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章四十九 杜蘭德VS鐵拳
越是心智堅定而且信念強大的人，就越不容易動搖，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一個道理。
然而，相應的，一個信念無比強大之人，一旦墮入某個感情監牢，或走上某條歧途、或鑽進某個牛角尖，就很難再脫身出來了。
比如鐵拳。
“唉，鐵拳這傢伙……”杜蘭德嘆息一聲，確認薇薇安沒有大礙後，扭頭又看向山洞，他的瞳孔中七色光輝急閃，目光越過那幾乎凝聚成實質的怨恨之氣，落在山洞深處的一個矮人身上。
在洞察視野中，矮人渾身上下都在散發着高熱，他半跪在地，全身隱隱抽搐，粗壯的雙手不斷抓撓着地面，口中發出嘶嘶的低吼。
他看上去很痛苦，似乎在掙扎着什麼。一絲絲黑色的氣息纏繞着他，——那是怨恨，近乎凝聚成實質的濃烈怨恨！
深深吸了口氣，杜蘭德認真地對薇薇安吩咐一聲：“在這裡乖乖等着。”又不放心地補充了一句：“千萬別亂動亂走，鐵拳不是一般的強者，你剛纔應該已經領教過了。”
“明白。”
杜蘭德點頭，揮手撒出大片冰火力量將女孩籠罩在內，然後輕輕摩挲了幾下手中的火槍槍身，扛起這支鐵拳親手送給他的火槍，大踏步向山洞走去。
薇薇安隔着冰火護罩，看着杜蘭德一步步走向山洞。那種若有若無的黑色怨恨之氣一沾到杜蘭德的身體，便嗤嗤地蒸發消散。
如果說，那幽深的山洞是一個無光的深淵，那此時的杜蘭德就是一個光芒四射的光源。冰火力量不再狂暴，反而細膩如水，化爲如煙如霧的迷濛光暈，照亮了營地，照亮了風雪。照亮了兩排石雕像，照亮了山洞，也照亮了洞中的矮人。
山洞洞口很小，直徑只有一米七左右，完全是適應矮人身高的洞穴。
杜蘭德在洞口停下腳步，蹲伏下來，對着山洞內的鐵拳咧嘴一笑，說：“喲，老朋友，有段時間沒見了……”
鐵拳敦實的身體顫動了一下。他依然跪伏在地，然後緩緩轉過頭，一雙已經完全佈滿血絲的眸子在黑暗中尤爲醒目，好像兩個血色的探照燈，將包含怨恨和殺意的目光投射在杜蘭德臉上。
“哼，已經陷得這麼深了啊，快要徹底迷失自我了吧……”杜蘭德心中默默道。
他迎着那血色的目光，收斂了笑容，剎那之間。竟然變得比洞中的鐵拳還要森寒冷酷，然後他嘴角微翹，淡淡地說：“老朋友，你最好給我快點清醒過來。否則的話……別以爲我不會宰了你！”
鐵拳驟然睜大了雙眼！
在薇薇安的位置和角度上，完全看不清洞中的情況，她只聽到杜蘭德似乎說了什麼，下一刻。一道彷彿掉入陷阱的垂死野獸發出的粗野嚎叫，從山洞中猛烈傳遞出來！
那聲音低沉、沙啞、帶着濃重的喉音。音量之大，音波之劇烈野蠻。甚至令杜蘭德佈下的冰火護罩都微微一晃。
緊接着……
只聽轟的一聲巨響！山洞洞口處忽然炸開，無數土石四下飛濺，就看到一隻巨碩的拳頭，從洞中閃電般轟擊出來。
這是無比霸氣的一拳，如奔雷閃電！還未轟到，捲起的拳風就已經颳得杜蘭德臉皮微微作痛。
和黑德森的拳頭相比，鐵拳的拳有着本質上的不同。如果說黑德森捲起的拳風像是勁急的風暴，那麼鐵拳的拳風和拳勁則是炸裂性的，好像爆炎！
一拳，僅僅是一拳，拳勁餘波就將洞口炸了個稀爛。
拳鋒所向，空氣層層炸開，發出一連串焦雷似的悶響。論聲勢，論威力，這絕對是薇薇安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強一拳！
“吼吼吼吼吼！嗬嗬嗬嗬嗬嗬啊啊啊——！！”鐵拳發出一連串不似人聲的狂嗥，彷彿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性。
杜蘭德雙眼微微眯起。
相比於鐵拳的迅如雷霆，他反而顯得慢條斯理，似緩實快地起身，靜靜看着對方飛砸而來的拳頭，然後……擡腳就踹！
鐵拳是矮人，杜蘭德是人類，而人比矮人高。
鐵拳用的是拳，杜蘭德用的是腳，腳也比手臂長。
所以，鐵拳的拳距離杜蘭德的胸口還有一段距離時，杜蘭德的腳已然後發先至，無比兇狠地踹在鐵拳的腹部！
鐵拳野獸般的嚎叫聲戛然而止，他的拳頭依然徒勞地做着前擊的動作，身體卻在杜蘭德巨大的腳力下向後弓起，雙腳已經離開了地面。
“滾回去！”杜蘭德冷冷低喝一聲，腿腳驟然發力，於是矮人異常壯實的身體以比前進時更快的速度倒射回洞中，好像一顆飛射的炮彈。
山體中，傳來連綿不絕的轟鳴聲，也不知道鐵拳被杜蘭德這一腳踹出去多遠。
薇薇安目瞪口呆地在後面看着，她甚至懷疑鐵拳會不會從山的另一頭飛出去？
直到山體中的悶響漸漸停歇，杜蘭德才緩緩收回右腳，鞋底悄悄摩擦了幾下地面，低哼道：“火槍矮人不用火槍，單靠拳頭就像把我放倒？簡直笑話！不過這傢伙的身體也太抗踢了吧，硬得跟鋼板似的，我的腳都有點痛了……”
天空中的雪花開始飄落而下。
之前，鐵拳在失控狀態下的怨恨之氣將雪花碾碎，而此時鐵拳身在山中，力量被山體阻隔，漫天風雪立刻灌注進這片空間，也阻隔了薇薇安的視線。
隱約間，女孩看到杜蘭德一步步繼續向前走去，在他面前，小山上的一切岩石、灌木、還有積雪，盡數化爲齏粉，然後混入那漫天雪點。
“大叔……等、等等！”女孩心中焦急，想要看清具體情況，卻被飛雪遮擋了視線。
她試圖支撐起身體，卻無奈地發現四肢依然痠軟無力，使不出半點力氣。
大地不時劇烈地震顫幾下，風雪中接連傳來劇烈的轟鳴，毫無疑問。杜蘭德正和失控的矮人戰鬥着。雖然看不清楚，但那種真正強者之間戰鬥時所逸散出來的壓迫感，即使隔着冰火護罩，都能讓薇薇安感受得十分清楚。
在這種壓迫之下，她有一種近乎窒息的錯覺。
“這就是大叔的朋友——那個鐵拳的實力嗎？這就是‘八級中的無敵強者’的實力嗎？大叔他，應該不會有問題吧？”薇薇安有些擔心。
雖然還沒弄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毫無疑問，鐵拳的狀態很不正常。而杜蘭德似乎對此並不意外，他應該以前就見到過鐵拳的這種姿態。
此時此刻，杜蘭德正試圖重新喚醒矮人真實的自我。以杜蘭德特有的方式，那就是與之戰鬥！
這時，漫天雪點忽然一清，露出正在戰鬥中的兩人。一個超大的冰火護罩籠罩了整座小山和山前營地，同時將外界的風雪全部阻隔。
薇薇安知道這是杜蘭德的手段，他應該想讓薇薇安見識一番強者間真正放開手腳的搏殺。
女孩連忙凝神看去，入眼的場景卻讓她震驚得張大了嘴巴。
“……這簡直太誇張了！”
眼前，小小的山體已是千瘡百孔，山頂被削平。山體不少地方都已經崩塌，巨大的破碎石塊順着山坡滾落下來，發出隆隆轟鳴之聲。
杜蘭德就站在山腰處，冰火力量纏繞在他周身上下。
薇薇安還是第一次看到杜蘭德如此徹底地釋放冰火力量。一道道冰寒之力和炙熱之力狂龍般盤旋着，怒吼着。和之前相比，杜蘭德看上去沒有什麼不同，薇薇安卻敏銳地注意到他的一角衣袖不見了。衣料斷裂處一片焦黑，那是被矮人火槍射出的炙熱鐵砂擦到後造成的。
“鐵拳，你還不清醒嗎？！”杜蘭德盯着前方不遠處的鐵拳。冷冷地說：“在這樣下去，我可就真的救不了你了……你想變成沒有理性的野獸，然後被我殺掉嗎？！”
鐵拳的迴應很簡單，他平平端起了手中的火槍，槍口對準杜蘭德。
薇薇安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開始，鐵拳手中多了一支巨大的火槍，款式和杜蘭德扛着的那支居然非常相似，體型上則更勝一籌！
此時，鐵拳哪怕因爲怨恨而失去了理智，端槍的動作依然無比標準，畢竟他當年曾經是火槍矮人一族最出色的天才，端槍姿勢已經融進了他的骨血。
黝黑粗長的槍管穩定無比，不帶絲毫顫動，火槍尾端則抵在火槍矮人一族異常厚實的肩上。
“死……我……我要你們……都……都死……！”鐵拳嘴巴開闔，斷斷續續地吐出這番明顯神志不清的話語，口水從嘴角淌下，弄髒了他的鬍子，他卻絲毫未覺。
薇薇安忽然看到，鐵拳的鬍子，只有半截。
就是這樣一個只有半截鬍子，全身穿着襤褸鎧甲，身形矮小敦實，滿頭棕發披散的邋遢矮人，當他端起比自己還高的火槍時，全身散發出的凜冽氣息，居然讓遠處的薇薇安生不出一絲一毫的戰鬥意識。
隔着老遠，薇薇安都會生出無力抵抗的感覺，她不知道正面面對矮人的杜蘭德此時會承受多麼大的壓力。
杜蘭德釘立不動，靜靜感受撲面而來的狂暴威壓，目光落在深不見底的槍口，然後順着槍管而上，最終落在鐵拳臉上。
以矮人的標準而言，這是一張陽剛英俊到近乎完美的臉龐，是一張足以讓矮人少女爲之尖叫的臉龐，然而此時，這張臉卻被猙獰和扭曲所支配，徹底破壞了美感。
杜蘭德注視着鐵拳的雙眼，深深地、深深地看了進去。
過去他曾不止一次見過鐵拳陷入怨恨牢籠後的失控姿態，卻沒有一次像這次這般嚴重。杜蘭德不知道自己到來之前發生了什麼，卻知道鐵拳身上一定出了什麼事。在鐵拳赤紅如血的雙瞳之中，杜蘭德再也找不出一絲一毫的理性。
這已經不是鐵拳了，那個痛苦着、糾結着、愛着、恨着、卻始終堅強着的鐵拳。
這是一個被怨恨所主宰的矮人軀殼。
“抱歉，老朋友……”
杜蘭德握緊了肩上的火槍，將其取下，盯着鐵拳靜靜說道：“看起來，你已經回不來了，那麼我只好殺了你，用你送給我的這支火槍……殺了你！”
杜蘭德端起火槍。
這一次，他不再是單手握住槍柄，而是雙手平端，姿勢和對面的鐵拳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