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活着就是一切,活着就是事業的本錢!”古特說得眉飛色舞,激動異常,直接踩上了凳子,又蹦上了桌子,手中揮舞着一塊兒麪包,與此同時,身旁的機械臂極爲識相地鼓起掌來,“要成就人生,你就必須得活着,要挑戰極限,你就必須依賴於這副上帝賜予你的軀殼兒!因爲我活着,我才能在那什麼藥劑學上有這麼傑出的成就,如果我死了,維瑟恩特先生還有可能叫你來找我嗎?”
裡克強忍住笑,搖搖頭。
“只有吃飯,人才會活着!”提到吃,老頭子興奮得差點兒撞上了天花板,然而話音未落,便聽見“砰”地一聲,裡克連人帶板凳一起摔翻在地。
“臭小子,提到個吃就嚇成這個樣子!”古特低聲嘟囔了幾句,隨後不再管他,又開始了自己慷慨激昂的演講。
“不吃,人就活不了!不吃,人就沒有健康的身體!不吃,人就沒有創造事業的本錢!不吃,你的一切目標和理想都是空談!”
“人類社會,就是一部吃的歷史!爲了吃得更好,纔有了百年前的農民起義!爲了吃得更好,纔有了一多百年前的光榮革命!如果沒有吃,就沒有人的存在,怎麼能有人類千萬年的輝煌歷史?”
裡克終於從地上爬起來,扶正椅子,重新坐在上面。
“我們現在,正在做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而你,只顧着分析食物的成份結構,而不顧他人的胃口,如此謀財害命,實在該死!”莫名其妙,古特又奇蹟般地把話鋒轉向裡克。
裡克強行壓制住了身體的本能,使得自己沒有再度暈倒。
“這關我什麼事兒?”裡克問道。
“你本末倒置了,”古特極爲嚴肅地說道,“現在是吃飯,不是研究,要說這些可以去實驗室,何必影響我吃飯?”
“但是——”裡克還想與他辯解,可話一出口,就立即被打斷了。
“你就根本不懂你自己在做什麼!”古特怒吼道,“吃飯就是吃飯,不是科學研究。你說兩句可以,但如果因爲這個你影響到吃飯本身,這就是欠揍!”
裡克坐在一邊若有所思,突然間變得臉色蒼白,沉默了許久,才緩緩起身,向愣神中的古特鞠了一躬,隨即踱步走出房門。
“這個小子悟性不錯,”看到裡克的樣子,古特拍拍手,罕見地讚賞道,“就算做了我的學生,也不算辱沒了老爺子我的名聲啊!”
走在路上,裡克極爲罕見地沒有在思考自然科學或者是藥劑學,而是在做文斯最愛做的事情:回憶過去,就象一個文人那樣,把目光拋向時間的彼岸。
他,雷恩,以及文斯,雖然整天喜歡鬥嘴,一個和一個過不去,但是實際上,同舟共濟多年,他們已經將彼此視爲親生兄弟。他們可以在前一分鐘把對方罵得狗血淋頭,後一分鐘若對方有生命危險,他們都不惜捨命相救。
七年前的雷恩毫無疑問是個典型的貴族紈絝子弟,貪圖享樂,遊手好閒,成天在倫敦貧民區邊緣的酒吧裡鬼混,在此既結交了嗜酒的瘋子文斯,也認識了喜歡造假酒的瘋子裡克,臭味相投,幾個自以爲成熟的少年人便自然而然地混到了一起。
幾年後,當家族教給雷恩盜夢之法時,他便找到了這幾個神經兮兮的幫手,從此便在夢境中一次次走出困境,化險爲夷,成就了家族史上最可怕的奇蹟。現實一天,夢境一年,他們共同渡過的歲月,雖比不上雷恩在潛意識邊緣的百年時光,但至少也有個二三十年的情分。
如今,由於自己藥劑失誤,導致同伴們險險夢境,雖然忍受不了雷恩諷刺的語氣,但他心裡依然有着深深的自責。於是他又不禁抱怨命運無情,他耗盡心力提高了記憶的清晰度,結果僅僅換來了永遠的迷失。
然而,古特大師一句簡單的“本末倒置”卻在悄然間點醒了他,於是,他明白,自己確實欠揍了。吃飯就是吃飯,自然,盜夢也就是盜夢,其藥劑最關鍵的一點,就是要讓己方成員清楚的認識到自己身處他人的夢境,不能被輕易蠱惑,不能讓自我主觀意識陷入沉睡。裡克爲了清晰記憶這一附加功能,便違背了盜夢的根本原則,真是自以爲是、自作主張、本末倒置啊!
帶着數以萬計的悔恨情緒,裡克剛回到小旅館,便重新一頭扎進實驗室,繼續爲藥劑事業而奮鬥。
相比裡克,文斯則要懶散悠閒得多。他此時一隻手塞在褲袋裡,另一隻手則慵懶地整理着蓬亂的長髮,碧藍的眼睛隨意地瞟着四面八方,好像周圍根本不是又髒又亂的貧民窟,而是舉世無雙的風景名勝。
在文斯眼裡,東城區的貧民窟和西邊的富人區比起,簡直就是極樂境和塔爾塔羅斯。與富人區的寧靜寬敞不同,這裡不僅街道狹窄,密密麻麻的生鏽金屬棚屋之間,還擠着冒着蒸汽、“轟隆”作響的機器作坊。或許是在這裡住習慣了吧!衣不遮體的貧民們直接將堆滿垃圾的路面、露雨的鐵皮屋頂、漫天的揚塵和蒸汽機的噪音視若無物。可能由於人數太多的緣故,半露天的棚屋如搭積木般地層層疊疊地摞着,襤褸的衣物被掛在如蜘蛛網般雜亂而四通八達的生鏽鐵絲網上,一邊滴着污濁的水一邊迎着風如旗幟般飛舞。
饑民們半裸着身體,蜷縮在破爛不堪的屋檐下,神情呆滯地望着街上的路人,眼裡完全沒有焦點。在蒸汽的瀰漫下,彷彿是霧濛濛的死地。由此看來,穿着淺灰色套裝的文斯絕對屬於格格不入的那一類。
文斯不是悲天憫人的聖人,因此到這兒骯髒齷齪的地方,自然不是爲了看風景。
他是來找人的。幾天前,雷恩交給了他一個相當麻煩的任務:要他在七天之內把史密斯的孫子凱文帶到柯德莊園的密室裡,並且前提不是綁架,而是讓他自願跟隨去。與此同時,雷恩給了他一個東西:一臺小型盜夢機器,最多可以維持三個人的夢境。
他是來這兒找一個人,當然,凱文不會出現在這個地方,所以他是在尋找一個老朋友,一個曾經和他們在夢境中合作過的幫手。
下一個岔路口,他向右拐入一條更加狹窄的小巷,再點起一個菸斗,徑直走進身邊一家小酒館,或者,稱呼它爲流民收留所更加合適。裡面唯一的傢俱就是一個油漆脫落了不少的吧檯,至於髒兮兮的流民們,要麼擡着破爛的酒杯斜靠着金屬牆壁站着,口中說着各種污穢的話語。要麼或躺或蹲或坐在地上,貪婪地把酒水往嘴裡倒。甚至還有些無家可歸的人,直接要了瓶濁酒當掩飾,便直接在堆着垃圾的地板上躺倒就睡,如雷的鼾聲混雜在談笑打罵的聲音中,顯得比最熱鬧的集市還要嘈雜。
文斯並沒有去櫃檯點酒水,反正他也看不上這裡的東西,而是隨便找了根柱子靠着,把菸斗叼在嘴邊,吐出一個個菸圈兒,一聲不吭地等着那個人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