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瓜開着炫目的跑車, 刺拉一個急剎,堪堪停在樓下。
“小澈澈,什麼風把你吹到了窗臺, 讓你徹夜失眠?”
程澈將貓抱在懷裡, 使勁擼了擼, 半晌才反應過來, 他竟然徹!夜!未!眠!
這可不行。
他向阿瓜招招手, “你上來。”
阿瓜推推程記大門,竟然沒開,只好順着外牆的水管, 手腳並用往上爬。
好不容易爬到了,已是滿頭大汗。
他正用手背擦汗, 懷裡被程澈塞進一隻貓。
“抱着。我去睡了。”
阿瓜:“……”
貓在他懷裡, 睜着烏溜溜的圓眼睛, 一動不動地望他。
他一手抱貓,一手費勁地拉扒窗戶, 爬進來,比程澈更快速地撲進牀裡。
“你還沒說,究竟是什麼讓你徹夜難眠?”
他支着手肘,半躺在牀上逗貓。
小貓抱着他修長的手指,細細地啃, 搖頭晃腦的, 很是可愛。
如果忽略他那頭誇張的頭髮, 畫面該多麼美好。
他那與天王如出一轍的完美身材, 線條柔和而迷人, 尤其那腿,纖長筆直, 給人一種脖子以下全是腿的錯覺。
他的臉也是精緻的,在面對可愛小貓咪時,平時冷傲的狐狸眼微微彎着,斂去那些震懾人心的威儀,只留一抹最真誠的溫柔。
程澈有些恍神。
慢慢捱過去,他在牀邊坐下,想了想,坦誠道,“我……好像把天王拉下了神壇。”
“就爲這個?”阿瓜淡淡掃他一眼,繼續逗貓,“只有你才把那混蛋當神,他有血有肉,哪裡就比我好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程澈脫鞋上牀,半跪着,邊比劃邊道,“我不知該如何解釋,就是……他原本在我心裡是非常神聖的,但現在,我覺得他不再是神了。當然,他在別的粉絲眼裡,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只是,我昨天……不小心親了他,才發現他的脣有着人類的柔軟、溫潤,以及一切凡人才有的特徵。”
“阿瓜,”他握住阿瓜的手,“你能理解嗎?我心目的天王該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上神,不是這種,有血有肉,近在咫尺的凡人。我真的好失望,也很後悔,我覺得我以後再沒辦法面對他……”
阿瓜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所以你到底想表達什麼?”
程澈嘆氣,“以前的我真是白癡,竟然迷念一個凡人。”
“……”
“……”
小貓咪玩累了,嗷嗚一聲跑開了。
阿瓜湊過來,捧起程澈的臉,對準嘴脣叭唧一口。
“別難過了,你親他,我親你,四捨五入,算我親他。”
“……”程澈,“雖然很好笑,但我覺得你在趁機揩油。”
“不。”阿瓜沉下臉,又叭唧一口,“剛纔不是,這次纔是。”
“阿瓜……”
話沒說完,阿瓜再叭唧一口。
像只啄木鳥,一下一下,細細密密,親得程澈生無可戀。
程澈雙目無神,望着天花板,恨不得回到五分鐘前,把那個叫阿瓜上樓的自己掐死。
明知道這是個智障,幹嘛還說這些呢?
他用力踹了阿瓜一腳:“滾蛋,我要睡覺了。”
阿瓜咕咚滾下地,立刻跳起,鞋也不脫,直接用被子裹緊自己。
“我陪你。”
“你就沒別的事可做嗎?”
“有啊!我可以繼續親……”
程澈惱怒地用枕頭壓他。
阿瓜半張臉在枕頭下,發不出聲音,可憐兮兮地望着程澈討饒。
程澈懶得理他,按鈴,喚來阿忠,倆人合力,將被鋪蓋裹成糉子的阿瓜拖出去,塞進跑車。
然後便不再理會,回房睡覺。
到了傍晚,紀安安過來,將他挖起。
“走啦走啦,去片場,你是不是又忘了,今天有場夜戲要拍。”
紀安安邊開車邊晦氣地道,“撲街,來的時候塞車,都這個點了,我們肯定最晚到。你不知道你那個童導,對我們這些助理簡直不當人,明星遲到也要罵,關我什麼事!”
從後視鏡裡憋程澈一眼,有句話他沒敢說,程澈遲到,多半是自己作,跟他真沒半點關係。
程澈縮在後排,邊打哈欠邊道,“罵一罵有什麼大不了,你又不少塊肉。”
“我少拿薪水啊!”左前方有人超車,紀安安暴躁地拍喇叭。
程澈道:“少多少,程記補。”
紀安安猶豫片刻,“我聽說了,那個,你真是程記老闆啊?”
程澈坦然:“嗯。”
紀安安在後視鏡裡打量他,“真不是外賣仔?”
“你去問阿忠,我送外賣有無工資。”
“……”
片刻,紀安安道,“那你圖什麼?做明星,比程記收入高咩?”
“你想知道?”
紀安安點頭。
程澈笑:“我也不知道。”
“……”
沉默片刻,紀安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難道真是傳聞那樣,你是爲了封年?天,你真被天王包養了啊!”
程澈抱緊抱枕,哭笑不得:“你聽誰說的?”
“孟影后。”
“……”
一時之間,他還真不知如何反駁。
倒是紀安安幾乎跳起來,“臥槽,光顧着講話,拐錯彎了!”
這下可好,本來就晚了,又拐錯彎,繞一個大圈到片場,比規定時間遲了足足三十分鐘。
紀安安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今天童導要發什麼火。
然而並沒有。
還有一個更晚的,封年。
天王居然遲到,傳揚出去,絕對是他事業路上一記猛料,能掀起整個娛樂圈動盪。
童嘉樹臉都黑了,守在停車場,叉腰怒罵,“他跟我多大仇,人生第一次遲到居然讓我攤上?幸好這裡沒有媒體,否則今天別想開機了!”
沒人敢真回答他的話,都把自己縮成鵪鶉。
上次因爲拍攝地點泄露,已經讓劇組損失慘重,現在根本沒有多餘時間浪費,童嘉樹嘴上不說,心裡卻早在發慌。
終於等到封年。
不待車停穩,他匆匆下車,向全體劇組深深鞠一躬:“抱歉,有事耽擱,我來晚了。”
童嘉樹一肚子的火立刻又發不出。
天王遲到畢竟是初犯,何況態度又如此誠懇。
他晦氣地揮揮手,“算了算了,趕快去準備。這場戲是高潮,可不能馬虎!”
封年叫助理捧上爲大家準備的茶點,低着頭,很快地離開。
路過程澈身邊,沒看他,但程澈能感覺到一股刻意的疏離。
老實說,天王遲到,程澈也挺意外。
他所認識的封年,就算高燒不退,也絕不缺席任何一個通告,更何況是遲到。
這多半與昨天的事有關。
程澈心裡挺不是滋味。
雖然封年打破了他心中天神的幻想,但畢竟是粉了兩輩子的偶像,是他在那些迷惘絕望的日子裡,唯一的慰藉。
他連忙跟上。
但封年走得飛快,完全不給他道歉的機會,鑽進自己的專屬化妝間後,就把門堵死。
誰都看不見他的臉,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程澈只好作罷。
不一會,童嘉樹派人來喊,開拍了。
這場戲是電影的高潮,將要重現巨輪沉沒時的人間百態,也是唯一一場所有重要角色同框的戲。
海邊,人造的半艘巨輪被結實的鋼筋支起,微微傾斜。它現在是半沉沒的狀態。
後期將有特效加入,船體會變得支離破碎,符合一場曠世災難的形象。
在童嘉樹的指揮下,各人各就各位,紛紛登上佈景。
“封年!”程澈走在封年身後,終於有機會逮着他。
“有什麼事拍完再說。”封年頭也不回,但聽得出來,聲音很冷。
程澈猶豫片刻,鼓起勇氣:“昨天的事,我很抱歉,我……”
“是我主動的。”
“……??”程澈呆住。
封年在狹窄的船梯上回身,居高臨下俯視他。
夜色很濃,像化不開的霧,覆在封年眼中。
程澈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像有股力量,一點一滴,在身體裡慢慢剝離。
眼前天王的形象變得模糊,他快要認不出他。
他劇烈地喘息,等待天王做進一步的解釋,然而天王什麼也沒說,甚至連一個微小的表情也不曾展現。
程澈不知如何是好,半晌,低了頭,推開封年,徑自上船去。
演員各就各位。
童嘉樹喊:“Action!”
羣演們奔跑起來,用力嘶吼。船體搖搖欲墜,雨像水潑似地,猛地衝刷在甲板上。船舷邊,海浪捲起,在半空散開,又落下,劈頭澆在人身上,讓人分不清是雨還是浪。
程澈逆着人羣吃力地跑。他的任務是解救船尾被困的小女孩。
小女孩只有六七歲,演技卻驚人,在瀕死的環境裡忍住哭,一張臉蛋憋得通紅。
她眼睛死死盯着向自己跑來的程澈。
而程澈卻在半途停下。
“樑先生。”他喊。
封年在與他錯身的瞬間停住,雨水順着質地良好的襯衫澆下,他的形象亦是狼狽不堪。
他還有些驚慌,急着逃離這危險的境地。
程澈滿腹的話語,終究因他這一身的急切說不出口。
半晌,只道:“保重。”
封年向他點頭,腳尖挪轉,心早已不在程澈身上。
程澈忍不住又喊:“你等等。”
他上前,將自己手上的一串珠子取下,套進封年手腕。
“這是我娘留給我的,希望能保你平安。”
“多謝。”
說完這句,旁邊的艙門被倒灌的海水轟開,大水如柱般將倆人衝散,程澈在水裡翻滾,用力掙扎,終於跑到船尾,抱起小女孩。
目光,忍不住飄向封年離開的方向。
鏡頭轉到他的眼睛。
絲絲縷縷的眷念在眼中化開,消褪。
沒有人知道,他在跟心中那個天王的形象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