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聽聞，眼神一縮，“你想圈禁朕的皇子們？”
“陛下誤會了。皇子們現在得到的，是陛下賞賜給他們的，若陛下不再是陛下，這些就不該是他們應得的，再說了，讓他們陪伴陛下，陛下可享受天倫之樂，如此安置有何不妥？況且，我不會埋沒他們，只要他們有才，依舊可以立於朝堂，我樂觀其成，絕不故意爲難。”
李世民輕輕籲出一口氣，端起茶杯，道：“好吧。朕沒有想問的了。”
面對李世民端茶送客，李沐卻沒有起身，他道：“那就請陛下與我聊聊我的父親，如何？”
李世民的眼睛裡，有些迷茫，“建成？”
“對。我想從陛下口中知道，父親究竟是怎樣一個人？請陛下實話實說。”
李世民慢慢沉浸回憶之中，他感覺自己突然對建成這個兄長，熟悉卻又無比陌生了。
或許是因爲心境，亦或者是因爲玄武門之後，他便不敢再回憶年少時，阿耶沒有起兵前，兄友弟恭的情景。
李世民終於開口，他艱難地說道：“建成寬厚、仁……不，他不寬厚，至少他對朕不寬厚。他心思陰狠、行止……他爲太子之位，無所不用其極……。”
“陛下看來吃過不少先父的虧？”李沐淡淡地問道。
“不，不。建成沒有贏過朕，打小就沒有贏過朕，他不善治軍，不懂作戰，他不配爲太子……。”李世民的眼睛更顯迷亂，“這天下，是朕打下來的，阿耶和建成只是坐享其成。”
李沐喟嘆道：“可皇祖父起兵時，陛下才剛過及冠之年，陛下以何名統領義軍？我還聽說，當年竇建德部將劉黑闥反叛，陛下奉旨征討，苦戰數月未得，以致郯勇公羅士信戰死，之後又經苦戰才勉強擊退劉黑闥，可沒過多久，劉黑闥再次叛亂，皇祖父令先父前往平叛，而先父前後僅用了兩個月時間，幾乎是兵不血刃就平定了山東呢。”
李世民不斷地搖頭，“沒有的事，沒有的事，假的，全是假的。”
“陛下平薛仁杲、滅劉武周、俘竇建德、降王世充，確實戰功顯赫，可我不太明白，若無皇祖父和先父穩定後方，治理朝堂，陛下能獲得這些彪悍戰功嗎？”
此時李世民的眼神突然清澈起來，變得異常犀利，“你是想替建成翻案？”
“是。不如此，何以撥亂反正，迴歸正統？又如何安撫屈死的先父兄？又如何向皇祖父交待？”
李沐說着，取出已經粘回原狀的錦帕，這是四塊合爲一體的錦帕，原本屬於李沐、李靖、李勣、李道宗四人，如今回覆了原樣。
“這是皇祖父留下的遺詔，請陛下驗看。”
李世民顫抖着手，將這方錦帕拿起，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突然嚎啕大哭道：“阿耶……阿耶啊，你終究是偏愛建成啊。”
李沐默默地等着李世民哭聲收斂，“陛下錯了，皇祖父從無偏愛先父，否則，陛下根本沒有機會發動宮變。”
李世民抽泣着，看向李沐，“你這話何意？”
“在陛下看來，皇祖父是偏愛先父，可在先父看來，皇祖父卻偏愛陛下。其實，皇祖父最愛的人，是他自己。若先父真如陛下所說那般昏聵，皇祖父豈會立他爲太子？陛下又何必發動宮變？正因爲各有所長，陛下視先父爲對手，陛下才需要發動宮變來謀取皇位。
而皇祖父打壓陛下，扶持先父，爲得是先父與陛下相互制約，其意無非是陛下當時權力太大，軍權更甚，已經威脅到皇祖父的皇位，若當時陛下沒有發動宮變，說不定對陛下動手的不是先父，而是皇祖父。這是我的推斷，陛下以爲然否？”
李世民深思起來，李沐的話打開了另一個方向，改換了立場，李世民突然發現李沐說得確實有理，當時自己才二十一歲，卻已經是陝東道行臺、尚書令，大將軍、總管九州軍事，次年
任天策上將，位諸王之上，之後，再任中書令，不僅擁有軍權而且擁有行政權，位居宰輔，權勢遠遠超過了太子建成，直逼父皇了。
而與建成交惡的長長五六年間，父皇卻是視若無睹，一直保持中立。
任憑兄弟反目，直至發生宮變。
細思量之後，李世民覺得李沐的推測越來越真實，可心中卻是劇寒，他突然幽幽嘆道：
“天家無父子，何談兄弟？”
“皇祖父原本是忌憚陛下手中的權勢，以先父加上齊王叔與陛下對抗，在雙方的對抗中取得微妙的平衡，以助於皇位的穩定。先父顯然也明白皇祖父的心思，加上先父性情寬仁敦厚，不爲皇祖父所忌，這纔有了陛下認爲皇祖父偏愛先父的錯覺。
如果這其中有一個不知情的人，那必是齊王叔，他比陛下更不知收斂，以至於揚言要成爲皇太弟。可不管是皇祖父還是先父，都沒有預料到陛下會不管血脈親情發動宮變，以至於皇祖父在得知慘劇時，心灰意冷，雖心有不甘，奈何後繼無人，只好將錯就錯，傳位於陛下。”
李世民突然開口道：“若朕現在說，朕原本沒有殺死建成的心，你信嗎？”
“不信。”
“爲何？”
“陛下的狠絕來自骨子裡，一旦下定決心，豈會放過先父和齊王叔。”
“李沐。”李世民厲喝道，“朕何須說謊，當年朕決心發動宮變，卻無殺建成、元吉之心，本來是想拿下二人爲質，逼父皇退位，可……。”
“臣雖然不信陛下所言，但陛下若是想說，臣可以聽聽，陛下還有什麼難言之隱？”
李世民瞄了一眼李沐，終於說出了，他從沒有對人說過的話，“可就在玄武門宮變前幾天，朕的……愛妃沈裳外出禮佛之後，突然失蹤，遍尋不獲，後長孫無忌稟告朕，有人親眼見沈裳被太子府中人擄走。”
李沐突然開口打斷，問道：“就憑長孫無忌之言，陛下就信了這是先父所爲？”