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辛蕙這兩天晚上又開始睡得不太好。很容易驚醒,無緣無故的一點聲音,就可以醒過來。本來懷孕就容易尿頻,她經常要起夜一次,再加上這個原因,睡眠質量就更差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焦慮什麼,總之就是空落落的,像沒着沒落似的。

半夜下了一場雨,雨很大,嘩嘩地澆下來。她從牀上爬起來,虞柏謙已習慣她半夜要起夜一次,微微動了一下,就繼續熟睡着。她去了下洗手間,卻沒回臥室,而是走到了二樓的陽臺那裡。

拉開厚厚的窗幔,又拉開裡面的薄紗,玻璃門外面大雨如注。她把門稍稍梭開一條縫,雨氣就混着夜風撲面而來,邊上的薄紗被風吹得翻飛,都裹到了她的臉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做這樣的一個夢。竟然夢到了自己去參加鑑寶節目。

肯定是被桂妮妮影響的。除了一些收視率很高的綜藝節目,這類寶物鑑定的節目就是桂妮妮的最愛了,連帶着她也跟着喜歡看了。兩人還學了不少文物鑑定的知識,桂妮妮已能一口氣背出北宋的五大名窯,“定、汝、官、哥、鈞。”得意洋洋地對着她顯擺,“我牛吧,我牛吧。”

只是對王剛主持的一檔節目,桂妮妮很有意見。那檔節目裡,王剛手持一把紫金錘,凡是經在場專家鑑定過的,只要是贗品,一律當場砸掉。每次聽見王剛喊:“請出護寶錘!”又戴上白手套,握着錘子向某件瓷器走去的時候,桂妮妮都會說:“可惜!可惜!也許是真的呢,專家的話也不一定都是準的。再說了,就算是假的,仿得這麼像,過幾十年也會有價值了,你沒看清仿明的東西,現在也都是寶貝了。”

她還反駁桂妮妮,“假的就是假的,那些持寶人都是自願的,砸了是很可惜,但想反悔也來不及了。”

經常見到電視畫面裡,某個持寶人的特寫鏡頭,錘子敲下去的那一刻,他們臉上的情緒無法形容。都極力剋制着,但那一種惜悔卻是真真實實存在的。即使是贗品,對這些人來說,也很痛心。

“多可惜啊,放在家裡插花也行啊,幹嘛要來參加這種節目自找虐。”桂妮妮始終不愛這個節目,卻每次又喜歡看。

而辛蕙剛纔做夢,竟然也夢到了自己的寶物被砸碎的心情,那一刻,她在夢裡看見自己的眼神,後悔,痛苦,和節目裡那些持寶人是一樣的。

晚上沒睡好,第二天醒來她眼睛都是腫的。她現在每天都是跟着虞柏謙一起起牀,他走了之後,她要是困的話,就再去睡個回籠覺,晚上睡不好,也有可能是白天睡多了。

今天虞柏謙卻像是很清閒的樣子,吃過了早飯,也沒有急着出門。

辛蕙在樓上做了個簡單的眼部護理,以前上班也是這樣,爭分奪秒把自己收拾得妥妥帖帖,不說光彩照人,至少也要精神煥發。要是頂個黑眼圈去上班,老闆沒說話,carey陳都要不答應,“沒精打采的,你來上什麼班?想混日子,趁早回家混去。”剛開始跟着carey陳混的時候,她沒少被這樣罵過。

她從樓上走下來,虞柏謙正在沙發上看一些像是圖紙樣的東西,聽見她的腳步聲,擡起頭看見她,眼睛就像是一亮。

望着她走到他身邊,他微笑着側過臉調侃她,“眼睛不腫了?”早上起牀的時候,還問她是不是被蜜蜂蟄了。這種人。

辛蕙沒理他,問:“你在看什麼?”

他手臂一伸,就把她半攬在懷裡,拿起一份圖紙和她一起看,“我打算建個高級會所,地址都已經選好了。”他在圖紙上指給她看,是在一幢高樓的下方。

“經常要應付一些大神小神和關係戶,請客吃飯一搞就上萬,不如開一家自己的會所,還能賺別人的錢。”他又拿起另一張圖,這是一張效果圖,講給她聽,“一共三層,底下這層連着車庫,那些不想被曝光的公職人員開着車來,可以悄無聲息地進入會所,一層唱歌,二層喝茶談話,三層是高級宴廳,吃喝玩都可以包圓了,是不是很方便?”

辛蕙丟給他兩個字,“**!那些xx黨員都是被你們這樣帶壞的。”

他丟開圖紙,哈哈大笑,“不這樣那辦得成事?”笑了兩聲,又對她說,“晚上別做飯了,我帶你到外面去吃。”

她看他心情不錯,頓了兩秒,叫了他一聲,“謙哥……”他立即皺眉,“以後別這樣叫我了。”辛蕙一愣,“那叫你什麼?”

“什麼都行,就是別叫謙哥,我聽着不舒服,總像是有事要發生的感覺。”

辛蕙怔了一下,自己想了想也無奈地笑了,“那叫你虞哥?”

他很嫌棄,果斷地說不好。

“那叫全名,虞柏謙?”

他瞪她一眼,“幹嘛連名帶姓叫得這麼生分?”

辛蕙又說了一個,“那叫的親熱點,阿謙怎麼樣?”他戳了一下她的腦門,“叫我阿黃算了,還阿謙?”

辛蕙大笑,阿黃阿黃叫了他兩聲,叫的他臉都綠了,才笑着問他,“那到底叫你什麼,要不我叫你柏哥哥吧。”

她感覺到虞柏謙一怔,人像是僵了一下,看向她的眼神帶了疑惑,她趕緊像是撞上的一樣,又加一句,“謙哥哥,虞哥哥,你要不怕肉麻,我都可以叫。”

他似乎愣了一下,眼裡的疑惑漸漸消退了,隔了一會兒才說:“都不好,換個正常點的。”

辛蕙的興致已在他遲疑的當口全沒了,把他推開一點,說:“那算了,我什麼都不叫,就叫你喂吧。”

虞柏謙拉住她,又把她拉回懷裡,“怎麼了?怎麼突然就不高興了?”

她說:“你不去上班?”

他手臂緊了緊,“你趕我走?”

辛蕙推開他,“快走吧,去晚了,等會兒電話又一個一個地來了。”

他俯身親了她一下,他早上喜歡洗澡,這時候他身上有一股很清洌的男子氣息,他的脣在她的嘴上嘬了一下,一觸即走,他抽離的時候,像是把那股空氣也一起帶走了,她的心空蕩蕩地落了一下,昨晚半夜睡不着的感覺又來了,怔了幾秒她纔回過神。

虞柏謙彎下腰收拾着茶几上的圖紙,一張張疊起來,收好了纔想起來,“你剛纔要和我說什麼?”她愣了一下,回答他,“忘掉了。”

虞柏謙回過頭看她,他一向很聰明,不可能聽不出她在敷衍他。但兩人對視了幾秒,他並沒有說什麼。

虞柏謙走了之後,她想去睡個回籠覺,走到了樓上,卻一點睡意都沒了。她拿着手機,點了下桂妮妮,桂妮妮上班時間偷偷掛着qq,很快回過來,問她什麼時候回江城。

她說:“也許很快。”

“什麼意思?”

“就是也許很快的意思。”

桂妮妮是個直腸子,懶得和她打啞謎,直接問她,“孩子的事情你到底決定了沒有?我替你着急啊,大姐,再不能拖了啊。”桂妮妮一向主張這個孩子不能要,只要兩人聊天,她都在替她着急這件事。

辛蕙沒有立即回答。

其實她想和虞柏謙說的也正是這件事,在煙城的時候,他說孩子的事情我們過幾天再討論,但到了g市以後,兩人似乎都有點刻意迴避這個問題,但這麼些天過去,這件事已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辛蕙甚至覺得,虞柏謙是知道她要和他談什麼的,他只是不想追問。

要或不要,總要有個最終的決定。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猶豫的,從一開始的彷徨,到後來下定決心不要這個孩子,再到後來的猶豫不決,又到現在的不捨,她也不知道這短短的幾十天,她的心情是怎樣變來變去的。

她隔了好半天才回了桂妮妮一句,一說出口就把桂妮妮嚇傻了。

“妮妮,也許我會做個單親媽媽。”

桂妮妮直接就炸毛了,發過來一大堆驚悚的表情,一個接一個,“不要啊,你要冷靜啊。”連着刷了十幾條消息,都是勸她冷靜的。她看着一大堆夾雜着表情的文字,想象着桂妮妮受驚嚇的模樣,想笑,鼻子一酸,卻沒能笑出來。

下午時候,虞柏謙回來得很早,不到五點就到家了。辛蕙沒想到他會回得這麼早,一點準備都沒有,聽見他開門的聲音,從樓上下來,“今天這麼早。”走在樓梯上就問他。

虞柏謙拿着公事包,還沒來得及放下,站到屋子中央看着她。

“帶你出去吃飯,當然要早點回來了。”

辛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聽覺出了毛病,她彷彿在虞柏謙的話語裡聽出了討好的味道,這樣放低身段,在他是從來沒有過的。

要出門,總要收拾一下,於是她去化妝,又去換衣服。她洗臉化妝的時候,虞柏謙就在門口看着她,他手裡捏着一支菸,也不點,現在他在家裡已經基本不抽菸了。辛蕙趕他走,他也不走,就賴在門口看着她塗脂抹粉。她三分鐘搞定一個淡妝,他還像有點愕然的樣子,“這就完了?”

她氣勢洶洶,“怕我給你丟人?”

他立即陪笑臉,“不是,你的動作太快了……”

她馬上殺他一個回馬槍,“我知道了,你以前的女朋友沒有一個小時是出不了門的,是吧?”

他又一次愕然,竟然也不否認,只弱弱地表示,“女人太聰明,不太好,還是笨一點好。”被她瞪一眼,他馬上住嘴了。

等她收拾完,兩個人就出了門,到了吃飯的地點,辛蕙才知道他不單單是爲了吃飯,這是一家會員制的高檔會所,他是來考察觀摩加借鑑的。

電梯直接把他們帶到會所最上面的餐廳。進門的地方是一幅風景畫,有點像梵高的星空,只是顏色更絢爛,不知道的人絕對想不到那是一扇門,只會把它當成一幅畫。虞柏謙拿出會員卡,在門旁的感應器上輕輕一刷,那幅畫就從中間裂開,才露出裡面的餐廳。

門內站着一個穿旗袍的迎賓小姐,一看他們進來,早已笑臉相迎。一進去只見寬闊的走廊,宛若教堂的穹頂一樣,繪滿了西式的壁畫,看不見一個食客,只有一間間包廂。有服務員迎過來,把他們領到預約的包間,菜也是事先就定好的,只問一聲什麼時候上,得到明確的答覆,服務員轉身就出去了。

熱茶已在桌上斟好了,虞柏謙問她,“這地方怎麼樣?”

辛蕙算是開了眼界,說:“你問一個**絲,**絲只會告訴你,這地方就是一個**的銷金窟。我有仇富心理,等下上來的菜,我會狠狠地吃掉,一口也不會剩下。不過有一點我倒是相信,你肯定會把你的會所修的比這更豪華。”

虞柏謙大笑,說:“那倒不一定,但更有品味是一定的。”說完就問她,“剛纔那些菜,你看了,你喜不喜歡?要是不喜歡,我再重新點幾個。”

從剛剛接了她到現在,他似乎一直在陪着小心討好她。

兩人正說着話,虞柏謙的電話響了。他看了一眼,就接了起來,只聽了一兩句,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你也要來?”辛蕙聽見他說。

等他放下電話,辛蕙望着他,他頓了頓,纔有點爲難地說:“我妹不知道怎麼也來了這裡,她看見我的車,問了前臺知道我在這裡吃飯,正在上來。”

說完兩個人就都沉默了。

過了幾秒,辛蕙就站了起來,“我先走,我不想碰見你妹妹,你在這裡等她吧。”

虞柏謙一把拉住她,“來不及了,她已經上來了,你出去也會碰到她。”他站起來把辛蕙按回到椅子上,“早晚會碰面的,用不着逃,我們一起面對她。”

他的話剛說完,門外已傳來腳步聲,一個服務員的聲音,“就是這一間。”話音剛落,門已被推開,虞少虹就走了進來。

三個人同時愣了一下,沒等虞柏謙發話,虞少虹已拉過一張椅子坐了下來,然後望向她哥,說:“哥,你見到我好像很不高興啊。”

虞柏謙皺着眉,“你怎麼也來了這裡?”

“老話都說,哥哥有了嫂子,就不疼自己的妹妹了,這話看來是真的,這個女人還沒變成我嫂子呢,你就這個樣子了。你不給你妹妹我介紹一下,她是誰嗎?”

“你不都知道麼,還問什麼?”

虞少虹一張臉頓時變得異常憤怒,瞪着她哥哥,聲音也大了,“你敢把她領到家裡去麼?你要是敢把她領到家裡去,我就敢把她勾引你的事全部告訴爸媽,到時候我看你怎麼解釋?!”

虞柏謙按捺着性子,還是好聲好氣,“給你說過多少次了,不是她勾引的我,是我自願的,你聽不懂我說的話麼?”

“這還不叫勾引,你看看你被她迷成什麼樣子了,你什麼時候爲了別的女人這樣對過我?她到底有多大的魅力,讓你和顧承亮都昏了頭?”

虞柏謙這下也火大,“你是來鬧事的是吧?這裡不是家裡,隨你怎麼鬧都有人哄着你,你要是再這樣鬧,要麼你走,要麼我們走,你自己看着辦!”顯然他對這個妹妹也沒有太多的辦法,只能這樣強壓。

虞少虹就一副像是要哭出來的樣子,抿緊了嘴脣恨恨地盯着她哥,隔一會兒又恨恨地盯向辛蕙。說起來她畢竟年輕氣盛,喜怒哀樂都在臉上。

這時候上菜的也來了,七、八個菜流水似的一氣送到,三個服務員各司其職,倒飲料的倒飲料,擺菜盤的擺菜盤,舀湯的舀湯,兄妹兩人也暫時停止了吵架,辛蕙更是一聲不吭。從這時候開始,房裡就一直至少有兩個服務員,大約也是因爲這個原因,虞少虹也沒再鬧了。

一頓飯總算接近了尾聲,雖然食不知味,但總還算平安度過。

可就在辛蕙慶幸的時候,卻聽見虞少虹講起了電話,她在說:“你到了?哦,好的,我讓人來接你一下。”轉頭她對旁邊的服務員說了一聲,那個服務員就出去了。

對面的兩人同時擡頭看向了她,她擱下電話,臉上竟帶了絲笑意,只是那笑意讓人看着發冷,她說:“來了個朋友,你們倆也都認識,我讓他來和你們打個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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