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清妍痛苦的攥緊了手,那簾幕上的花紋,烙印在了她柔弱的手掌。
“你!”厲雲只慢慢的吐出了一個字,卻再也無話了。
兩人尷尬的對立着,他一寸寸的掃過清妍的背,近乎貪婪。卻只覺得那個消瘦的背影,竟然變得如此陌生,讓人不敢再碰觸。
忽而,黑衣劍客張了張口,喃喃。“你要什麼。”
清妍一怔,下意識的側頭,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厲雲卻扶住了額頭,垂眼,忽而冷笑。“你要什麼,恩?咱們來做一筆交易,只要你偷星符。只要做得小心,完全不會被那個人察覺。等復了國,你要什麼我們都給你。錢?國母的地位?恩蔭世代?……男人?我都給你!”
清妍下意識的趔趄了一步,不敢相信的看着這個人的臉。然而,厲雲的目光一直遊移在地上,嘴角的那抹笑,卻像是一把利刃,深深地剜入了她的胸膛,刨心解肺。
清妍再一次抓住那簾幕,手臂一沉,竟將簾幕鈍鈍的撕扯下來,月色輕然,倏忽就泄在了她的背影,將那個臉,連同那個身體的輪廓,一併模糊起來。
是啊,錢,地位,男人……在他心目中,她只是這樣貪得無厭、媚主求榮的女人罷了。爲了生存,爲了榮華,可以毫不顧忌的跟着一個男人,再換到另一個男人。
人盡可夫……罷了!
清妍倏然笑起來,修長的頸子高高揚起。她一直高蹈的勉強活着,爲這個男人活着,到頭來,卻是個人盡可夫的賤人罷了。
賤人!
她一下子就咬住了脣,攥緊了手裡的簾幕,仰頭笑着,越發用力的咬緊了脣,直到血腥滑落到嘴裡。清妍卻終於放開了那簾幕,任那青白攤入塵土,徹底污穢在塵埃裡。
她踩着那簾幕慢慢上前,忽而灼灼的盯着厲雲,攥緊了一側的衣襟。“要什麼都可以麼……那麼,我要你,你肯給我嗎?”
厲雲終於顫抖了一下,下意識的擡起頭來,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張臉。月光模糊了那個人的輪廓,卻分明有一道暗紅,從她嘴角緩緩流下,一直滑落到頸子裡。
她……就這麼無所謂嗎……
厲雲倏然攥緊了手,一個跨步走上去,將她的腰重重一攬,冰冷乾燥的脣就印了上去。
那冰冷的脣,沾染了清妍脣上的血與溫度,不可遏止的往兩人內心涌去。所有的希望與無助,所有的期望與絕望,統統破碎在這一吻裡,月光飄搖而來,攏住了清妍臉上的淚水。
他越發用力的抱緊了她纖弱的身子,將自己的溫度壓上去。
可是……兩人卻同時覺得自己的心在破碎,支離,化作了柔弱的月光,清凌凌的碎了一地,再也撿拾不起。
忽而,他的脣上一痛,他睜開了眼,趔趄着退開來,摸去,脣上的傷口裡,有血汩汩而出。那血也是冰冷的,帶着無盡的絕望。
清妍滿臉淚痕的看着他,脣上沾着他的血,也沾着自己的血。她顫抖的輕觸自己的脣,忽而一閉眼,揚起手來,重重的甩在了厲雲臉上。
與此同時,兩行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從她的眼角撲簌跌落,一直墜落到泥污裡的簾幕,在那裡叮噹碎響。
“你走!”清妍重重的轉身,抓着骨伶伶的窗框,雖然遏制住了哭聲,卻阻擋不
住渾身的顫抖。
厲雲也輕觸自己的脣,終於抹去,慢慢。“請遵守你與我的。約定。”他說着,慢慢的走出門去,一撐欄杆,從二樓無聲無息的躍下。
清妍的身子終於緩緩滑落下來,她雙手捂住了脣,似乎要保留厲雲最後的一點氣息與溫度,淚水卻終於肆無忌憚的滾落下來,與血融化,緩緩落下。
那一吻……那麼的絕望,他們兩個在亂世彼此錯過的人,該怎麼重拾破碎的鏡緣。
該怎麼重拾,還能重拾嗎……
這一切,只是最後一場絕望的。夢吧……
厲雲也不回,一直走。
一直走。
終於,面前有棵突兀的樹,擋住了他的去路。
他扶着那棵樹站住,一手顫巍巍的撫摸過流血的脣,一手卻抓入樹皮裡,直到指甲崩斷,鮮血慢慢滲下。
這樣也好……這樣反而好……如此無恥的自己,就連自己都痛恨了,那個人……
也一定會厭棄吧……
這樣最好。
他終於鬆開了手,一歪身順着樹皮滑坐下去,想笑,卻笑不出。他狠狠的閉上了眼,手指用力的摳入一塊草皮,拔起來,重重的揚在空裡。
手裡是快意,那心裡卻是鈍鈍的痛!爲什麼,爲什麼他卻不能笑出來!
忽然間,卻有一雙溫涼的手,慢慢抓住了他流血不止的手,輕柔的帕子覆上來,纏住了他破裂流血的手指。耳邊那個聲音似乎還帶着笑意,卻有淡淡的哀愁。
“阿雲,你何苦破壞這花花草草,它們都是有生命的,會記仇的。”
厲雲倏然睜眼,果然見面前的是紈絝公子的笑臉,似乎是升起在陰霾裡的一輪月亮。
他推開他的手,慢慢慢慢站起來。“晚了,回去吧。”
似乎什麼也沒發生一樣。
“不要,”如今卻忽而拉住他,笑眯眯的從懷裡掏啊掏,“我又順手牽羊了,人家說皇宮裡的酒都是玉液瓊漿,我想嘗一嘗。”他說着,竟然從懷裡掏出個玉酒壺來,奇的是他裝了一路,竟沒有一滴灑出來。
“哎呀!”如今從懷裡掏出糉子扔在一旁,又掏了掏,皺眉,“我竟然忘記拿杯子了嗎?怎麼辦,只有一壺酒,只能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了。放心阿雲,我不會嫌棄你的!”他說着,竟然笑眯眯的拍拍厲雲的肩膀。
似乎什麼也沒看見一樣。
厲雲靜靜的看着他拿着的酒壺,忽而緩緩問。“爲什麼要喝酒。”
似乎什麼也沒發生一樣。
如今一怔,卻忽而眨眨眼,“因爲今天是端午啊,因爲這是宮裡的酒,因爲我想喝,因爲今天有很美麗的月色,因爲你必須陪我!”
厲雲終於怔了怔,反而屈膝坐下來,奪過了他的酒壺,慢慢的喝了一口。如今也隨着他坐下來,卻不搶,而是看着月亮大發感慨。“可惜今天不是滿月。阿雲,我哥哥曾經跟我說過: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那都是大自然所不能阻止的。因此呢,只要記得月圓的圓滿美好,只要記得歡喜時的感動,其他的都讓他隨風去好了。”
厲雲默不做聲的聽着,似乎有了一點醒悟,擡起頭來看他,忽而皺眉。“你怎麼在這裡。”
如今一哆嗦,眼睛轉了轉,勉強笑
,“哈,哈,我想喝喝看宮廷的酒,就……跑進來了,哈,聽說皇宮裡的月亮也很漂亮。”
只是娥眉月,有什麼好看的。厲雲卻忽而明白了什麼,再也不說話,而是將酒壺遞過去。如今眨眨眼,什麼也沒說,也喝了一口。
這宮廷的玉液瓊漿,卻如此難以下嚥。
厲雲竟然慢慢的剝開了糉子,分了一半給他,自己就慢慢的吃起來。
“哎呀,這個是山楂糕粉的,酸酸甜甜很好吃呢!”如今吃了一口便笑開了花,腆着臉看厲雲,“是吧,阿雲?”
他沒有回答,一口口的吃着,一口口的喝着酒。如今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他,也不等他回答,微笑着看他喝光了所有的酒,吃掉了所有的糉子。
厲雲終於站起來,看了看手上包裹的帕子。“走吧。”
如今應了一聲,快步跟在他身後。卻瞧見他總是忍不住慢慢低下頭去,輕柔卻顫抖的觸摸着自己的脣。
畢竟只是娥眉月,下半夜便消失不見了。
而這些光輝,卻是來自哪裡?
端午之後,大漠之上,竟然落了一場雨。
清早打掃的侍欄看出去,那園子內的植物被雨水一刷,越發清亮了,只是荒草草的,蔓延了一整園子。
也不知怎麼了,一向身子沉重的清妍夫人,今日卻起得特別早。她進去換香送熱湯的時候,發現對方已經欹靠在軟枕上,透過窗子看外面的日色。
外面的風很大,一面簾幕竟然還掉了下來。清妍躲在紗簾的牀上,卻連個風衣也沒披。
侍欄慌了一下,連忙去關窗戶,順便將殘燈吹熄了,這才找了件披風一抖,披在她身上。清妍微微咳嗽了一聲,忽而一指窗戶。“打開!”
侍欄沒法,又去開了。只是這間子裡十分料峭,似乎是一夜沒關窗戶。清妍夫人也是一臉疲憊的,似乎沒休息好。
她這才走到窗前去,將落地的簾幕拾起來,開了窗子抖了抖,這才微笑着,“奴婢伺候娘娘起身?這簾子我拿去讓人洗了,待會兒換新的過來。”
清妍支了支身子,卻忽而失了神,良久才喃喃。“不必換了,只拿去洗,等幹了再掛。”
侍欄應了一聲,將銅盆端放到牀跟前,絞乾了遞過來,清妍便接了,慢慢的拭着臉。侍欄挽了袖子,將瓶子裡供着的艾草換掉。卻忽而聽到清妍緩緩問。
“聖上……多久時間沒來了?”
侍欄停了一下,轉過身來,“稟娘娘,也該有七八天了。”她想到了什麼,連忙安慰,“許是聖上政務繁忙……奴婢前些日子聽說宮裡來了位大人,皇上一直忙着接待,所以!”
然而,對方卻揮手打斷了她的話。清妍漸漸走下牀來,在案前想了想,便提筆在一張箋紙慢慢寫下兩行字。這才拾起來看了看,慢慢吹乾了信箋上的墨,緩緩折起,叮囑。“侍欄,煩你跑一趟昭陽殿,將這封信呈給聖上。”
侍欄一怔,連忙應下了,在兩襟擦乾了水,這纔上來接住了信箋,應了一聲便下去了。
才上完了朝,大臣們都退了,星神帝這才從大殿轉往後面的昭陽殿,緩緩的坐下來。
剛坐下,卻瞧見禁衛軍隊長南爲匆匆進來,呈上了一封書信,說是來自夜菊倚欄,清妍夫人的手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