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真真搖頭,再度淚流,“不是!他這個月去了三次雲南,我們本來以爲他是因爲工作出差,沒想到,他在這一個月裡,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了移交,公司股份轉給了我和田簡,所有的工程全權交給田簡,所有銀行存款改成了我爸媽的名字,不要我,不要爸媽,不要跟他一起創業的兄弟,就爲了你,因爲你要去雲南,他就一個人去了雲南!我們所有的人加起來都沒有你重要嗎?”
葉清禾覺得奇怪,如果說付真言只是爲了喜歡她而去的雲南,完全沒有這麼破釜沉舟的必要,她自問行爲言語還算嚴謹,沒在付真言面前有什麼不當的行爲,更沒有泄露過自己半點心事,那他這麼做,難道是對她心中所想有了解?還是,他有其它目的去雲南,而與自己無關洽?
心中疑惑重重,卻不得不安撫眼下的付真真,“真真,我現在和你一樣,什麼情況也不明白,我只能答應你,如果有你哥哥的消息,一定第一時間通知你,再說,你哥哥不是不負責任的人,不會真的就這麼一去不復返了,也許,他去雲南有他自己的事吧,你現在着急也沒有用,最重要的是回去照顧好爸爸媽媽,別讓他們擔心,你哥哥一定囑託過你,他不在的時候對爸爸媽媽好,是不是?”
付真真沒有說話了,終於點了點頭。
“那就對了,按哥哥說的去做,還是那句話,相信哥哥,他不會置你們不管的,他會跟家裡聯繫。”她對付真真道,心中卻有着莫名的慌亂感。
“嗯……”付真真看着她,年輕的臉龐淚痕未乾,遲疑的眼神,幾度欲言又止鈐。
“還有什麼事嗎?”她問。
付真真吞吞吐吐的,“清禾姐,我說了你會生氣嗎?”
“……”生氣?付真真會說什麼?也許自己的臉色太嚴肅嚇着她了,於是緩了緩,柔聲道,“你說吧。”她什麼話沒聽過?又怎麼會輕易生氣?
“清禾姐,我知道哥哥是因爲你去的雲南,他自己沒什麼事,我可以百分百地確定……”付真真咬了咬脣,盈盈淚光在眼中閃動,“清禾姐,請你好好照顧哥哥好嗎?他那麼愛你……”
“……”她和付真真接觸不多,這樣的話,從付真真口裡說出來,是葉清禾沒有想到的,一時錯愕……
“哥哥是很好很好的人,請你善待他。他喜歡吃豬肉燉粉條,五花肉肥的要多一些的,肉皮別太軟,要有點QQ的,可是他工作起來就記性不好,會常常忘記吃飯;他不講究穿着,衣服磨毛了也不會買一件,可是,他會記得給我和爸爸媽媽買,但是,如果給他買休閒的夾克他會很喜歡穿;他……高興的時候會喝點小酒,可是別讓他喝多,因爲他老不按時吃飯有胃病了……還有,挺重要的一點……他自己從不注意身體,要給他常備胃藥,不知哪天就犯了……”付真真說着,眼淚嘩嘩而下。
葉清禾忍不住打斷他了,“真真……”
“清禾姐……別罵我……”付真真終於哽得說不出話來,而後,捂着臉,轉身跑了……
葉清禾看着她的背影,陷入憂思。她怎麼會生付真真的氣?她想說的只是,付真真,是愛付真言的吧……
付真真搭車走了,她立刻打電話聯繫付真言,可是,他的手機卻處於關機狀態。
後來,她一直沒放棄過聯繫他,這傢伙,卻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手機再難接通。
直到她出發前一天,突然接到他的電話,對她說,他在雲南等她。
“付真言!你在幹什麼呀?你知不知道你家人……”
“我給家裡打過電話了!”他在那邊道,“我知道我在做什麼,你也知道你在做什麼,如果你一定要來,我等你。”
葉清禾震住,老半天耳邊還在回想着他那句“我也知道你在做什麼”……
待她想起要問問他,到底他知道什麼的時候,耳邊已經只剩下嘟嘟聲了。
他,究竟知道什麼?又是怎麼知道的?想不明白……
把宿舍裡的東西做了最後的清理,打了個小包,揹着回家,明天,打算直接從蕭家出發,這些年在蕭家成長,蕭家該是她的第二個家,所以,已經跟蕭家說過了。
在跟蕭伯伯談論她要去雲南調研這件事時,蕭伯伯聽得很認真,真真把它當成了一個事來考慮,她當時便覺得,蕭伯伯並不贊成她去。
可是,她並非來跟蕭伯伯商量的,她意已決。
當然,最後蕭伯伯這一關到底還是過了,蕭伊庭那裡,他也是知道的吧,前兩天就連郭錦兒見到她時都顯得興致勃勃,“去雲南啊?那是個好地方!很美很美!”
是啊!很美……
她提着揹包,站住腳步,林蔭道的另一頭走來穿白襯衫的男子,夏末初秋的陽光將葉子漂上了淡淡的黃,在即將到來的暮色裡金邊泛着光,而挺拔而頎長的他,走在這樣金光凌亂的林蔭裡,不遜於他身後任何一棵樹……
“我來接你回家。”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斑斑點點灑在他臉上、身上,他白襯衫的每一個纖維空隙裡都有着微小的遠星一般的光芒……
他一手接過她的揹包,一手提着公文包,“走吧。”
她默默無言地走在他身側,低頭,踩着林蔭道上方塊的石板,一塊一塊地,在心裡默數。
偶爾,會有風過,飄來他身上熟悉的野菊花清香,那是家裡洗衣液的味道,她已經聞了六年了。
曾記得,從前媽媽是喜歡用薰衣草香味洗衣液的,那是怎樣一種味道呢?
她仔細地回憶着,又是一陣風過,想到的,居然還是野菊花清冽的氣息,眼前的樹影,林徑,還有穿過枝葉的光影都變成模糊一片……
“真的要去雲南?”
迷濛中,忽然傳入的對話,讓眼前的景重新變得清晰。她目色一怔,點點頭,“嗯……”
他便停住了腳步,低頭看着她,那一瞬,陽光將他琥珀色的眸子染成了金色,“現在說不去還來得及嗎?如果我說,我捨不得你,你是否會爲了我不去?”
他的聲音,就像此刻淡金色的陽光,不熱,不冷,略略金屬的意味。
“……”她隨即低下頭,不看他的眼,入目,是她和他的鞋子,站成相對的樣子。
他左腳的鞋帶有些鬆了,她蹲下來,正要給他系,聽得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別動,如果你能留下來,就給我係,如果不能,就不要動它……”
她伸出去的手僵住。
而後,默默垂下,站起身,輕盈地往前走。
是,既然無法保證可以給你係一輩子鞋帶,不如從現在開始就改掉某些習慣……
他那鍍着金光的眸子,剎那間死灰一片,凝視着她的背影遠去,恰如一片輕葉一般飄遠……
其實,早知是這樣的答案,只是有最後那麼一絲不甘心……
蕭家的人今天回來得挺齊,也挺早,算是爲她餞行。
蕭城興呵呵笑道,“小鳥長大了總要出去飛翔見識外面的世界的,我們的小清禾終於長大了,不過,蕭伯伯可捨不得這隻小鳥飛走,要早點回來啊!”
“是啊!去調研嘛!一兩個月就回來了!別去太久!那邊日照強,可別曬黑了!”蕭伊朋說話一改平日的一板一眼,開了個小小玩笑。
葉清禾笑着應承,餞行宴,她亦不喜悲切。
姜漁晚像媽媽那樣,交代了她許多自己一個人生活要注意的事情,還不忘囑咐她,如果在外面覺得辛苦了就趕緊回家來。
家……
這個詞,總是讓葉清禾感到窩心的,這一刻,她是真心誠意感激姜漁晚。
郭錦兒是喜歡用禮物來表達自己祝福和心意的女子,臨行,送了個小禮物給她,她亦謝過。
一切都是如此的融洽和溫暖,就如,她果真是遠行遊學,或者桂花飄香的季節就會回來。
蕭城卓更是這麼認爲,甚至深表遺憾,“如果能晚去一點點就好了,蕭伊朋馬上要結婚呢!”
“是啊!好可惜不能參加大哥的婚禮,大哥不會怪我吧?”葉清禾想起那個微微,略略地,替大哥頭疼了一下。
在陽臺那次神對話之後,她“不幸”又見過微微幾次,每一次,都能讓她有不同程度的“驚喜”……
她着實認爲,大哥婚後的生活會無比“精彩”……
可是,她還是要祝福大哥的……
“當然不會!”大哥還是笑得那麼溫潤,“如果我們蜜月去雲南,就來看你,到時候爲你單辦一次宴席。”
原本定在夏天的婚禮,因爲新房等事宜沒有按時準備好,於是改在了十月這個結婚的黃金季。
葉清禾抿脣而笑,不幸中的大幸,便是她遇到的每一個人都那麼好……
晚飯後,姜漁晚要出去,大約是太太們之間的應酬吧,要蕭伊庭給她開車,順帶着還叫上了郭錦兒,於是,三人便出去了。
蕭城卓在葉清禾房間裡膩了很久,若不是如今大了,懂得男女有別,只怕又像從前那樣,在她牀上一賴就睡着了……
臨回他自己房間時,還是依戀地說,“姐姐,你要早點回來,不然的話,你的房間被別人佔了……”
什麼叫被別人佔呢?
葉清禾明白過來……
蕭城卓果然道,“你不知道啊,幾天前我就聽郭錦兒跟大嫂說,等你走了以後,她可不可以改住到你房間來……”
“……”雖然心裡還是有那麼一些些不舒服,可是,郭錦兒的請求原本也沒什麼錯,她人都要走了,何必還佔着地方呢?她淡然笑道,“如果她喜歡的話,沒什麼不可以啊……”
“大嫂沒答應啊!肯定是大哥不同意吧!你又不是去了不回來!”蕭城卓嘀咕着,末了,又道,“不過你去太久可就說不定了!所以你早點回來!我就不吵你休息了,你明天要趕飛機!姐姐晚安!”
“晚安!”
蕭城卓走後,她又將行李清查了一遍,確認無誤之後,打算早點休息,然而,此時,卻有人敲門。
心中預感到是誰,今晚,只有一個人是始終沒有和她說話的。
她打開門,真的是他……
“睡了?”他面色平靜的,看着她的睡衣。
“沒有……”她將門敞開,讓他進來。
他從口袋裡拿出那張銀行卡,輕輕放於她桌上。
對於這張卡,這般推來讓去,她已經有些累了,剛要說話,被他搶了先,“我懂你的意思,你是要和我算,好吧,那我們就算清楚。我去查了賬,這張卡里的錢,已經遠遠超過我們家給予你的。昨晚我粗粗算了下賬,把這幾年我家花在你身上的錢匯了下總,今天去轉了賬,那現在卡里剩下的就全是你的錢了。”
“二哥,這錢……”
“這錢不是我的!我蕭伊庭還沒落到要用女人錢的地步!如果你真的要算賬,那麼我們就要算得清清楚楚!否則,憑什麼你要走得清白,卻要我接受一筆糊塗賬?”他問道。
她被他問得啞口無言。
“再有,你就算是欠,也是欠我爸的,你還有什麼不服,就去跟我爸說吧!看怎麼能跟他算清楚!”他又道。
於是,她終於不吭聲了,也沒了力氣再繼續在那張卡上糾結。
兩人短暫的沉默。
“明天幾點的飛機?”他又問。
“九點。”她記得,好像吃晚飯的時候蕭伯伯已經問過這個問題了……
他微微點頭,“我明天有個案子,要跟師父上庭,可能沒時間送你了。”
“嗯……不必送。”
“呵……妹妹……”他輕輕地笑着,叫着她,好像很多個尋常的夜晚那樣,他們還在讀着高中,生活中最大的煩惱是他怎麼躲過她的“魔爪”,而她則要想方設法地怎麼一擊擊中他要害……
“嗯?”忽然就帶了鼻音。
“好像……我們從來沒有分開這麼久……”他緩緩地說着,尾音脫得老長老長的。
“……”她沉默着,酸酸的,想再“嗯”一聲,聲音沒發出來。
“什麼時候回家來?”
“不……知道……”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略略顫抖。
“回來的時候告訴我,我去接你……我是你哥呀……”
“嗯……”她的聲音輕得像蚊子哼一樣。
“到地兒記得打電話報平安。”
“嗯……”
“要好好的……”
“嗯……”
“要常常打電話回家,別讓我爸擔心……”
“嗯……”
“如果……我說如果……覺得不快樂了,記得北京的家裡,還有我……和家人……”這個“我”和“家人”之間的停頓只有他自己感覺得出來……
“嗯……”
燈光下,他靜靜地看着她,而後張開懷抱,將她擁進懷裡,緊緊抱了抱,“妹妹,晚安。”
“嗯……”她被他壓在懷裡,除了“嗯”字,不會說其它。
一抱之後,他迅速出了她的房間,並且給她把門關上,門內,她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而她不曾知道的是,回了房間了的他,幾乎一夜沒睡,手機開着,反覆播放的,是她那晚在KTV所唱的《loving/you》的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