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沒有任何存在是永恆的,即便是永恆燦爛的星辰,也終有寂滅的一天。
“創生與毀滅交替往復,我,亦是如此。”
就像是某個最溫柔的聲音在耳畔如此道。
“不,賽雅,你是聖光的化身,你世間是唯一的星辰,你...就是我心中的永恆。”一個有些稚嫩的聲音響起。
噢,那似乎是他自己的聲音。
他並不是不相信星辰也會隕滅,只不過,那終究是極少數幸運兒或是最不幸的存在,才能見證它的隕落。
他也不認爲自己能夠看到那一天的到來,所以至少,在自己有限的人生裡,對方就是永恆的。
雖然這樣的想法可能有些自私,但他不想去想象沒有塞雅的世界,那會令他心碎。
塞雅笑的很燦爛,又有些釋然,由光芒化身的女孩用溺愛又帶着些許不捨的目光看着他道:
“似我的存在並非唯一,答應我,如果有一天光芒消逝了,你也要繼續化身爲希望,帶領民衆尋找新的曙光。”
“好...”他害怕看到女孩失望的眼神,只要點頭。
不知道爲什麼,他心中忽然有些抽痛,似乎潛意識裡有個聲音在瘋狂的吶喊:
不要答應!不要答應!不要答應!
“你發誓,以我與正義的名義。”女孩很固執。
他沉默了很久,才道:“那是我職責所在,以聖光與我的名義。”
在締結誓約後,他的思緒彷彿也爲之凝固,就像是被寒風冰封了一眼,在無盡的黑暗中不斷沉降,沉降,就此斷片。
等再次睜開眼時,眼前的一切似乎有些失真,黃昏降臨了。
他站在一座風很大巨塔平臺上,巍峨卻佈滿風化裂痕的臺階蔓延出不知多少公里遠,無數形形色色的身披着防風衣的旅人似是跨越了無數苦難的旅程,終於神情麻木的抵達這裡,帶着僅存的希冀與曙光,排隊等待着撤離。
撤離?
他緩慢而艱難的轉過頭,就看到那個熟悉而陌生世界,此刻就像是一個風燭殘年的病人,大陸上原本山巒失去了綠色,河流與湖泊被抽空,就連天上唯一的‘太陽’,也在不斷閃爍掙扎,似乎隨時都會就此黯淡,再也不復光明。
而原本鋼鐵林立的都市森林也失去了絕大部分能量,一片黯淡,所有太陽能都被聚焦到了他所在的鋼殼都市,聚焦在了城市防禦系統上。
因爲這座鋼鐵都市之外,已成一片煉獄,到處都是那種如同豺狗般的生物肆虐。
沒有人知道它們從何處而來,就彷彿從虛空中突然冒出來似的,它們兇狠異常、又不怕死亡,還什麼都吃,連純粹的能量都不放過。
這也就意味着,除非你用超飽和的能量將其直接泯滅,否則它就能很快的吞噬掉它並以其爲食量迅速壯大。
他們的世界...要完了。
“B461點需要火力支援!B461點需要火力支援!”
就見都市一處炮臺羣齊齊轉向,聖光大炮發出轟鳴的咆哮,將聖光炮彈如同石筍般拋射出去。
然後遠方乾涸荒原上就傳來轟鳴的巨響,冥冥中又彷彿有無數人在齊聲唱着偉大歌頌聖光的讚歌:
“塞~納瑞雅!”
然後幾百上千朵聖光產生的光圈自荒原上騰地而起,將那裡化作一片光之海洋。
無論是打擊的方位還是炮擊的角度都很合理,做到了聖光能量的最大化。
那個方位的獸羣就像是被橡皮擦徑直抹去了一大塊,而且聖光能量散逸的很快,沒有太多殘留,這樣的話殘存的獸羣也沒辦法對其進行吞噬利用。
但這樣打擊卻沒有絲毫振奮人心。
因爲像先前那樣的告急求援到處都是,讓整個通訊頻道都陷入了一片絕望的嘈雜,然後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了。
“北方城牆被攻破!北方城牆被攻破!請求支援!”
“已經徹底糜爛了,法則也已被吞噬殆盡,我先來吧,願你們能在另一個世界,重建文明...”
像是天上,又像是通訊頻道中響起一個平靜的聲音。
然後人們就看到一道流星落隕落在了那處缺口。
無聲絢爛的光焰籠罩了整個缺口城區外圍,像是文明隕滅的殘響,將方圓百里內的獸羣一起帶走殉爆。
於是,文明,隕落了。
那一刻,他只覺得胸口像是被什麼堵住了。
而文明的隕落,就彷彿導火索。
“正義,我們來掩護,讓他們加快撤離速度。”
‘不...不...不要這樣。’他想大聲吶喊,卻發現自己不能發出任何聲音。
只是淡漠着看着夜空中又有兩顆‘星辰’接連隕落:
“願你們你們重建的文明裡,能夠自主向前,富強不息。”
“願你們富強之餘,不忘民主。”
於是戰場上騰起第二顆、第三顆隕滅的光焰。
富強與民主,不復存在。
他還未來得及道一聲道別,身旁一個漂亮的小姐姐就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笑的很燦爛:
“看樣子我無法繼續再另一個新世界裡,爲你們帶來和諧了,小正義,繼承我們的遺志吧。”
說着她便縱身躍下了高臺,朝着已經涌入鋼鐵都市的獸潮俯衝而去。
轟隆隆,狂暴的爆炸聲將源源涌入的獸潮阻斷了一瞬。
“......”他伸出手,想要極力挽留那逝去的光芒。
又一道光芒在夜空中閃耀,響徹起那風一樣不羈的中二聲音:
“掙脫一切思想的束縛!撕開塵封的腐朽!
“你們的反對關我屁事!就是隕落,那也是我所選擇的自由!
“嗨呀!我的神涯,一片無悔!”
熾烈的狂風向着四周排散開來,那是自由逝去的軌跡。
望着已經消失無蹤的自由,他卻感覺自己一點都不自由。
因爲,已經揹負上所有復興與希望的他,就像是套上了一層不由己的枷鎖。
‘我...也想多想像你們一樣啊。’
“願衆生平等,願沉淪苦海之人的聲音,亦可上達天聽。”
“小正義,希望你記住,正義不是暴力,法治纔是正義的基石,只可惜,我沒有時間繼續教導你了。”
‘老師...’他的鼻子很酸。
“即便到了另一個世界,也不要忘記我們的塞納瑞雅,不要忘了我們噢,愛你~”
接着法治崩壞、愛國不復存在。
“勤勉,牢記勤勉!勤勉纔是一切的保障!
“世界崩壞至廝,看來,我的巡視工作,依舊不夠勤勉。我...可真是怠惰啊。”
‘不,世界上再也沒有比您更勤勉敬業的存在了。’
他在心中痛哭,如果007都不算勤勉的話,那還有誰纔算敬業。
“抱歉,沒想到晚節不保啊,不是我們故意騙你,我們只剩下最後這個辦法了,還不知道能不能爭取足夠的時間。
“但我依舊希望你不忘初心,堅守誠信的高貴品質。
“沒錯,我最高貴!反正他們都已經死了,我也快了,哈哈哈哈哈哈。”
轟!天際再次騰起一道蘑菇雲。
“朋友,再見。
“即便世界消逝,聖光不再,也願我們的友情跨越時間的洪流,天長地久。
“但我們的友誼是純潔的,純潔的!那羣混蛋才搞基!”
那聲音的玩笑話突然一頓,然後正色道:
“正義,我知道你內心很痛苦,但到了新世界,依舊不要忘了敞開心扉,去接納新朋友喲。
“對,微笑,記得時刻保持微笑噢。
“微笑,纔是一個成年男人的擔當,也是保持強大的力量源泉。”
“友善———留。”
語畢,敬業、誠信與友善遞次消散。
他臉上努力擠出難看的笑,眼淚卻早已不爭氣的打溼了面龐與前襟。
爆炸,到處都是燦爛的爆炸。
不過也拜這些爆炸的庇護,城內倖存的衆人才得以擺脫獸羣的追擊與吞噬。
“冕下,倖存者已經徹底完畢,請下達命令。”一名追隨他的使者垂首稟告道。
她有着一頭赤紅與火焰的長髮,是個性烈如火的女孩,曾多次對他大膽示愛。
只可惜,他不能接受對方的愛,他的心中只有賽雅,也只能容納下賽雅。
她是他心中永恆的那束光。
只可惜這束光,也即將黯淡寂滅下去。
他猛地擡起頭,就看到天空唯一的那顆恆星已然成了衰敗的橘紅色,正被源自虛空中的一片黑色霧氣緩緩包裹。
許是她已經失去了最後的抵抗力量,那黑霧終於顯化成了實質,變成了一頭抱着太陽下嘴的黑狗。
黑狗食日!
它將嘴巴張開成了比身體還要大,將天上唯一的光緩緩吞噬下去。
“賽雅!!!”他終於忍不住大聲吶喊道。
“活下去,我的小正義。
“現在,你不再只是正義,你就是他們的那束光。”
那是她最後發出的聲音。
整顆恆星被黑狗吞噬了下去,甚至能夠透過它的身體看到被緩緩嚥下的光。
然後那顆恆星就猛地脹大了無數倍,整個天際都被橘紅色的光球所佔據。
那一刻,提爾多麼希望自己也被那無限閃耀的光給一同吞噬下去啊。
可就在他感覺自己也要被那膨脹的光球所吞噬時,無盡的光卻是驟然坍縮,化作一顆吞噬一切的黑洞,將所有的一切都撕扯進去。
“冕下!請即刻下達指令!”紅髮女聖武士提醒道。
“你們先撤!再讓我看看她,就最後一眼。”他忍不住哀求道。
同時他也要看到那頭該死的邪物被賽雅的殘響帶走他才甘心!
地殼在那狂暴的引力撕扯下不斷崩裂,鋼鐵都市殘存的建築、包括這座高塔都在不住崩塌陷落,就連他們身後唯一的傳送門也在發出被扭曲的嘎吱呻吟聲。
不過那些原本在大地肆虐的獸潮也紛紛像是失去了重力一樣騰起,向着天際彼方的黑洞投射而去。
可就在他已經準備下令撤離時,就看到那些向太空深處飛去的黑狗羣竟像是擁有了意志,逐漸融合在一起。
即便可能只有原本不到億分之一大小,卻依舊讓他感到有一股無窮的怒火與不甘在胸膛騰起,開始燃燒。
如果這也就罷了,他竟是看到天空突然也張開了一道空間門戶,那頭大狗對他們舔了舔舌頭,眼中同樣流露出不甘的目光,似乎有些懷念先前的美味,又有些不甘放棄地面上殘餘的那些點心。
眼看着對方明明已經遭到重創,卻就要逃脫賽雅的制裁,跑去禍害一個新的世界...
咔嚓。
束縛在他思維中的那條鎖鏈似乎直接崩斷了。
抱歉,賽雅!我真的做不到,我違背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但至少,希望的種子已經撥下了。
而它!
必!須...
“死!!!”
他鐺的一聲拔出腰間的長劍,腳下的天台驟然爆散出彌補的裂紋,而他已如同聖光大炮的炮彈一般朝着天際的那顆傳送門射去。
此刻傳送門前的撤離工作已經進行了大半,驟然聽到這聲爆喝,僅存的兩百餘神使紛紛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爲了正義的制裁!”紅髮女騎士當即跟着沖天而起。
於是剩下的聖武士也不再猶豫,紛紛如同落日的餘暉般,跟着他們朝着那毀滅了他們的家園、星辰、信仰的存在飛撲而去。
“爲了聖光的榮耀!”
“爲了世間一切的美德!”
“爲了塞納瑞雅!!!”
就在他們紛紛追隨着那道世間僅存的光芒衝入邪惡逃逸之所時...
咔嚓。
通往美好新世界的大門,也隨之崩壞,發出扭曲的轟鳴聲。
屬於這個世界的最後一絲餘暉,消逝了。
從此,世間再無光明。
“賽雅!”
衆神殿內,衣衫襤褸依靠着牆壁的蒼老聖武士猛地驚醒,想要伸出手挽留夢中指尖的最後一絲餘暉。
望着空空如也的袖管,他不由自嘲的想到:
自己...已經早就沒有了右手了啊。
比起身體上的殘缺,他更失去了寶貴的自由。
“也許...這就是命運對我的懲罰吧...”
因爲,他違背了對賽雅的承諾與約定。
他沒有履行在新世界守護民衆,重建文明建立秩序的職責與任務。
他被仇恨矇蔽了雙眼。
被憤怒之火點燃的正義,就不再是正義,只是自詡正義的暴力。
曾經,他已經錯了一次。
而當來到這個世界後,他被這個世界重新賦予了職責,似乎重新擁有了意義。
即便這份職責與意義,並不是他原本想要的。
在從這噩夢驚醒後,他就明白,當年與衆神一起對混沌魔犬柯茲夫的封印,正在失效。
一時間,提爾的面龐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他似是忽然想起了自己帶着麾下初來這個世界討伐柯茲夫的荒誕遭遇,就用僅存的左手捂着臉大笑起來:
“難道又指望我這個外來者來‘拯救世界’嗎?
“相比起世間美好的一切,權力與利益,陣營的紛爭,就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對比賽雅和自己曾經逝去的夥伴們。
這個世界的神...
簡直如狗屎一般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