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很快就來了,跟華老先生一樣,也是個佝僂小老頭巴上留着長長的山羊鬍子,穿着青布大褂,背上揹着個大藥箱子,彷彿這身裝扮就是大夫這一光榮行業的職業套裝,而如果不長成這個樣子就不能顯得醫術高明,容易被人誤會是庸醫似的。
“陳大夫請了。”寒洛將大夫讓進了屋,對木芫清說道,“陳大夫是咱們青龍宮的專屬大夫,爲宮裡人把脈看病很有些年頭了,醫術甚是高明,診斷從未出錯,你讓陳大夫再瞧瞧,可還有哪裡不舒服的。”
這個陳大夫可沒有華老先生那麼大的架子,一進門就先點頭哈腰地給兩人行禮:“宮主大人,角木宿主大人。”一面唯唯諾諾地搭着腔,一面小心翼翼地把小半個屁股搭在牀邊的杌子上,剩下大半個屁股懸在半空,腳尖點着地板,陪着笑臉畢恭畢敬地請木芫清伸出手腕來。
把了半天的脈,陳大夫只管捻着鬍子做沉思狀,口中沉吟着什麼“大熱驟冷,寒氣入肺;內熱外寒,熱氣不散,鬱結於心”,唧唧咕咕也聽不明白。
“陳大夫,你說這麼大一堆我根本就聽不懂!”木芫清聽得實在受不了了,一把抽回了手,沒好氣地說道,“你幹嗎就不說些我能聽明白的話呢?我問你,我到底什麼時候可以下牀?我自己覺得已經大好了,不想再躺在牀上當病號了。”
“宮主,你看,這……”被木芫清這麼一嚷嚷,陳大夫明顯是嚇壞了,眼望着寒洛怯懦道。
“清兒,不要胡鬧。讓陳大夫再好好給你瞧瞧!”寒洛板了臉,衝木清不容商量地吩咐道,“你前兩天燒成那個樣子,哪能這麼快就好了的!”
“我不過是落水受了些風寒而已,怎麼就扯到什麼心呀肺呀的上面去了呢?難道淋點涼水就能的心肺病了?”木芫清不服氣地頂嘴道。“就隨便開幾貼驅寒發汗的藥讓我熱熱的喝了就行了麼。”
“使不得使不得呀。”陳大夫一聽木芫清自作主張,亂開方子,立刻就急了,也顧不得矜持了,擺着兩手製止道,“宿主你這是體內熱氣受冰水地寒氣所逼散不出來,鬱結在胸,怎還敢再喝驅寒發熱的藥?眼下你肺脈受寒。心脈卻積熱,一寒一熱相互衝突,甚爲棘手,可不敢隨隨便便開個尋常方子,否則藥不對症治不了病不說,還會平白損了身子。後患無窮哪。”
“真有這麼嚴重?”寒洛面色深沉,驚問道。
“不敢欺瞞宮主。角木宿主此番落水甚是兇險,大熱天裡忽然受冷水所激,很是兇險的。
幸而宿主體質一向很好。方能化險爲夷,緩了過來。但也不可掉以輕心,需得好生調養數日纔可。容小的再仔細思量思量,看看該下個怎樣的方子才能既逼出心脈裡地熱氣,又拔出肺脈裡的寒氣來。”陳大夫稟着治病救人的醫德。一句一句說的很是認真,說完後便向寒洛木芫清一一行了告退裡,備起藥箱匆匆離去了。
看着寒洛凝眉抿脣。滿臉焦慮的樣子,木芫清知道他這是因爲被陳大夫一說,心裡既擔憂自己的病情,又擔憂自己的心情,忙淡然地一笑,反過來安慰道:“做大夫的,就是僅有三分地病情,他也未免要說的十二分嚴重的,如此,治好了是他有真本事,治不好是病人病入膏肓,迴天乏力,做大夫的纔不至於擔什麼責任。因此他說得也不見得十分的可信,你不必放在心上。你看,眼下我能說能笑,已是大好了,再過幾天就沒事了。”
寒洛不答話,看着木芫清出了好一陣子神,半晌才嘆了一聲:“但願如此吧。唉,可惜眼下我有要緊事要出宮去辦,不能陪在你身邊照顧着你,委實放心不下呀。”
“出宮?”木芫清一愣,怎麼這麼突然,轉而一想,忙問道,“是剛纔箕水跟你說的事麼?”
“嗯。方纔箕水來跟我說,已經探到仲尤旗地下落了。”
“找到了麼?這麼快?”
“據說昨天傍晚有人在市集上看到一個黑衣男子在投棧解包裹時不小心露出了仲尤旗的一角。剛剛箕水才得的消息,已經命人時刻留意那黑衣男子的動向,又立刻趕過來彙報給我。事不宜遲,趁那男子還未遠去,我帶着其他人一同趕過去追回仲尤旗。”每次寒洛一談起公事,就習慣性地掩去了一切私人的感情,又成了那個處事幹練的青龍宮宮主。
“你既解釋得這麼清楚,想必是不準備帶我這個拖油瓶子一起去了。”木清撇撇嘴巴,話說得一點也不婉轉。
說得寒洛也忍不住彎了嘴角,擡手撫了撫木芫清的秀髮,柔聲說道:“此去一路奔
還在病中,我擔心你熬不住,再說大夫也一再叮囑了要好生調理的,萬不敢馬虎了。這樣吧,我待會去趟朱雀宮,看看嶽霖翎能不能派個人過來陪你說會子話照顧照顧你。我們這一出去,青龍宮裡就當真空了,你一準是要覺得悶地。”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木芫清就是再不情願也沒奈何了,只好乖巧地點了點頭,回個寒洛一個大大的笑臉:“你放心去吧。我會乖乖養病的,等到你辦完事回來,看到地就又是一個活蹦亂跳的清兒了。”
嶽霖翎果然不負寒洛所託,不但自己每天親自過來照顧木芫清,還讓朱雀宮七大宿主並些個雜役小廝侍女廚娘輪番的過來伺候,那架勢真是要把朱雀宮搬到青龍宮裡來了。
這麼多人見天變着花樣的給木芫清改善伙食,費盡心思的插科打諢給木清逗樂,養病的日子倒也不那麼煩悶了,只是一連幾天都沒有寒洛的消息傳回來,不知究竟是在路上又遇到了什麼別的要緊事,還是一路追查仲尤旗的下落,忙得馬不停蹄一時無法趕回來了。
除了不知道寒洛的消息讓木芫清牽掛以外,還有一件事也頗讓她頭大。
“好妹妹,你呆在寒大哥身邊這麼久,可曾留意他都談論過我些什麼?”每天一問,嶽霖翎還真是持之以恆不厭其煩。
“宮主爲人一向內斂,我又是個女子,他心裡想些什麼怎會輕易跟我說。”每逢這時,木清就支支吾吾地顧左右而言他,心虛的要命。
以前不知道寒洛的心思,爲了討好嶽霖翎給自己減少些麻煩也罷,處於戲弄寒洛的惡作劇心理也罷,木芫清還可肆無忌憚的編排些寒嶽兩人的八卦聊以解悶;可是如今已經明瞭的寒洛的心意,自己對他也是傾心仰慕的緊,哪裡還能扯些慌說些假話欺瞞嶽霖翎,哄她開心呢?
此時木芫清方知,世上沒有沒來由的好處,嶽霖翎對自己的殷勤實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冰山美男也。而這個做人實在不能閒來無事隨便八卦的,出來混,遲早都是要還的,天曉得那一天就引火燒了自身呢。
是以每每用言語搪塞了嶽霖翎之後,木芫清就在心裡誠心的禱告,求蓮女神保佑寒洛事事順利,一路順風,早日歸來,結束了自己這種心靈備受折磨的苦日子。唉,平日不上香,臨時抱佛腳,也不知管不管用。不過既然自己是蓮女神親自選定的救世主,少不得要多受她老人家垂憐照顧一些了。
可憐嶽霖翎,死心眼地將當初木芫清的玩笑話當了真,一門心思都撲在了寒洛身上,話說不了兩句就要言及寒洛,什麼“寒大哥喜歡吃什麼呀,甜的還是辣的?”,“寒大哥喜歡聽什麼樣的小曲呀,快的還是慢的?”,“寒大哥晚上什麼時辰睡,早上什麼時候起,中午還無不午休呀?”,“寒大哥如何如何……”
總之事無鉅細,但凡跟寒洛沾邊的,嶽霖翎就有着莫大的興趣,定要一路問到底,問得心滿意足方纔滿意。木芫清患病之人,每日裡被她聒噪的好不耐煩,卻又不敢實話實說,直接告訴嶽霖翎“你死了這份癡心吧,寒大冰坨他心裡歡喜的是本姑娘我”。若真那樣說了,依嶽霖翎那火爆的性子,沒準立即就因愛反生怖,惱羞成怒,當場將自己千刀萬剮了再拍拍屁股揚長而去,保不齊還會一路追上寒洛,與他兵戎相見,拼個你死我活。
轉眼躺在養病也養了大半個月了。當初那個陳大夫又冷又熱的說得十分嚴重,這半個月躺下來,木芫清除了覺得腰身變得肥圓了些之外,再無異狀,由此更加重了她對於大夫誇大病情以求免責的判斷。而陳大夫當初承諾的細細思量之後再慎重斟酌得出的治病良方也遲遲不見他開出,木芫清的病就在這種沒有任何湯藥的輔佐下,靠一吃二睡閒磕牙以及自己良好的身子底板,生生養好了。
木芫清本想着自己既然已經全好了,就不用再麻煩嶽霖翎一天三趟地跑過來照顧,順帶也想早點結束這段煩不勝煩的麻煩日子,正尋思着瞅個時機尋個合適的理由向嶽霖翎說明了,既要婉轉地表達清楚自己逐客的意思,又不拂了嶽霖翎的臉面,還要能最大限度地向她傳達自己深深的謝意。
不料她那婉謝的話沒說出口,嶽霖翎卻先爲她帶來了蕭亦軒的邀請。
蕭亦軒會派人來邀請她,實在是出乎木芫清的意料之外,初一得了這消息,她便頓生出了黃鼠狼給雞拜年的絲絲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