍不住嘆了口氣,道:“我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可能被信任的人,但在這件事上,我沒有說謊。”

許墨還未說話,聶青青忽然開口:“我相信你。”

聶妄心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笑,目光轉到了許墨臉上。

許墨沉吟了片刻,凝視着聶妄心,說道:“我相信青青。”

聶妄心搖搖頭,道:“你還真是一個特別的人,會相信一個女人的話。”

許墨笑了,道:“我爲什麼不相信青青呢?”

聶妄心笑了笑,道:“你的母親沒告訴你,越漂亮的女人,越不能相信嗎?”

“爹爹!”聶青青嗔怒道。

聶妄心不以爲意,只是將目光投到許墨身上。心跳、呼吸,甚至皮膚表面的每一次顫動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只有許墨說謊,絕瞞不過他的眼睛。

“我沒有母親,”許墨說:“從小就沒有。”

聶妄心啞然,聶青青則用擔憂的眼神盯着許墨。

許墨揮手示意她不必擔心,然後說道:“無論如何,我相信青青的判斷。”

聶妄心嚴肅的盯着許墨,忽然,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說道:“你還真是一個情種,我也放心將女兒交給你了。”

“爹爹!”

聶青青的臉紅了紅,羞澀的低下了頭,兩隻小手在身下糾纏,不知在想着什麼。

聶妄心笑容一收,道:“我確實不知道六德寶珠的用法,因爲到現在爲止,還沒人找到玲瓏寶塔的位置。”

許墨忽然鬆了口氣,或許在他潛意識裡,不希望有任何人找到玲瓏寶塔,特別是他面前的這個男人,雄心勃勃的男人。

聶妄心微微一笑,說道:“但現在情況又出現了一些變化。”

“什麼變化?”許墨的心揪了起來。

聶妄心像是沒有注意到許墨的變化似得,自顧自的道:“邪月宗已經找到了玲瓏寶塔的一些蛛絲馬跡,或許在不遠的將來,寶塔就要面世了。”他說話的時候,表情眉飛色舞。

許墨皺了皺眉,道:“如果寶塔面世你會怎麼辦?”

怎麼辦?

這是很重要的問題,擁有六德寶珠的聶妄心,擁有主動權,他想怎麼樣決定了許多東西。

聶妄心沒有回答,而是笑着對許墨說道:“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許墨盯着聶妄心,冷冷的道:“我會毀掉這顆寶珠。”

聶青青的心揪了起來,用胳膊碰了碰許墨的手,同時一臉憂心的看着自己的父親。她瞭解聶妄心,知道他在笑的時候,不等於開心,更不等於不會殺人。

她見過很多次,自己的父親一臉笑意的抽出長劍,刺穿對面人的心臟,一劍斃命,又快又疾,絕沒有猶豫。

出人意料,聶妄心沒有動手,甚至臉上依舊帶着微笑,說道:“一個機會擺在你面前,你卻要將他毀掉,我應該說什麼纔好呢?”

“傻子,我是傻子,對嗎?”許墨道。

聶妄心笑了,指着許墨說道:“沒錯,你就是傻子,無可救藥的傻子。”

許墨搖搖頭,道:“別人來看,這顆玲瓏寶塔是誘惑,對我來說卻是致命的陷阱。”

聶妄心眉頭一挑,道:“我很有興趣聽聽你的說辭。”

這是句大實話,他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會將玲瓏寶塔比作陷阱,只聽許墨說道:“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嗎?靈物有靈,是不會隨意認主的,就算你有六德寶珠,恐怕也不能讓它輕易屈服,如果強行佔有它,反而會招致殺身之禍。”

聶妄心大笑了起來,忽然笑容一收,冷冷的道:“我有玲瓏寶塔在手,誰能奈何的了我!”他雙眼直盯着許墨,兩道如劍似的寒光激射而出。

許墨不以爲意的一笑,道:“外物始終是外物,再強大外物也代替不了自己一分一毫的修爲。”

聶妄心沉默了下來,像是在咀嚼着許墨這句話,過了一會會兒,纔開口說道:“但這是一個機會,一個不容我錯過的機會。”

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他想得到玲瓏寶塔,想要佔有它,不顧一切。

許墨微笑着,眼睛裡卻帶着一種很奇特的表情,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東西在你手上,決定權也在你,你怎麼選擇是你的事情,不要問我。”

聶妄心道:“我沒有問你。”

許墨笑微笑道:“那你告訴我這一點幹什麼。”

聶妄心長長的嘆了口氣,凝望着許墨的眼睛,半晌才道:“是啊,我告訴你這點幹什麼?我瘋了、傻子,居然向你徵求意見,或許是太久沒有向人吐露心扉了吧。”

許墨看着聶妄心,此刻他就像一個普通的老人,滿頭銀髮,眼睛灰暗,嘴巴里唸唸有詞。

他臉上的皺紋彷彿畢生的榮耀,印着昏暗的燈光,每一道皺紋背後,都有一道陰影。

聶青青也沉默了下來,只有她知道,聶妄心的一生做過多少次選擇,毫無疑問,這一次是他所有所做的選擇中,最艱難的一次。

聶青青開口道:“爹爹,就是因爲尋找玲瓏寶塔,你才加入邪月宗的?”

聶妄心笑了,道:“沒錯,三大宗門不會替我尋找玲瓏寶塔,只有邪月宗,只有邪月宗才能實現我的目標!”

他看起來格外激動,激動到難以自已。

聶青青嘆息着,眼睛裡帶着淚花,說道:“值得嗎?”

“有什麼不值得?”聶妄心反問道:“只要能得到玲瓏寶塔,莫說是一個邪月宗,就算整個東南域又能如何?”

許墨忽然覺得聶妄心已經瘋了,瘋的不可救藥,只有瘋子纔會說出這樣的瘋話。他瘋的如此的徹底,如此的不可理喻。

許墨嘆息着,對聶青青道:“我們走吧。”

聶青青深深的看了依舊沉浸在瘋狂狀態中的父親,終於點了點頭,道:“好吧。”

兩人手挽手,向着地宮出口走去。

忽然,聶妄心的聲音傳來:“許墨!你不是想知道我爲什麼告訴你嗎?你已經身在局中,就不可能脫身了,躲是躲不掉的!身在局中,無處可躲!”

許墨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停留。

冷風、黃沙、寒夜。

忽變的天氣讓許墨清醒過來。

這裡是東南域最大的一片沙漠,卡拉庫姆沙漠,在彝人的語言中,卡拉庫姆譯爲了無人煙。

了無人煙就是沒有人的意思。

沙漠裡的確了無人煙,一眼望去,滿眼是黃沙,單調而枯燥。

許墨來此的目的是爲了誅殺邪月宗的一名化元巔峰的弟子,這是誅邪小隊的任務之一。

沒人願意進沙漠,因爲一入沙漠,生死就由不得你,所以也沒有人接下這個任務,任務一直高高掛在玉璧上,直到被許墨接下。

沙漠之狼,一個很有意思的代號,他代表着一個人,一個將死之人。

冷風襲來,揚起的黃沙迷住了許墨的眼,他低垂着頭,頂着狂風向前,走了大概幾百米,終於在一片風化的岩石下,找到了一處避風處。

這是一塊雞冠形狀的岩石,表面的紋理呈現出極富層次敢的帶狀,看起來就像水流層層侵染的結果。

但卡拉庫姆沙漠裡沒有水,只有風,白天燥熱,夜間刺骨的風,所以風就如水一般侵蝕着岩石,幾年、幾十年、甚至幾百年,周而復始。

他躲在岩石後面,摸出酒囊,喝了口酒,又就着酒吃了幾塊麥餅,麥餅的味道和酒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極特別的味道。

他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當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半截身體都沒在土裡,渾身的痠痛。他勉力從土中掙脫出來,關節就像木匠手中的捲尺,一格一格的展開,發出“咔咔”的聲音。

他粗喘着氣,四肢平攤的躺在沙丘上,頭頂是天,沒有月也沒有星的天,漆黑的就像一整塊濃墨。

夜色中,前方有一道穿着白袍子的人影閃爍,許墨甚至不確定他是否是人,因爲卡拉庫姆沙漠裡,了無人煙。

當這白袍子的身影走進時,他看了一雙綠油油的眼睛,就像兇性發作的狼,他立刻就認出了這個人,正是此次任務的目標沙漠之狼。

對於沙漠之狼的描述很簡單,一個有着綠油油眼睛的男人,喜歡穿着黑色的、帶兜帽的布袍,很好,完全符合。

許墨本應該站起來給他一劍。

可他一點力氣也沒有,就像重病垂死的病人一樣,身體倦怠的不可思議。

我是怎麼了?他想,沒有答案,唯一的解釋是,在沙土中埋藏了太久,渾身血脈不流通造成了暫時的痠痛。

這本沒有什麼,或許休息一兩個時辰就會好,但此刻卻格外危險——傳言中,沙漠之狼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傳言中他使兩把彎曲的刀,就像野狼鋒利的牙。

出於意料,沙漠之狼並沒有對他發起攻擊,而是走到他身邊,將他扶起來,從懷裡掏出一隻水囊,湊到他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