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中,一股突兀的喧鬧不期而至,肖林略帶驚訝地睜開眼睛,側了側頭,看向牆壁上懸掛的超大屏幕。
喬治拿着遙控器,調整音量,驟大的聲音和逼真的立體音像,頓時把兩人的私人空間變成緊張刺激的拳擊比賽現場。
「十、九、八……」
比賽已經到了尾聲,裁判無情地對躺在地上的拳手念着。鏡頭停在拳手痛苦的臉上,抽搐着,像要從地獄裡掙扎出來一樣。
他動了動,想從地上撐起來,但顯然手臂已經骨折了,和身體形成一個古怪的角度。
「誰的比賽?」過大的音量讓肖林頭疼,他皺起眉:「沒看到前面,回放吧。」
「前面沒什麼好看。」喬治還在幫他用力按摩:「用心看後面的,肖林。」
肖林耐心地看下去。
躺下的拳手只是徒勞地掙扎着,誰都知道他爬不起來了。一直吵嚷的觀衆席稍微安靜了點,他們等待着裁判的宣佈。
讀出最後一個數字,裁判的目光已經從失敗者臉上毫不猶豫地移開,彷佛那已經是一件廢物。他走到擂臺的另一邊,鏡頭隨着他轉動,肖林看清楚了勝利者。
「昆騰。」他下意識地開口唸出這個名字。
喬治點頭:「是的。」
裁判舉起他的手,宣佈他的勝利。鏡頭上的昆騰猖狂地笑着,他很快甩開了裁判的手,自己舉着雙手在擂毫上來回走着,接受歡呼。
「昆騰!昆騰!」
「好樣的!昆騰!我的鈔票王子!」
「昆騰又嬴了!」
呼聲震耳,人們瘋狂地涌過來,竭力靠近擂臺,不少人手上拿着賭博輸嬴的彩票。人太多了,吵得令人頭昏,只有最大聲的幾句歡呼可以聽出來在喊些什麼。
「昆騰!」讓人熱血迸張的歡呼聲刺激着大腦神經。
昆騰被人們擡上了肩膀,他得意洋洋地揮手,不過很快,他又示意大家把他放下來。
「來一點更有趣的獎勵吧!」昆騰咧嘴笑着,比賽時造成的眼角的傷口滴淌着血,十分猙獰,可他一點也不在乎。
肖林看着昆騰在屏幕裡面跋扈,不理解地轉頭看了看喬治。
「看下去。」喬治沉聲說。
肖林把視線再轉回屏幕。昆騰已經上了擂臺,他的對手,那個失敗者,仍然躺在擂臺上。他周圍一個人也沒有,教練和助手都無影無蹤。
情勢有點奇怪。
「他的手完了,沒有老闆會把一個不能再上擂臺的廢物帶回家。」喬治的聲音從旁邊傳過來。
那個拳手孤零零地躺在那裡,就像一件遭到惡意損壞後又被丟棄的玩具,像一部曾經嶄新的昂貴的玩具坦克被弄斷了炮嘴,難看地扔在垃圾桶裡。
不過,他不是在垃圾桶裡,他躺在擂臺上。
鏡頭給了他一個特寫,側躺着的臉,輕輕挨着擂臺的地面。驀然地,一種令人心悸的恐懼從他的眼底深處涌了出來。
鏡頭又向後退,似乎存心讓屏幕前面的人們也能看得更清楚點。昆騰抓住失敗者的斷手,把他從地上扯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失敗者尖銳地慘叫起來。扭轉着身軀,但他已經沒有能力逃開了,絕望地眼睜睜看着昆騰折磨自己身上的傷口。
「喜歡血嗎?」昆騰抓着對手的頭髮,在擂臺四周大搖大擺的拖行着不斷呻吟哀嚎的對手,大吼着問。
擂臺下的人們瘋狂地叫起來:「喜歡!」
「殺了他!玩死他!」
「再多一點血,血!給我們多一點血!」
昆騰獰笑着,有人從擂臺下面遞上了一把小刀。他接了過來,開始興致勃勃地在失敗者的身上製造新的傷口。
小塊小塊的肉被小刀從大腿上挑了出來,不久前還強健的肌肉現在血肉模糊。
像野獸一樣的慘叫聲連續不斷。
肖林看不下去了,他皺着眉,別開臉。
「看下去。」不容違抗的語氣,喬治冷漠地盯着他。
肖林不得不遵從。
殘忍的獸虐仍在繼續,失敗者已經渾身是血,昆騰斯條慢理地享受着勝者屠宰獵物的權利。少數看不下去的觀衆已經悄悄離開了,但還是有不少人圍着擂臺瘋狂地叫囂,刺激昆騰繼續下去。
汗味和血腥味一定充斥鼻尖,肖林深慶自己不在現場。
通過屏幕,他已經覺得有點受不了了。他不害怕血,只是不習慣這種赤裸裸而且沒有必要的殘忍。
喬治逼着他把整個片段看完,才關閉了屏幕。安靜來得和剛纔的喧鬧一樣突兀,肖林彷佛聽見自己縮成一團的心臟在怦怦亂跳。
他深深呼了一口氣,呼氣聲在安靜下來的房間中異常清晰。剛剛進門時的旖旎和輕鬆已經不翼而飛,連一絲的影子也沒有留下。而他和喬治的姿勢和動作幾乎沒有變過。
「好了麼?」他低聲問。
喬治點了點頭,把他的腿放下去。氣氛變得壓抑,經過下午的*,和剛纔親眼所見的殘忍,肖林不知道該怎麼快速轉向應有的狀態。他不自在地坐直身子,一股大力卻出其不意地涌了過來。
「嗯……」肖林被喬治壓倒在沙發上。
兩人親密地緊貼着身體,但上方的藍色眼眸卻是冰冷無情的。
「如果失敗者是你,昆騰的小刀會先在哪裡下手呢?不應該是大腿。」耳朵被喬治親暱地咬着,宛如甜蜜的低語:「我猜,會是這裡。」修長的指尖隔着棉質的上衣,捏住肖林胸前的小巧突起。
肖林驀然一震。
雖然知道喬治也許在對自己灌注關於擂臺上的心理等技巧,但肖林還是忍不住痛恨喬治的方法。手臂按着沙發兩邊,腰桿驟然用力,技巧地彈跳起來,肖林狠狠把壓在身上的喬治踢到一邊,迅速站了起來,厭惡地瞪着喬治。
沒有人會喜歡這樣的假設。
肖林更加無法忍受的是,一邊親暱地耳語,一邊殘忍地作出這種可怕假設的喬治。
「生氣了?」喬治從沙發上坐起來,帶有貴族氣質的脣勾着,可無法察覺到他有絲毫笑意。
肖林沉默地看着他。
兩人的視線對峙着,半空中彷佛有火花激盪。
「躺下。」喬治開口,換了一種無情的腔調。像帝王一樣高高在上的口吻中流露着殘忍,讓肖林想起了在黑屋子裡被折磨的日子。
彷佛又回到了那個沒有希望的黑色的時候。殘忍的喬治,毫無感情的,只把人當成機械和玩具的喬治。
可肖林更喜歡微笑的,眸子裡散發暖意的喬治。
無法形容的難過從肖林單純的心上一掠即逝,快得如同夏日的一道閃電。但他清楚地想起了拳擊,驕傲很快從他的眸子深處閃爍起來,他繃緊了臉,躺在沙發面前的地板上,那是喬治視線最方便監督的地方。
喬治冷冷看着肖林躺在自己面前。
「兩百個仰臥起坐。」喬治沒有感情地開口。
肖林毫不猶豫地做起來。雖然經過一天的體力消耗,但他的動作非常標準,流暢優美,絕不拖泥帶水。看着充滿朝氣的年輕身體反覆做着簡單的動作,汗水慢慢從衣料裡滲出來,是一種極致的享受。
房間中很安靜,喬治可以聽見肖林的呼吸,他傾聽着屬於肖林的一切聲息,輕輕閉着眼睛,環起手,愜意地靠在沙發上。
肖林有點累了,自覺地調整着自己的呼吸,下午過度縱慾的後遺症現在開始令他遭罪,腰肢痠疼,躺下再起身的反震動作折磨着已經被蹂躪得一塌糊塗的後庭。他清晰地感覺到身後紅腫的入口傳來摩擦般的痛楚,甚至裡面的黏膜也被牽得抽疼。
敏感處的刺痛讓肖林稍稍蹙緊了眉,可他的動作仍然一絲不苟地繼續着。
喬治偶然睜開眼睛,瞥一眼就在視線下方的肖林。他注意到了肖林臉上的細微變化。
未到制定的兩百下,喬治突兀地喝令他停止。
肖林坐起來,擡頭不解地看着喬治。
也許是剛剛沐浴後的關係,沿着臉龐滴淌下來的汗水像清水一樣晶瑩,渾身是汗的肖林仍然給人清爽的感覺。
「到下面去,跑步。」
肖林站起來,夕陽從露臺上撒進橙色的光線,襯得他的身影更加修長。喬治盯着讓人動心的完美身材。
那麼漂亮地纖細、勻稱、優雅。
該死的!一個拳手怎麼可以這麼纖細?喬治的血簡直要沸騰了,但情緒宛如被裝在密封罐子裡,絲毫也沒有被表情泄漏。當喬治要掩飾的時候,誰也無法從他的眼神或者表情中看出什麼。他肯定肖林無法看出他心裡的矛盾。
「跑多少圈?」肖林問。
「直到我喊停。」喬治知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多麼冰冷無情,他察覺了肖林眼中隱隱約約的沮喪。
「肖林。」他喊住打算出門跑步的肖林,從沙發上轉頭:「覺得我很無情嗎?」
「應該的,你是教練。」肖林握着門把。
喬治在心底嘆了口氣。
他覺得自己這次的教練當得一點也不合格,這應該是他訓練拳手的生涯中最失敗的例子。
肖林返了回來,站在他面前。
喬治指指自己的大腿:「坐在這。」
肖林遲疑地看着他。坐在男人的大腿上是女孩子的動作,雖然他不介意喬治抱他,但他不喜歡這種女性化的動作。
「坐。」喬治平靜地重複,裡面多了一種能讓人聽明白的警告。
肖林只好坐了下去,像女孩一樣,臀部接觸到喬治的大腿。他們的眼睛離得很近,親密的接觸讓消逝的溫暖又一點一滴地回來。肖林看着喬治,感覺着喬治噴在自己臉上的熟悉氣息,戒備生疏的眼神漸漸變得柔和起來。
「我很少徵求拳手的意見,不過今天也許會破例。」喬治摟着肖林的腰,似乎希望他在自己的腿上坐得更舒服點:「假如你認爲昆騰並不適合當你下一場比賽的對手,我會適當考慮。」
「不。」肖林毫不遲疑地否決了:「你沒有必要破例。」
喬治看着肖林。
只需一眼,他已經明白肖林在說實話。沒有表情的臉終於逸出一絲笑意,他輕輕給了肖林一吻,如蜻蜓點水,溫柔而甜蜜。
「去跑步,在我說停之前,不許休息。」他拍拍肖林的大腿,把他放開。
肖林從他腿上站起來,喬治的吻讓他安定了許多,連腳步也變得輕盈起來。
斜陽的顏色更深了,被火燃燒着的雲掛在天邊。
喬治一個人在房間裡待了一會,按下呼叫鈕:「給我一杯白蘭地。」
酒很快送了上來,他叫僕人把它放在桌上,卻沒有去碰。肖林就在下面長跑,只要站在落地窗邊就可以看見他矯捷的身影。可喬治沒有走過去,他坐在沙發上,用曲起的手指有節奏地叩打桌面。
終於,他拿起了遙控器打開屏幕,再次翻看昆騰的比賽錄像。昆騰的每一場比賽都有錄像,他幾乎已經把這些翻來覆去地看爛了。可每一次重看,喬治都會非常仔細,像第一次看它們一樣,不忽略任何一個細微的環節。
連續看了幾場,熟悉的敲門聲把他從沸騰的賽場拉回了房間。
「喬治先生。」裴德從門外走進來:「是您吩咐肖林長跑?」
裴德謹慎地提醒:「我想也許應該讓他休息一下,他已經跑了很久。」
「快撐不住了嗎?」喬治向落地窗的方向掃了一眼。
「再跑五圈就叫他停下。」
裴德一向從容的表情帶了點驚訝,他猶豫了一會:「這不可能。喬治先生,他連一圈都撐不下去。」
「撐不下去就按照慣例辦。」
「慣例?」裴德遲疑地重複:「您是說懲罰嗎?」
「還能是什麼?」喬治面無表情地擡頭,尖銳的目光停在裴德臉上:「不能完成教練命令的拳手不應該受到懲罰,還是你覺得肖林有特別的理由需要受到照顧?」
冷酷的聲音讓裴德斷絕再詢問的念頭。他向後退了一步,以接受了命令的姿態緩緩站直身軀:「是,我會按您的吩咐準備。」
喬治冷冷地聽着裴德離開房間,再度用曲起的指關節敲擊桌面。木製的桌面發出好聽的敲擊聲。
平穩的節奏完全沒有透露凌亂的心境。
該死的。
喬治瞪着桌面上裝着白蘭地的精緻酒杯。
他旗下有很多優秀的人才,任何一個都比他更狠心,更殘酷,更適合充當肖林的教練。
假如他還有理智的話,那他應該立即作出決定,把肖林送到訓練營進行特訓,或者派另一名教練過來專門訓練他。
敲擊聲忽然停了,喬治站起來,在房間中踱步。他不允許自己的目光飄向落地窗的方向,也不允許自己靠近任何可以看見肖林身影的地方。
他一向爲之自豪的自制力已經崩潰了。
他僅存的理智已經被瘋狂吞噬了。
他深深明白,他絕不會把肖林交給別人全權訓練。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拳手接受特訓時會遭到多少慘無人道的折磨和毒打。
這是黑市拳擊,像野獸一樣爲了生存而拼搏的方寸之地,求生的本能在一瞬間激發,高手在幾分鐘內就可以奪去對手的性命。
爲了在擂臺上的勝利,教練必須將拳手當成沒有感覺的機器一樣操弄,與其讓不合格的拳手上臺打敗而輸掉大筆的錢,還不如早點用殘忍的訓練要了他的性命。
該死!他應該把肖林交給別人訓練。
喬治優雅的臉龐上仍然沒有表情,可他的拳頭緊緊攥了起來。他應該把肖林交給別人,交給更殘忍,更懂得激出拳手求生潛力的教練。
可他無法這樣做。
他知道正確的做法,卻一意孤行朝錯誤的方向發展。
喬治憤怒地把拳頭握得更緊。
他是黑市拳擊界的帝王,可他的理智已經崩潰了,就和他自豪的自制力一樣。
喬治用了最大的力量讓自己停止踱步,他知道自己不應該急躁,也不應該讓情緒外露,這是致命的錯誤。
窗外夕陽已經帶着橙色的影子落到山的另一邊,只餘一絲留戀的光芒。天空的大部分卻已經被灰色的天幕佔據了。
他再度坐回沙發,打開屏幕,繼續剛纔觀看的錄像。昆騰在屏幕中咆哮着攻擊對手,粗壯的腿有着與外表並不相稱的俐落,像利刃一樣掃過敵手的大腿,清脆的骨折聲被音響忠實地傳遞到耳邊。
喬治對司空見慣的血腥並沒有多大反應,他看着大腿骨折的失敗者倒下之前又承受了昆騰的一記橫踢,當他重重摔在擂臺上時,只相當於一塊抽搐的肉塊。裁判甚至沒有去和他數最後的十聲。
喬治端起杯子,有一口沒一口地輕啜着,冷冷盯着屏幕中的昆騰。
敲門聲再度響起,裴德再次進來。
「已經處置了。」裴德站在沙發後方,沉聲報告。
喬治並沒有轉頭,沉默着。
裴德等了一會,謹慎地問:「等一下我會叫人把他送回房間,您要見一見他嗎?」
「不!」察覺自己回答的語氣過於激烈,喬治警告着自己,冷漠地問:「他有說什麼嗎?」
「嗯。」喬治的薄脣動了動:「明天早上照常訓練。」低頭瞅着手中還剩一半的白蘭地,晶瑩液體倒映出他冰冷的藍色眸子。
「是。」裴德應了一聲。他等了等,意識到不會再有別的吩咐,自覺地退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