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清暖這樣形容洛含芳,蕭晉初非但沒有吃驚,反而充滿慈愛和讚賞地問:“你爲什麼會這樣說?”
“我當初聽過很多關於洛含芳的傳言,滿以爲這個女子不同於時下的皇族貴族女性。”清暖的臉上滿是失望之色,“在我看來,能夠統領軍隊幫助兄長逼宮,能夠爲了洛祈涵和皇帝計較,能夠爲了愛女的病情遠走江南不涉及權勢圈子的女子,必定是不俗至極的。”
蕭晉初知道清暖心氣不輸給男兒,所以當年對洛含芳很是讚歎,結果接觸了洛含芳,清暖便發現不對。
在清暖想象中,洛含芳必定是一個英姿颯爽性格明快而且內心還保留着一些美德的女子,可認識之後清暖便發現,洛含芳與其他皇族成員沒有任何兩樣。
想來也是,洛含芳掌握的軍隊是要處理其他事情的洛明霄給她的,大家都知道洛明霄對於這個妹妹的信任,所以願意幫襯她,就好比很多時候軍隊的最高統帥是皇子,但皇子其實是不管事情的,他只負責聽那些將領的就行了,簡單地說,就是去撈資歷和軍功的。
清暖爲什麼能夠察覺這一點,因爲她發現洛含芳骨子裡對士兵有一種蔑視,如果真的在軍營裡面混過,那就會像葉嵐羽阮懷墨一樣對士兵心生敬意……即便她是女子,無法像男子一樣和士兵打打鬧鬧,但也絕對不會蔑視士兵。清暖自然是知道,所有的皇室和貴族都是這樣,看不起由各個種族混合的士兵,把他們的傷亡當做是數字,洛含芳也沒什麼兩樣。
洛含芳冷酷涼薄,無利不起早,皇室成員可沒什麼仁義道德講,他們一生中都汲汲於權力,無論男女都是一樣狠辣心腸,清暖敢和這種人深交嗎?
面對祖父的問題,清暖只是說:“皇族人,不可信。”
蕭晉初就是等清暖這句話,所以他立刻說:“沒錯,暖暖,你也知道皇族人不可信,所以我寧可賠上文昌侯府與我的清名,也要讓你與洛祈涵和離”
“爲什麼?”清暖萬分驚訝。
“因爲洛祈涵太危險。”蕭晉初正色說,“不,應該這樣說,他是前所未有的危險人物。”
清暖搖頭:“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這麼說吧。”蕭晉初對孫女解釋,“這個社會有自己的秩序和制度,這麼多年來都是如此,大家也習慣了遵守,就算是心有不平的人也會漸漸地向現實妥協,但洛祈涵卻不同,我能夠看得出來,在他平靜表面的背後隱藏着怎樣的驚濤駭浪,他不是對皇帝不滿,而是對這個時代和制度不滿,若是他有心無力也就無所謂,但偏偏他又有令人驚歎的智慧,他註定走得是一條危險崎嶇的道路,和整個制度抗衡,我不希望你被他連累”
清暖聽到蕭晉初這樣說,抿抿脣,不說話。
她能夠感覺洛祈涵和自己心意相通,自然就明白洛祈涵很多觀點在這個時代是荒謬甚至瘋狂的,但她完全不覺得有什麼奇怪之處,可今天蕭晉初這樣指出來“祖父,等容冽這次回來,我會和他說的。”清暖懇求,“我會讓他陪我一起遊山玩水不問世事,您只是猜測和感覺不是嗎?”
蕭晉初也不希望自己疼愛的孫女傷心,所以他問:“你有把握嗎?”
“我會盡力去做的”清暖斬釘截鐵,然後神色哀傷,“我想陪着他,一直一直陪着他。”
蕭晉初心知不妙。
洛祈涵毫無疑問是一個極爲優秀的年輕人,孫女一向眼高於頂曲高和寡,難得有洛祈涵這麼一個人陪着,心生眷戀是正常的,若是洛祈涵真的出了什麼事情“若是你說不動他呢?”蕭晉初逼着清暖表態。
他希望孫女離開洛祈涵這個危險源,卻又不希望孫女傷心。
“若是我說不動他……”清暖也知道這種可能是存在的,她也不認爲若是洛祈涵認定了什麼事情,自己能夠有辦法更改,所以她想了很久,輕輕咬住下脣,說,“那麼,天下再無蕭清暖。”
我想陪着他,但我也不會連累家人。
蕭晉初聽見清暖這樣說,便知道自己無法勸動孫女,但孫女既然已經做了保證,他也只能長嘆:“那你這段日子會很艱難……”
“我知道。”清暖輕聲道。
“不過你也不用太過擔心。”蕭晉初突然笑道,“看你這提心吊膽的樣子……敬敏公家也就那姓岳的老頭一人聰明,但他被皇帝照顧多年,早就心性成狂,見到洛祈涵這麼個‘小小的嫡皇子’居然敢公然殺他的小兒子,估計早就有一肚子的火,想給洛祈涵一點顏色看看。其他人不過是順着皇帝的意思,給太子賣好罷了,根本不足爲慮。”
“您口中這賣好的小人可太多太多了……”清暖可沒有蕭晉初這等輕描淡寫的態度,自古落井下石和牆倒衆人推都是有太多例子的,一張嘴可架不住那麼多張嘴攻擊。
“皇上迫於兩方的壓力,決定將洛祈涵召回,御前辯駁此事。”蕭晉初慢悠悠地說,清暖心裡便鬆了一口氣,御前辯駁是陌冰彥發明的一種方式,最重要的是人們只看辯論的結果,就連皇帝都沒有權力左右此事,想來這已經是祖父能夠爭取到的最好方式了,果然,蕭晉初說,“若是要論辯論,滿朝文武加起來都說不過水斐然一個人,也就是他能夠和翊兒、洛祈涵能夠有一爭之力,但我冷眼觀他的行事,似乎對洛祈涵的舉動相當看好,不,與其說他看好洛祈涵,倒不如說他對敬敏公那一脈非常不滿。”
清暖想到自己記下的水斐然的履歷,便道:“這是正常的,敬敏公一脈因爲皇帝的寵幸又有太子當後盾,所以想來是驕橫跋扈,常人都要退避三舍,水斐然年紀輕輕就能夠成爲天子重臣,爬到左都御史這等高位,而且清名傳遍全國,想來他雖然機敏縝密,但內心還是有自己的原則,我估摸着,他對敬敏公這一脈早就看不慣了。何況他是貴族分出去的不受寵的正子,想必對貴族那等做派也看不順眼,水斐然能看到一點民間疾苦,大概對容冽他反而更加認同。但水斐然的官位高低完全取決於皇帝對他的信任,可以說他就是那無根的浮萍,您怎麼會覺得他沒有威脅呢?”
在清暖想來,洛明霄內心裡是偏向太子的,而水斐然必定要接下軍令狀,就算他再怎麼不喜歡,卻也必須全力以赴地去做,爲何祖父會說一點威脅也沒有?
“我們這位皇帝陛下,最是愛惜名聲。”蕭晉初露出一個帶着些微冷意的笑容,回答,“洛祈涵將此事弄得天下皆知,百姓都知道皇帝因爲個人偏向所以將小舅子弄去江南繁華之地魚肉百姓,導致民間對皇帝和太子風評不怎麼好,現在的御前辯駁無疑給了皇帝一個洗清名聲的機會,對於皇室的人來說岳家算什麼?棄車保帥再正常不過水斐然最最會揣摩上意的人,而且這件事情又和他本心不違背,所以他一定會故意在御前辯駁輸掉,皇帝就算一時發落了他,但只要過一段時間就會繼續大用他。”
清暖聽見蕭晉初這樣說,便明白了祖父的意思。
洛祈涵這次的舉動雖然過分,但憑着洛祈涵和自己大哥的口才,以及文昌侯府身後代表的勢力,只要是御前辯駁就幾乎沒有輸的可能,但真正的危險卻在成功地度過此次危機之後。
妄圖衝擊整個皇朝的制度,對抗這個根深蒂固的龐然大物……連她這種現代人都不敢有這個想法,洛祈涵真的會去做嗎?
清暖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了蕭晉初:“祖父,您爲什麼有這種感覺呢?”
“不是我有這種感覺,而是……”蕭晉初剛想說什麼,卻輕輕嘆息,然後才說,“暖暖,你可知道,這個世界這麼多年來,成功地衝擊並且顛覆了原有制度的人只有一個”
清暖心知肚明,便問:“是宸親王陌冰彥?”
“不錯,但陌冰彥生逢亂世,自身又武力強大計謀出衆,人們面對妖獸的壓力和死亡的恐慌,惶惶不可終日,恰好氣運降臨在了他的身上,讓他成就無上霸業一統天下,卻也因爲成功之後太過驕狂而被衆多世家聯合他的妻兒一同設計圍殺,可現在卻已經太平了這麼多年,各家勢力盤根錯節,百姓是非常能忍的,他們只要活下去,就算被剝削被奴役被欺詐,他們都不敢做大逆不道的事情,何況洛祈涵除了他的智謀之外並無資本。”蕭晉初搖頭,“衆人只覺得他爲了賤民而殺嶽總督很荒謬,但只有我看出來了,他內心熊熊燃燒的火焰。”
清暖知道,祖父仍舊沒有私心,而是變着法兒想讓自己和洛祈涵和離。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頭各自飛……”清暖低聲呢喃,然後堅定地說,“我不是那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